游子意从酒会里出来时,身上已经有了酒气。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喝了多少杯。
谢东城忙走上前去,扶住了他的身体。
两人回去没有再雇车来接,而是徒步走到了不远处的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就坐了上去。
谢东城坐在后排,游子意身体有些发软,靠在他的肩头。巧的是这辆出租车也是卡罗拉,游子意揉了揉太阳穴,恍惚间回到了他们刚见面的那会儿。
那时天气刚刚脱了暑气准备入秋,谢东城一个大高个天天开着那辆小车,载着他满城乱跑,还带他去夜市喝糖水,请他吃十五块的街边牛排。
明明不过才过了数月,却感觉好像过了很久。
这一晚的社交也并不算顺利,游子意手里握着几张交换来的名片,除此之外一无所获。
他用手指仔细地抚平名片上的每一个褶。
谢东城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动作,转过头看了一眼。只是出租车的后座太过狭小,他的下巴难以避免地蹭到了游子意的头发。
谢东城没喝酒,干净的气息扫到了游子意脸上。酒精在蒸腾他的理智,游子意只觉得忽冷忽热。
忽然间,有星星点点的屑子落在出租车玻璃窗上,原本窗外清晰的景色变得模糊起来。
“下雨了吗?”游子意抬起眼皮问道。
谢东城深呼吸了一下,回答:“不是。下雪了。”
话音刚落,窗外的雪就飘飘洒洒,越下越大。雪花连成了一片,遮天蔽日。车速也越来越慢。
游子意歪着身子,西装外套的口袋滑出来一张卡片,恰好掉在了谢东城手边。
他拿起来一看,是今晚酒会的请函。一张请函可以带两个人进场,这是谢东城今天第一次看到这张卡片。
受人那一行,是用金粉写的两个字:盛川。
谢东城轻轻把卡片重新塞回了他的口袋。他的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紧闭着嘴唇,转头看向车玻璃外飘扬的雪花。
车开到方家园门口的时候,已经接近深夜十一点了。谢东城把游子意从后排架了出来,走进了鹅毛大雪中。
好在雪刚下没多久,地上还没有积雪,只是有些湿滑。
谢东城感觉到雪花飘洒在他脸上,然后很快化开。他脑袋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屋子里已经供暖了有一阵了,谢东城却还睡在卧室里没有搬出来。游子意也没有提,两人就这么每天背对着和衣而眠。一张小床上好像无形之间有一道界限,无人敢逾越半步。
谢东城把游子意背上了五楼。或许是因为在小区楼下吹了阵冷风,到家之后,游子意看起来清醒多了。
他自己收好衣服,走进浴室洗了个澡。谢东城有点担心他在浴室里太热晕倒,特地站在门外问了两句,得到了肯定回答后,才走开。
半小时后,游子意洗好出来,换谢东城进去洗。
谢东城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着的T恤。然后低头走进了浴室。
等谢东城再出来的时候,游子意已经躺到了卧室里的那张小床上。屋子里极其安静,只有窗玻璃外偶尔有寒风刮过的声音。雪花糊满了玻璃的外侧,房间里透进来一点白色的反光。
卧室的门照例留了一条缝,谢东城的脚步顿了顿,然后走过去推开了门。游子意应声朝他看来。
谢东城走到床铺边上,却没有躺下,而是把他的枕头抱了起来。游子意不懂他要干什么,撑起手臂看着他。
谢东城的眼神有些闪躲:“已经供暖了。我还是回客厅睡吧。”
游子意顿了几秒没说话。他躺下了,侧躺着背对着谢东城站立的身影。
谢东城见他没有话了,拿着枕头就往外走,等他再次拉开卧室的门,金属合页发出一声吱嘎的摩擦声。
“我怕冷。”游子意突然开了口。
“什么?”谢东城回头。
“不要。我怕冷。”游子意像是又有了点醉意,声线嗡嗡的,有些含糊不清。
谢东城不懂他为什么怕冷,屋里已经供暖了,油汀都派不上用场。谢东城猜测,或许是人醉酒以后,体温会反反复复。
他只能放下枕头,坐上了床铺,然后缓缓地在游子意身边躺下。
游子意感觉到身后多了一处热源,他往后靠了靠,结果恰好靠进了谢东城的胸膛里。
谢东城一下不敢动了, 手臂仍然打开着,横在半空中。
他就这么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缓缓放下手臂,轻轻搂住了游子意的肩膀。这下游子意整个人都在谢东城的怀里了。两个温热的身体贴在了一起,严丝合缝。
他隔着薄薄的衣服感觉到了谢东城的心跳,时快时慢。这心跳透过骨骼传递,好像引起了游子意心脏的共振,他的心跳也跟着时快时慢。
他们俩就像寒冬里在墙根依偎的野猫。只是跟猫不同,他们拥抱得非常沉默。
第28章 除夕的来电
游子意知道向他人袒露自己的脆弱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但是此刻他还是这么做了。
这一刻他不想再去想生意上遇到的种种问题,也不想搭理许卓之流尖酸的发难,他就想靠在这个男人的怀里,享受这一刻的平静。像只蜗牛一样缩进并不坚硬的壳子里。
哪怕他根本不懂,此刻身后的男人的拥抱到底是因为怜悯,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连天的大雪下了一周有余,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差。
账上的钱一天一天烧着,游子意联系的几家公司都杳无音讯。
小柳闲得无聊,跟老赵学了几道看家的西点,颇有些得意,说是要给游老板和东哥显摆显摆,结果差点把后厨给点了。自此老赵再也不允许小柳进后厨。
大雪好多路都被封了,他们进货的路也是如此。
一家食行原本每日给他们供应食材,这周开始说是卡车开不出去了,让谢东城自己来搬。
游子意听到消息有点来气,让谢东城别去,自己要跟他们掰扯明白。谢东城却摇摇头,说自己多跑一趟的事儿,犯不着跟人动气。
游子意嘴上说着不想管,一大早却也跟着谢东城一起去了。两人借了一辆小面包车,顺着雪地开了出去。
到了那家食行后,谢东城站在卷帘门前敲了几下门,却迟迟没人来应门。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自己确实在半个小时前跟这里的老板联系过了。
“喊我们过来人又不在?”游子意的耐心已经到了底,转头就想走。
“我给他打个电话吧。”谢东城在寒风中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给老板打了个电话。
电话声很快从卷帘门里传了出来,老板的手机就放在里面,但是迟迟没有人接通。
游子意被冷风吹得有些头痛:“走吧。等雪停了再来。”
谢东城哈了口白气,把电话挂断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你先上车等我。”
游子意拗不过他,拉开面包车的车门,坐进了副驾。
车里也不热乎,熄火以后空调也停了,坐了一会儿就感觉腿有点僵。游子意双手合十搓了搓,又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他就这么在车里等了近半小时,也没等到谢东城上车。
他等不了了,拿出手机给谢东城打了个电话,响了五六声也没人接。他拉开车门下了车,却恰好见到谢东城从店面后门处跑了出来。
“叫个120!”他朝游子意大喊。
“怎么了?”
“老头儿摔伤了,在后院。不知道是不是骨折了。”
救护车在十五分钟后到达了食行门口,谢东城帮着护士一起把老头抬上了救护车。
然后自己也跟着坐了上去,游子意见状也只得跟上了车,把那辆小面包留在了店门口。
最后,去医院急诊拍了片子,老头确实是尾椎骨折了。早上大概是搬货时不小心踩空了,摔进了雪地里。
谢东城替他掏钱垫付了医药费,又打电话让他们亲属尽快过来。
数九寒天,游子意就看着他在医院一通忙活。
他站在医院走廊的尽头,看着谢东城来去的身影。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很荒唐的想法:原来他对所有人都这么好。那天自己还在那因为一件外套辗转反侧。
游子意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生意冷清下来后,腊月刚过廿四,游子意就关了店门,让老赵回去陪孩子过寒假了。他们三个人留在店里,打扫卫生收一收桌子椅子什么的。
到了除夕那天,小柳说他也没什么去处,问游子意能不能跟他们一起过年。游子意同意了。
傍晚三个人就一起打了车回了谢东城那个方家园的小房子。
“真好,以前我过年都是自己一个人过。”小柳一路上有些兴奋,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游子意突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谢东城家里的事,也没听他提过关于家人的话。上次问及那个除夕发生的事,他也是语焉不详。
三个人天天在餐厅里忙活,到了吃年夜饭的时候却什么都不想做。谢东城去楼下的小餐馆打包了几个菜就带上了楼。
小柳到哪儿都闲不下来,一到谢东城家里就拿着扫帚、拖把把小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看起来也不像第一次来这里。
“哇,这鱼都生了这么多宝宝了?”小柳正擦着电视柜,抬头就看到旁边那缸鱼,“我上次来的时候还只有几条呢。”
谢东城点了点头:“有一条母鱼一下生了十几条,可惜中途死了几条,不然现在更多。”
“吴叔在的时候也喜欢养鱼。”小柳扒着鱼缸目不转睛。
游子意听到后,转身问谢东城:“吴叔是谁?”
小柳一回头:“吴叔就是……”
他还没说完,就被谢东城打断了:“就是我的一个亲戚。”
游子意第一次听他提及亲戚这个字眼,立刻看了他一眼。
谢东城又补了一句:“很亲的那种。”
“嗯,对对。”小柳忙点头附和。
“游老板你们家人呢?不陪你过年吗?”小柳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问道。
“他们都不在,也不过年。”游子意也不准备说太多,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柳解释这些事。
“不会吧。老实说,游老板我看你的气度以为你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呢。怎么富贵人家也不过年啊?”
谢东城拍了他后脑勺一下:“跟你没关系。”
“你打我干什么?”小柳捂着脑袋一脸吃痛的样子。
三个孤独的人,莫名其妙凑到一起过年,游子意却并不觉得难过。至少此时此刻,小小的屋子里不断有嬉闹声传来,比他十五岁以后在西郊别墅过的每一个年都要更像年一点。
电视里播着聒噪的晚会,主持人在介绍下一位演出的嘉宾。小柳神采飞扬跟游子意介绍,这是哪个当红的男团,那是哪个大爆剧出来的小花,对这些明星他是如数家珍。
小柳说原先他在电子厂打过工,那里的员工宿舍每天晚上都看选秀节目,他都快会背了。
游子意倒觉得跟小柳聊天比电视里的小品有意思多了。
节目播到一半,游子意想起上次用积分兑的红酒还剩一瓶没喝完,难得过个除夕,就起开了大家一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