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快借到了。我真的快借到了……”游子意不停地重复,“我需要那笔钱,我需要。”
谢东城一下面如死灰,身体僵直。
他不知道这一切,他只知道游子意这两天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但是他没想到游子意出了这么大的事,而他今晚过来居然是为了去借钱。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他的声线一下低沉了下来,“也许我可以……”
游子意的眼神像一坛死灰:“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讨厌在别人面前摊开自己的血肉,显露自己的脆弱和无能。
谢东城见他脸色越来越差,咬着牙说:“我去找钱,我可以帮你。三十万我去想办法,反正你不要来这种地方,问他们借这种钱。”
游子意看着他:“什么叫这种钱?难道钱还分高低贵贱吗?你挣的钱就是干净,我借来的钱就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要对你负责,我来负责。”谢东城一直机械地重复。
游子意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越来越荒唐了。
宴会里偶尔有人从侧门走出来,听到他们的声音往这边张望着,然后开始窃窃私语。
游子意已经不想再跟谢东城争执下去了。简直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他头疼欲裂,只想离开这里。
谢东城见他要走,连忙拦住了他的去路,然后又伸手死死拉住了游子意的手腕。
半晌后,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看起来正当的理由:“你住在我家,我就要对你负责。”
“只是因为我住在你家是吗?”游子意打断了他的话,最后一次逼问,“只有这个原因,对吗?”
谢东城牢牢攥住他的手腕,却一直没有回答。
游子意看着他的样子,积攒多日的郁结一下溃了堤。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用力挣脱开了谢东城的手。
黑夜笼罩,灯影幢幢,可怜之人却拔刀相见。
游子意知道自己在借题发挥,他知道谢东城对此不知情也没有责任。但他还是这么做了。他讨厌这种师出无名的怜悯。
游子意看着依旧沉默的谢东城,做了最后的决定。
“好。那我滚,可以吧?
我不给你添堵了。你的家还给你,你的卧室也还给你。以后你可以不用再管我了。”
说完,游子意转身就走进了漆黑的夜幕里,像是一滴雨沉默地坠进了深海。
第38章 他刚走
游子意没带任何行李,浑身上下只有西装内袋里夹着的身份证,还有一部随身的手机。
他快步走到路边,把谢东城彻底甩开,然后迅速地打了一辆出租车。
春日的夜晚跟去年的秋天一样,潮湿阴暗。
游子意没地方去了,他让司机带他到最近的一家酒店。
十五分钟后,出租车停下了。游子意抬头一看,竟然是他去年住过的那家汽车旅馆。
招牌上的灯管依旧没人修,原先还剩下三四个偏旁部首,现在只剩下“旅馆”的“方”和“官”还亮着,像极了他破破烂烂、无人拯救的人生。
柏油马路的地面仍旧反射出街边廉价的霓虹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游子意熟门熟路走进了前台,找那个中年男子前台要了一个单人间。
只是去年,他还带着一个沉重的行李箱。此刻,他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游子意特意要了一间朝南的屋子,然后回到了前台借手机充电线。那男子依旧充满了不耐烦。但当游子意提出愿意付他20块一晚的租借费,他倒是很爽快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根来给了游子意。
他走到了那个依旧逼仄的卫生间里,用冷水给自己好好洗了个脸,又用半冷不烫的水给自己冲了个澡。荒唐的夜晚终于到此结束了。
这个晚上格外得安静,最近大约是旅馆的淡季,没有恼人的情侣扰人清梦。
但是游子意还是睡不着,他躺在惨白的床单上,看着潮湿的天花板,水珠顺着石膏板流到了墙角,在油漆面上留下了一道深色的水印。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谢东城说得对。他为什么要去借那种钱。
明知道会被人奚落,会被人占便宜,他还是恬不知耻地开了口,他真的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游子意知道,是他贪心不足。餐厅干得好好的非要再回去倒葡萄酒。是他有了肉体关系还不知足,非要奢求什么狗屁爱情。都是他自己的报应。
他的人生好像在这一刻才彻底破产了。
半个月的倒计时并没有因为这场争吵而停止半秒。他头顶依然悬着三十万的压力。
王京的电话依旧打不通。他像是从人间彻底蒸发了。
游子意去就近的警局报了警,也立了案。但他内心并不抱任何希望。王京要想躲他,多的是办法。
游子意悲哀地想,难道真要灰头土脸去找远在国外的盛川借钱吗?还是去找人借高利贷?
第二天一大清早,游子意就醒了。这次没有电钻声,也没有犬吠。他纯粹是睡不着了。
不过早上六点多,游子意就穿上衣服出了门。这身西装走在城郊实在太过惹眼,他决定找个店铺买两身方便的衣服。
但是他忘记了自己起得太早,周边的商铺根本都还没有开业。他沿街一路往前走,倒是在一家房产中介的门口停下了脚步。上面贴着一个急租房源的广告,一室一厅45平,一个月2600块。就在这附近。
住在汽车旅馆确实不是长久之计,他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准备下午去看看房子。
拍完照之后,游子意打开了通话记录,有七个未接来电,都来自谢东城。
谢东城从昨晚起,就一直不断地给游子意打着电话,直到游子意把手机关了机。
那份采购合同游子意到底没有寄出去。他也干不了这种昧良心的事。
游子意深呼吸了几口气,给林姐打了个电话,低声下气道着歉。林姐却没怪他,只说这酒确实难找。但是在电话挂断后,游子意却听到了她轻声的叹息。
他知道自己辜负了林姐的信任,心里更像是被刀剐了一道。
店里小柳管着,游子意没什么好担心的。他在账上也留够了这个月的开支。
或许是小柳听到了什么风声,早上八点多,他就给游子意来了个电话。
游子意想了想,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一接通,小柳就紧张地问:“游老板,我们店是要倒闭了吗?”
被他这一问,游子意郁闷的心情倒是一下纾解了不少。
“不会的,别瞎想。这几天我有事,店里就麻烦你了。”
“别客气别客气,老板你要有什么困难随时跟我们说啊。别憋着。”
“真没事。过两天我就会回去的。”
电话挂了之后,游子意在路边找了个长凳坐下了。
朝阳已经高悬在天边,橙黄的光线把空气烘得有些热。
游子意随手把西装扣子解开了。他抬眼望去,路上的行人也开始多了起来。
游子意的手机里还存着当时办贷款的客户经理的电话,他想着要不要给对方打个电话,试探一下能不能申请延期还款。哪怕争取到一个月,对他来说也是非常大的帮助。
他把电话拨了出去,响了好几声,却没人接通。
也是,这又到了一季度结尾,他们估计也忙着,谁有空理他。
游子意在电话响到第五声的时候,按下了挂断。
当天下午,游子意找到了那个房产中介,去看了那套急租的房子。走进去他才知道为什么房东把价格放这么便宜还急租。
这套一室一厅位于整个楼的顶层,没有电梯,朝向西南向。一到下午,整个客厅就跟蒸笼一样。
中介嘿嘿一笑:“先生,你别看现在这样有点热啊。到了冬天就好啦!下面的住户都冷得发抖,您家里阳光普照!”
游子意听他这通胡扯,心里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脸上却笑嘻嘻地应了句:“那就这套吧。约个房东,我们签合同。”
中介连忙喜笑颜开,当着他面打起了电话。
又是顶楼,又是没电梯。游子意在心下感慨,自己不会这辈子都住不上电梯房了吧。每天就是苦哈哈爬楼的命。
这天晚上,游子意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卧室。一个大约十二个平方,有一张一米八的大床,带一个朝南大窗户的卧室。
可惜他没有来得及买褥子,也没有被子,只能把随身穿的西装盖在身上。
这西南向的房子,晚上也并不暖和。游子意的西装是修身的,盖住后背就会露出前胸。总有一片皮肤会挨冻。
游子意侧躺在床垫上,枕着毛巾叠成的枕头,他说不清此刻心里的感受,他明明应该庆幸才是。至少这种时候了,还能找到合适的地方住。
明明是自己说要走的,说得不留一点情面,甚至连行李都没有拿,留下了一地残局。
但是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居然有一点点想念那张小木板床。大约是一个人睡一米八的床,实在是有些空。
游子意觉得自己大概是穷疯了,又开始在这里犯贱。他裹紧外套,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蠢货,三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租下房子后的第二天,游子意如约去了一趟店里。他特地选了一个很早的点,不想跟谢东城碰上面。
果然,他一推开店门,只有住得近的小柳在前厅打扫。
小柳见他来了,跟看见活菩萨一样,满脸惊喜:“天,游老板你终于出现了。我想死你了!”
“我还活着,又没死。跟我来这出。”游子意忙推开他,让他歇着。
吧台后面堆着一摞账目,是这几天积压下来的单据。
“我按照日期分好了,老板你有空盘一盘。”小柳见他走到了吧台后,指了指那堆单据。
“知道了。辛苦了。”游子意嘴上说着,手里却没停,他快速地盘着帐,似乎在赶着时间。
半小时后,他把票据规整好,把账目重新放进了抽屉里。
然后转身跟小柳打了个招呼,就走出了餐厅的大门。朝阳刚好升起,周围的白领从地铁口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
游子意逆着人群的方向,往另一个路口走去。
就在这时,谢东城出现在了餐厅的门口。小柳见他来了,跟他打了个招呼:“东哥,你来啦。游老板刚刚走诶,没赶巧。”
谢东城好像被雷击中了,忙问:“他往哪儿去了?”
小柳抬手指了个方向:“好像是那边。”
谢东城连忙把手里的背包扔下,朝着他指的那个方向跑去。
然而,早高峰的人流量太大了,满街的人头密密麻麻。谢东城奔跑在人群之中,心脏都快要从胸腔中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