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度本科和研究生并不在同一所学校,于是他问:“噢?你是哪个学校的?”
“C大”,秦桑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导演钟度和老师口中那个‘你们的学长钟度’是一个人。”
钟度笑了笑。
“按正常入学年龄算过完年你也三十四了吧?”秦桑默不作声地把话题往迟远山身上引。
钟度点头。
“迟远山比我大两岁,过完年也三十二了。认识他五六年就没见他身边有过人,今天说要带个人来我们还以为有人了。”
钟度莫名其妙地被秦桑拉着聊起了迟远山的感情生活,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翻箱倒柜”地附和了一句干巴巴的话:“他……感觉是很会生活的人,身边没人应该也能过得挺好。”
秦桑一脸痛心,像个操心的老父亲:“是会生活的,也是个好人,可惜是棵万年不开花的铁树。”
他其实就想传达给钟度两点:迟远山单身以及迟远山是个好人。他想给这两人的关系打个“地基”,至于取向之类的问题他就不好越过迟远山向钟度透露了。
他并不知道钟度早在上车的时候就知道迟远山单身了,也不知道钟度这一晚感受到了多少迟远山的好。
钟度完全没有跟上他的脑回路,他对这方面的事儿实在不敏感,一点儿没看明白秦桑的红娘心。
宗野和林秋悬就在旁边看着秦桑张罗,看了半天两人都感受到了钟度的无奈。
“给他弄走吧”,宗野说。
林秋悬打了个响指吸引了秦桑的注意力:“秦大摄影师,劳驾移步厨房,碗等着你刷呢”。
秦桑正在跟钟度列举迟远山这些年做的好人好事,突然被林秋悬打断非常不高兴:“我饺子还没吃呢怎么就让我刷碗了?小光头是不是胆儿肥了?”
他边说边站起来往厨房走,要去找严松青算账。
路过严松亭的时候被怼了一句:“别欺负我弟”。
“嘿”,秦桑停下脚步瞅他,乐了,“老严,你真是占便宜没够哈。”
钟度看着他们斗嘴,还没想明白这话怎么就成占便宜了,迟远山已经端着两盘饺子回来了。
一盘放在了宗野、林秋悬那边,另一盘端到了他面前:“我估计你也吃不下了,多少吃两个吧,过年总得吃两个饺子意思意思。”
是这样吗?钟度这么多年还真没意思过。小时候过年有吃过饺子吗?也不太记得了。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道了谢夹了个饺子吃。
猪肉大葱馅儿的。随便找一个街边小店就能吃到,但这饺子的味道却不太一样。
并不是说它有多惊艳,只是非常特别。
曾经,钟度的老师说他拍出来的作业是虚空中的海市蜃楼,够华丽也够好看,但是你碰不到它,它没有落到实处。
用老师的话讲就是:“缺了一点儿烟火气”。
他以前不知道那虚无缥缈的烟火气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
今晚,他好像懂了一点。从迟远山身上,从他的朋友身上,从这盘饺子里,他都品味到了一点儿烟火气。
这个问题不能深想。显然,一个三十四岁的人,从一群今晚刚认识的陌生人身上第一次感受到了烟火气,实在可怜又可悲。
他微垂下头,眼睛被蒸汽熏得有点儿热。
迟远山也夹了个饺子吃,装作在看手机的样子,给钟度留了缓和的空间。他其实挺撑了,但他没有说什么,默默地陪着钟度吃。
两人格外沉默地吃完了这盘饺子,迟远山犹豫了一下问:“我送你回酒店?他们还要闹很久,你今天受了凉,还是回去洗个澡早点休息吧。”
钟度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向迟远山,有点儿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饺子很好吃。”
他此时不再像一口触不可及、深不见底的井,眼睛是亮的,说话是带着鼻音的。
迟远山愣了一下,忽然笑了:“爱吃下次再给你包”。
他们萍水相逢,相识不过几个小时。一个突然愿意坦露一点儿真实,一个竟然愿意许诺下次,这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但此时两人谁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反常。
照理说,只有一百米的距离钟度完全可以自己回去,但他没有拒绝迟远山的好意,也不想拎一句客套的话说给他听,私心里觉得拒绝和客套都配不上迟远山给出的善意和温柔。
外头的雪还在下,钟度跟屋里的人道了别,同迟远山一起出了门。
夜深了,道路两侧的店大都关了门,街上很安静,鞋踩在地上都能听到雪被挤压的声音,莫名地还挺治愈。
“给我留个电话吧,回头我让副导跟你联系”,钟度说,“我们估计也就拍个三五天,最多不会超过一周。按你们最高营业额加上场地费来算价格,另外你还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他提。”
迟远山喝了酒有点儿头疼,把羽绒服的帽子拉起来扣到了头上。听见钟度要跟他算费用,他踩着雪开了句玩笑:“钟老师,你是怕欠我太多人情吗?不用这样,我关几天店不算什么,客人基本都是常来的,打个招呼就行了。”
钟度摇了摇头没说话,看着迟远山的表情很执着,似乎这钱他非给不可。
迟远山没再搭这茬儿,转而说:“你手机不是没电了吗?我记你的吧,一会儿给你发个短信,你充上电了存就行。”
钟度报了号码,说话的时候还带起一片白雾。
下雪天的晚上挺冷的,他此时有点后悔让迟远山送了。
喝多了又吹冷风不知道会不会感冒。
脚下的步伐加快了,钟度边走边说:“回去你也喝杯姜茶”。
迟远山对这个倒不是很在意,他糙惯了,不至于吹个风就感冒,但还是应了一声。
没走几步酒店就到了,前台的小姑娘换了一位。那位心怀小鹿的姑娘如果看到了门口这一幕估计会很惊讶,惊讶于一直独来独往的钟度今天竟然是被朋友送回来的。
“回吧钟老师,早点休息。”
钟度点了点头,看着戴了帽子的迟远山,觉得他更像只刺猬了。
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点儿笑意:“今晚过得很开心,有机会让我也请你们吃个饭”。
“行,等你有空。”
钟度点了点头:“回吧,记得喝姜茶”。
“好”,迟远山随意地摆了摆手跟他道别,转身往回走,边走边掏出手机准备给钟度发短信,无意中瞄到此时已经是23点59分了。
没有迟疑,他停下脚步转回身喊住了钟度:“钟老师,等一下。”
钟度回过头来,他身后是过于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明晃晃的灯光在这样静谧的雪夜里显得那么刺眼,像一出上不了台面的低俗闹剧,而钟度就像是误入这出闹剧的迷失小鹿。
这一幕让迟远山有些恍惚,恍然看到了那个只存在于故事中的小王子。
他看上去无措又孤独。
而钟度回头看到的是有些愣怔的迟远山。
几秒钟后,在迟远山斜后方的位置,很遥远的天空上,炸开了今晚零点的第一朵烟花。
紧接着,一朵又一朵烟花腾空而起,它们肆意绽放又星星点点地划出优雅的弧度落下,在钟度眼里就像漫天星火洒在了迟远山头顶。
那人笑得灿烂,脸还有点儿红:“忘了说,新年快乐钟老师,新一年平平安安。”
原本应该说一句新年快乐就止住话头的,但迟远山觉得“快乐”这个词用在给钟度的祝福里好像太缥缈了,平平安安才有落到实处的踏实感。
钟度看着他好一会儿没说话。
烟花太美,迟远山太温柔。
又一朵烟花炸开的时候,钟度回了一句:“新年快乐!雪大,快回吧。”
第6章 打不打算跟我偶像发展发展?
钟度的比喻用在迟远山身上很合适,他确实像只刺猬。
他给人的感觉总是很舒服,永远挂着一张笑脸,从不会让人难堪。他绝对是一个好的倾听者,你可以尽情地跟他聊天,但往往也就止步于此了。
当你以为可以跟他交交心,想探一探他的底的时候,他又会竖起满身的刺,举起他的盔甲。
不亲近的人可以感受到他的绅士但绝对感受不到他的温柔。
钟度是个例外。
基于此,在了解迟远山的人眼中,今晚的他就太耐人寻味了。
于是,迟远山一回到店里就被一群人围在了中间,让他赶紧交代。
迟远山莫名其妙:“我交代什么呀?哪儿跟哪儿啊?我也是今晚刚认识的,人家背井离乡的,我顺便邀请来吃个年夜饭而已。怎么着?你们这么高贵啊亲人们,不是我未来另一半不能跟你们同桌吃饭啊?”
他最会倒打一耙,然而没人吃他这一套。
林秋悬凉凉地接话:“就是,看看你们那样儿,我们干什么了啊就三堂会审了?不就带个人来吃顿年夜饭吗?不就给人挡了杯酒吗?不就给人煮壶姜茶吗?不就吃完饭给人送了一趟吗?这有什么的?大过年的你们能不能让我们迟老板消停会儿?”
他说着阴阳怪气的话,神情却是悠哉悠哉的,看上去格外气人。
秦桑立刻说:“看见了吧哥,我就说这一窝数他最坏。论亲近还是咱俩最近,你不跟他们说你跟弟弟我说说呗,打不打算跟我偶像发展发展?”
迟远山还没说话,严松青先不乐意了:“秦桑你要不要脸?我哥跟你最亲近?你往这儿看看,这儿还有一活人呢”。
一帮人七嘴八舌地吵着,迟远山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其实他真没想那么多。一开始就是想搭把手,后来的邀请也只是出于感同身受,不过是觉得今天这个日子太特殊,钟度看起来太孤独罢了。
至于挡酒、煮姜茶,这不就是最普通、最正常的关心吗?
借个场地这点儿小事儿就更不用提了,举手之劳而已,何况对方确实是自己喜欢的导演。
愿意走近一点儿,想交个朋友的想法是有的,但远不是他们想得那么龌龊。迟远山给自己下了结论。
一群人连闹带收拾,结束的时候已经不早了。
“你们怎么回?大过年的又下着雪,代驾也不好叫了吧?我那儿住几个,剩下的住酒店?”迟远山说着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懒得给你们收拾客房,都住酒店去吧。”
“行啊,我们也住旁边那家酒店,万一碰到钟老师了好替你美言几句”,秦桑坏笑着说。
迟远山刚要拎个东西扔这货身上,严松亭拦了他一下,推着他往外走:“你赶紧走你的,我没喝多,我给他们弄过去,房间都订好了”。
闻言,迟远山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在市区的房子离酒吧不远,步行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宗野回店里睡休息室了,这人有点洁癖,不愿意住酒店。
员工们住在附近的员工宿舍,燕笑语拗不过店里那几个小姐妹,被她们拉着也住宿舍去了。
剩下几人晃晃悠悠往酒店走,一百米的距离愣是走了二十分钟。
这几位实在幼稚,你扔我个雪球,我拿把雪灌你衣服里,没羞没臊地打起了雪仗。
到酒店的时候每个人头上都是一脑袋“白毛”,离事故中心最远的严松亭都没能幸免。
这架势简直不像来住宿,倒像来打家劫舍的。
这会儿钟度已经洗完了澡,正在给谢思炜回电话:“我一会儿把电话发给你,场地费按最高档走,超出预算的部分走我个人账。”
谢思炜这一晚上被钟度折腾得活像坐了趟过山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