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颜点头:“我记得,要检验的东西带来了吗?”
温遇河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那个他小心翼翼藏匿,不惜在假释期间跟人打架也要护好的东西€€€€一个小小的透明密封袋,递了过去。
季颜接过来,推了推眼镜看了看说:“噢,是头发啊。”又拿放大镜仔细看了看,点头说:“可以,毛囊是完整的,可以做。”
用头发做DNA检验,需要有毛囊附着才可以,温遇河费尽心思护着的,不过是这几颗肉眼难辨的毛囊。
季颜问:“这是谁的头发,你知道吗?”
温遇河自然知道,但他说:“老师,这个东西,跟两年前我拜托您检验的那件东西,一样重要,检验过后我会告诉您实情,可以吗?”
季颜想了想:“当然可以,你给我一个星期的时间。”她有些担忧地望着温遇河,说:“小河,你是不是在做什么很危险的事情?”
温遇河一怔,没想到季颜会这么问,危险吗?他不知道,也从未想过,什么是危险?再大的危险也比不上两年前利宁在他眼前被绑走的那天。
他不觉得危险。
他摇摇头:“没有的,老师,不用担心我。”
季颜还是不放心:“你自己的安全最重要,明白吗?”
温遇河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重逢以来,每次见季颜,有时候会令他生出一股面对母亲的复杂感觉,只有一个季颜会问他,你是不是安全,你有没有危险,温遇河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这些关怀,可是当这样的关怀从一个他熟悉的长者口中说出的时候,他却明显感觉到了心里的软弱。
这样不好,温遇河心中默默念想,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软弱,因为软弱代表退缩,代表可以有无数种方式说服自己放弃,而他不能放弃。
他这条命是利宁换来的,怎么能就这么放弃掉,堂而皇之地顶着别人硬塞给他的谎言而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呢?
送完东西,温遇河便要告辞,季颜说了好几遍已经预备好中午跟他一起吃饭,温遇河只能说他现在在一家餐馆打工,中午得赶过去干活,下次他好好找时间请老师吃饭。
季颜拗不过他,虽然她也看出几分温遇河似在逃避,但她不明白为什么。
回到饭馆,温遇河直接走的后巷进的厨房,一进去小君就冲过来咋咋呼呼地喊:“小河哥,前头来了个人说是要找你!”
“谁啊?”温遇河一边脱T恤一边往脖子上搭毛巾问道,这都已经是固定流程了,反正一开火就大汗淋漓,免得白汗湿一件衣裳,还不如一开始就脱掉。
小君现在胆子大得很,直接直勾勾盯着温遇河的胸腹,说:“不知道,反正挺好看一男的,正跟豹哥聊着天呢。”
温遇河楞了下,挺好看?男的?他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秋焰的脸,不应该吧?
转头又把脱掉的T恤穿上,穿堂到前厅,果然见到秋焰跟豹哥面对面坐在一张四人座的饭桌上。
温遇河只觉得画面清奇,从他的角度秋焰背对他,豹哥面对着他,豹哥满眼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兴奋的光,温遇河还头回见这江湖佬待人这么热情客气。
豹哥抬眼见到温遇河,伸手说:“哎,小河来啦!”
秋焰回头见到他,淡淡点了点下颌算是打过招呼,温遇河走过去坐到豹哥边上,问对面:“矫正官,这是要干嘛?我又犯什么事了吗?”
秋焰还没说话,豹哥拍了拍他:“说什么呢,人矫正官办事路过,正好过来吃个饭也照顾下咱们生意,你怎么一开口还当人来找碴呢。”
温遇河:……我只是正常问问好吧?哎不对,豹哥你到底哪头的啊?
秋焰这才说:“去司法局办了点事,下午还要去别的地方,就不回所里了,正好在附近,想起你不在这儿干活么,也算是来核实核实你的工作。”
“哦。”温遇河其实对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关心,总之只要不是自己无意中又犯了什么事就行了,他问:“行啊,菜点了吗?想吃什么我给你做,这也算是给你核实我的工作情况吧?”
秋焰说:“哦,刚到,还没点。”
温遇河抬头叫小君拿菜单来,豹哥打断他:“哎哎还点什么菜啊,什么菜你烧着最顺手给矫正官直接上呗?”说着又对秋焰自卖自夸:“不是我说,小河的手艺是真值得您尝尝,自从他过来,我这儿的生意可是翻着倍地涨。”
小君又远远地来一句:“现在那点评网上全是好评,小哥哥要是考核咱们小河哥的工作,得上那上面瞧瞧去。”
温遇河起身去厨房烧菜,豹哥又跟秋焰说:“那丫头现在是小河的头号粉丝。”
小河哥,秋焰默默咂摸了下这声亲昵的称呼,眼前温遇河的背影已经闪没了影儿。
中午吃饭的人远没有晚上的多,美食街做的大多是晚饭和宵夜生意,这会温遇河还能有空认真想想烧什么给秋焰吃。
他记起唯一和秋焰一起吃过的那顿饭,如果那叫饭的话,秋焰吃的是海鲜粥,那他应该是喜欢吃海鲜的吧?
但这个季节并不是海鲜最肥美的季节,而且他们餐馆也不主打海鲜,温遇河在灶台边转了一圈,叫伙计杀了条黑鱼。
以往他都不打下手,但今天从片鱼开始都是自己亲手来,鱼片透亮薄韧,热油烧锅,他做了道酸汤黑鱼,正是吃麻小的季节,他想烧拿手的十三香小龙虾,想起那人挑剔的样儿,特意把虾头一只只全去了,只留了开好背的虾尾,这样吃起来方便,再配个清炒芦蒿,都是开胃家常菜,小君跑进跑出的给他一一端了出去。
温遇河没空去做售后服务,问秋焰口味如何,满意可否,店里客人多了起来,他只能专心致志地颠勺热锅。
T恤自然早就脱下来了,忙起来连汗都得叫旁边打下手的小伙子帮他擦一把。
小君跑过来在他耳边大声说:“小河哥,那个小帅哥饭量好大啊。”
温遇河一愣:“什么?”
小君说:“你烧菜那个分量,两个人吃都绰绰有余吧,那小帅哥一个人竟然全给干完了,这还不止,他添了几碗饭你知道吗?”
温遇河撇过头,看到小君瞪着眼,勾着嘴角比出三根手指,夸张地喊:“三碗!三碗啊小河哥!咱们店里的饭碗都快赶得上盆了吧!我看他那么秀气怎么这么能吃啊!”
温遇河实在忍不住笑了,有点一发不可收拾,耸着肩笑了好久,跟小君说:“人一个大男人,吃三碗饭用得着这么震惊吗?”
小君那不可思议的表情还粘在脸上,摇头说:“那可不是,我可一直都以为小仙男都是喝露水的,他怎么能吃那么多。”
温遇河觉得她脑子坏了,笑说:“不吃饭,喝露水,你以为修仙啊。”
小君说:“小河哥你不就是么,你看你每天吃那么点,不就跟喝露水差不多,那个小哥哥真的是……”
她正叽叽喳喳,温遇河听到背后有个声音穿过热火朝天的厨房朝他说:“温遇河,我吃完了,先走了。”
温遇河转身,看到秋焰站后厨通道边上,侧着身让传菜的通过,温遇河忙着手上的活,只能回应一句:“行,走好。”
然而过了会,温遇河以为秋焰早走了,没想到又听到他在背后说:“你这个……不符合卫生管理规范吧?你这衣服是不是还得穿起来?”
温遇河惊讶地转身,看到秋焰的眼神十分复杂地落在他身上。
他心里冒出一长串省略号……突然觉得秋焰这眼神跟小君每天大咧咧毫不掩饰打量他的眼神有那么几分共通,这特么,他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秋焰疯了?
他叫旁边的伙计帮他翻炒几下,打开水龙头冲了冲脸,又把毛巾打湿,拧干,迅速胡乱擦了擦满身的汗,然后走到隔壁储藏间小屋捞出T恤套上,站秋焰跟前说:“行了吧?”
秋焰点点头,留下一句“走了”,这才真的离开。
伙计们纷纷叫嚣:“小河,这人谁啊?管得可真特么宽啊,大老爷们大热天光个膀子怎么了?谁都跟他似的娘们唧唧的。”
“小河你别管他,人都走了咱们该光膀子就光,他又不是卫生局的。”
温遇河懒得叫他们闭嘴,他没解释秋焰的身份,但也没再把T恤脱下来,即便很快衣服就热得贴在身上,浑身难受。
第27章 没心没肺
小君说温遇河吃得少,这倒是个事实。
在后厨工作,温遇河发现自己胃口变差了,虽然以前也不见得有多好,但是好像沾染上锅气后,对食物的欲望变得更淡,他才干这么一小段,就能体会到为什么那些老师傅经常一碗素面就解决掉吃饭的问题,小君说他是仙女胃,倒没全说错。
又是到了下午快三点他才吃上午饭,然后去后巷旁边的便利店买雪糕,在里头躲一会清净,豹哥又跟过来,温遇河懒懒地问他:“你中午跟他聊什么呢?你又不认识他,有那么多话说吗?”
豹哥嘿嘿一笑:“你不知道,我们这种会看相的人,最喜欢验证自己的功夫是不是到家,看人看得准不准,现在正主都到了我跟前,那我还能不赶紧验验?”
温遇河觉得他简直走火入魔,笑问道:“你都验出什么了?”
豹哥拿了罐汽水坐到旁边,摸了摸下颌,说:“跟我上次看的,八九不离十。”
温遇河不置可否,豹哥说:“善良,单纯,轴。”
“听着可不像什么好词。”温遇河很快吃完了雪糕,好久没吃过了,有些意犹未尽。
“啧,”豹哥皱眉:“怎么说话呢,我跟你说,他应该是个好人。”
温遇河不感兴趣:“好不好人的,跟我也没啥关系。”
“你这人……你现在什么身份,他如果不是好人,你有多麻烦你知道吗?”
温遇河望着烈日当头的窗外默默发怔,是吧,这人的确是帮他挡掉了一些麻烦,比如那次打架,那次秋焰怒气上头就差对他破口大骂了,让他感觉他来救他,并不是出于他是一个所谓的“好人”,而是,他们某种程度上像一个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跟“好人”没关系。
温遇河对豹哥笑了笑,却没辩解。
豹哥又神神秘秘地笑了,说:“我上次最后说的那句话你可能没听见。”
“什么话?”
“我说听他声相,感觉他应该也是同性恋,跟你一样。”
温遇河这才真惊了:“什么鬼……”
豹哥自顾自地说:“这次见到人,我已经基本可以肯定了,他就是。”
“这还能看得出来?人脸上都写着我是同性恋?”温遇河瞪着眼问。
“对,就是写着。”豹哥说:“你不会看相也不会听声,你不懂。”
温遇河反问:“那你看我,我脸上也写着我是同性恋?”
豹哥笑了笑:“咱俩太熟了,我现在已经看不出了,但是,我跟你说,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在牢房里一天到晚也不说话,也没表情,但有时候会说梦话,那时候我就觉得,你小子应该对女人不感兴趣。”
温遇河看了豹哥一会,说:“我怎么进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特么要不知道我喜欢男人那才是出了鬼了。”
豹哥嘿嘿一笑:“你别不信嘛,我还跟你说,我还看出来你俩有个共同点。”
温遇河已经不想理他了,直接走出便利店,豹哥在身后追着说:“你俩那个眼睛,眼神都太过直白,用我们的行话,叫神光外露,你们这种人啊,对感情都太执着,容易被感情伤着。”
温遇河突然顿住脚步,怔了怔。
这天夜里回到家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张一枝还没睡,她说晚上睡了一觉又醒了,心里太多事,睡不着。
温遇河说:“正好,有个事跟你说下。”
豹哥今天晚上接了几个电话,又打了一圈电话,最后拿到了一个消息,不能说百分百准确,毕竟没有实证,但道上的事,有实证就麻烦了,以豹哥的经验,认为这消息多半是真的。
这会听温遇河这么讲,张一枝突然紧张了下:“是不是查到我老公的消息了?”
温遇河犹豫了下,说:“没有实证,但是我兄弟打听到一些事情,齐昭德后来还在继续赌,继续欠钱,欠了好几家的高利贷,那几家联合起来搞他,他先是被人砍掉了一只手,高利贷让他家里人带钱来赎人,后来……他家人应该是没出现,那几家就直接把他做掉了,差不多就上个星期的事。”
张一枝原本站着,突然僵住,然后缓缓瘫坐到沙发上,捂住脸,整张脸都拧成一团,而后却又低低地笑了出来,混着粗重的喘气声和抽噎声。
温遇河坐到她边上,抽出纸巾递给她,张一枝胡乱擦了擦脸,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哑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又苦笑了下:“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连个死亡证明我都拿不到,我……”
没有这张死亡证明,他们的婚姻就仍然有效,她的生活仍然被一个死掉的赌鬼困着。
温遇河说:“你别急,这件事我仔细看过现在的相关法律。”
从豹哥那拿到这个消息后,温遇河的第一反应跟张一枝一样,齐昭德死了,跟他没死,对张一枝的区别不大,因为名义上的东西不会有任何改变,但他紧急抽空在app上去找相关法律规定,还真给他找到了。
这会他把app打开,把那几条他做了标记的法条翻出来给张一枝看,说:“齐昭德现在明面上生死不明,下落不清,这种情况到了明年你就可以正式去报失踪人口,等他成了记录在册的失踪人口之后,最多过四年,就可以宣布他社会死亡,到那时候你们的婚姻关系就自动解除了。”
张一枝捧着手机仔细查看,温遇河说:“虽然还要再等四五年,但总比漫无边际永远看不到希望要好。”
突然张一枝又哭了,然后又笑了,哭哭笑笑的她自己都似无法掌控,温遇河能理解她的心情,缓缓说:“什么都来得及,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