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欢你,我最讨厌你,这是春生能想到的最伤人的话。
他已经不想再去担心自己对魏庭之说这些话会有什么后果,也不想害怕魏庭之会生气,因为他现在也很生气。
他从来没有那么生气过,简直像要气坏了,盯着魏庭之的眼神仿佛恨不得扑上去咬他几口。
而他自认为是最伤人的话对魏庭之也确实造成了伤害,因为向来处变不惊的人此刻脸色黑如锅底,阴沉得骇人,抓着春生的手腕更是用力得像要生生掰断那节骨头。
春生疼得浑身发颤,但他没有求饶,他眼睛深处的火苗也并未因魏庭之此刻可怖的暴怒而熄灭,声音抖得快不成样子了也要继续说伤人的话,“我讨厌你!我讨厌魏先生!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短短十几个字像刀子一样捅得魏庭之血肉模糊,目眦欲裂,耳边仿佛有杂乱的电流穿过留下无数人€€€€€€€€的悄悄话。
€€€€唉,怎么死的那个不是他?
€€€€是啊,泓之多好的孩子,可惜了。
“你也觉得,死的那个要是魏庭之就好了,是吗?”魏庭之浓稠得像能滴出一颗墨水的瞳孔几乎摄住了春生,“你是不是觉得,要是这世上只有你的晚晚,没有魏庭之就好了?”
春生回过神来更生气了,他大声冲着魏庭之叫喊,“我没有那样说!我只是说我讨厌你!因为你对我一点也不好!我不要喜欢你!”
“我对你哪里不好?”魏庭之目光紧紧盯着他,不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你,你喜欢生气!你让大家不要理我!你让颖颖她们不要跟我做朋友!你还每天咬我!拿锁链锁我!”春生用力挣扎他抓着自己的手,可他不管怎么用力都挣不开。
“你不让我回家!你让我害怕你!你不让我当春生!因为你一点也不喜欢我!那我也一点都不要喜欢你!”
春生大声喊完后喘得好像胸膛里埋了个鼓风机,胸口起伏剧烈。
而他说完这番话,书房有好一会儿都只能听见他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魏庭之也由一开始的震怒逐渐平复下来,他什么也没有说,拉着春生就往书房外走。
春生马上就意识到他这是要把自己带回房间锁起来,于是他拼命挣扎,甚至拍打魏庭之的手臂。
但他所有的挣扎都是无效的,他连一步都没法停下,被体魄健壮的男人拎小鸡一样拎回房间,再被用力摔到床上。
春生马上爬起身想往床头躲,可他刚要有动作就被魏庭之抓住了一只脚踝,一股他无法挣脱的巨力将他使劲地往后拽,拽得身下的床单被拖出多层褶皱。
毫不意外的,他的脚踝又被拷上了锁链,听着那讨人厌的叮叮当当声,春生简直要气疯了,“我讨厌你!”
然而他刚喊完就被魏庭之用力捂住嘴。
魏庭之的手掌很大,盖在春生脸上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仅那双狗狗眼露在外面。
春生被他捂住嘴了还要再说话,喉咙发出模糊不清的嗯嗯声。
魏庭之俯身贴近他,黑沉的眸子浓得化不开,语调低沉平静,“再说一次你讨厌我,我就干.死你。”
春生虽然听不懂,但他在魏庭之的眼神和语气里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瞬间停下所有挣扎,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和他对视。
魏庭之面无表情地松开手,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一会儿,转身离开。
在魏泓之刚去世的那一年里,魏庭之不止一次从他那些叔叔姑姑,堂兄堂姐那里偷听到他们的心里话,如果死的不是泓之就好了。
甚至他的亲生父亲看着他的眼神都总有两分无法掩藏的惋惜。
几乎所有人都希望魏泓之能活下来,如果他们这对双生子一定要死一个,大家都不希望死的是魏泓之。
后来连魏庭之自己也这么想,要是被绑架的人是他就好了,为什么可以好好活着的那个人不是哥哥?
许是他的执念越来越深,在他以嫌人多吵闹想要搬出去为由,让魏老爷子为了他把其余魏家人赶出宅子后,没多久魏庭之就发现他经常在房子的各个地方看到他哥哥的身影。
他的哥哥魏泓之穿着生前一直都很喜欢的白衬衣,有时候站在窗户前,有时候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总是笑脸温柔地看着他,温和地叫他庭之。
于是魏庭之做什么事情都没忘记他的哥哥,喝茶桌上必须要有两个杯子,吃饭桌上也必须要有两套餐具。
陪爷爷下棋时他会和爷爷说哥哥也在这,正坐在那张椅子上看着他们。
爷爷就会问他,“泓之高兴吗?”
魏庭之扭头确认了一下才回答,“哥哥在笑。”
“那就好,爷爷放心了。”
魏琛不像魏老爷子,他和难产而死的发妻没什么感情,两个儿子也是出生后就交给保姆照顾,照顾到两岁就被魏老爷子接到身边亲自教养。
可以说两个儿子几乎没在他这个亲爹身边养过几天,父子感情自然浅淡,淡到魏庭之和他见面当他是空气,唯有魏泓之会乖巧地叫他一声爸爸。
死了个儿子对魏琛而言当然是痛苦的,尤其死的那个是魏泓之。
当他面对小儿子冰冷淡漠的脸庞时,心里总会忍不住拿魏庭之和死去的魏泓之做比较,再惋惜一番他已经不在人世的懂事儿子。
几乎每一个人都以为他们的心思藏得很好,却不知他们看似为魏泓之的死感到可惜实则歹毒的心思都让魏庭之看穿了。
和魏泓之只会看人性善的一面不同,魏庭之从小就会看人性恶的一面,尤其是在魏家人身上。
无论他们的衣着有多么光鲜,举止又有多么得体优雅,在年幼的魏庭之眼里他们跟一团恶臭的烂泥没多少分别。
魏昶晖说他冷心冷情,六亲不认,这话其实也算没说错,因为魏庭之打从心眼里就没把他们当成一家人,他的家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两个人,就是他的爷爷和哥哥。
至于其他的魏家人,就算是父亲魏琛,在他眼里那也是鲜少有觉得顺眼的时候。
可即使如此,他们歹毒的心思对他造成的影响仍在日积月累之下发生作用,魏庭之看似目中无人的傲慢之下其BΕíЬèì实深埋了他们种下的,自厌自弃的种子。
种子生根发芽,直到变成了一个和他哥哥极其相似的副人格。
每当他自厌自弃的情绪突破阈值,那个和他哥哥极相似的副人格就会出现,仿佛在回应那句如果活下来的是泓之就好了。
€€€€我讨厌你!
魏庭之疲惫地闭上双眼,脑子里却一直回响春生的话语,还有他在书房几近崩溃的模样,挥散不去。
无论他之前逼着春生说多少次喜欢他,最喜欢他,都在今天全数化作泡影。
他一点也不喜欢他,他最不喜欢他,他讨厌他。
这些简单幼稚得像小孩子才会说的话杀伤力却一点也不小,对魏庭之造成的打击更是前所未有。
在把春生又一次锁在卧室后,他走出房间大脑是一片空白,针扎般密密麻麻的刺痛自他心口向四肢蔓延,山一样庞大的无力感与无奈压得他只剩呼吸的力气。
如果是他哥哥泓之在,一定不会让事情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就像春生绝对不会对晚晚说我讨厌你。
魏庭之后脑勺枕着沙发背,几个深深的叹息之后他脸上的神情在某个瞬间悄然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因疲惫而闭着的眼睛也重新睁开了,眉眼依旧深邃,只是眼神不再冰冷,温和得和几分钟前判若两人。
男人缓缓坐直身体,像是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左右看了看没找到春生后他起身往外走,走向主卧。
卧室的门关着但没有锁,男人拧开门把手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发呆的人。
他脸上刚露出的笑容在看见春生脚踝上系着的锁链以及另一端连接锁死的床脚后,笑容瞬间就僵在了脸上,连同身体。
春生察觉到有人进来,慢慢转过脸看过去,有些呆滞的眼神在敏感地发现魏庭之身上好像有什么变得不同后,眼神就变成了惊疑。
他没有出声询问,只是和僵硬在门边的人对视。
半晌,春生轻声问他,“是晚晚吗?”
男人几乎说不出话,他难以置信地蹙紧眉头,几次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四肢僵硬着慢慢走向大床,伸向春生的手指细细发颤,他震惊地抓起那条系在春生脚踝上的锁链,拉出的叮当声响在眼下如此寂静的卧室里像骤然炸响的惊雷。
“为什么?”
春生没说话,仰起脸看他,脖子上青紫的吻痕和牙印狠狠刺痛了男人的眼睛。
“他为什么……这样对你?”
男人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艰涩得沙哑,心疼得他整个人几乎裂开。
春生委屈地低下头,“魏先生要我最喜欢他,但是我说我最不喜欢他,我讨厌他。”
男人看着他脖子上,仿佛专门留给他看的印记,两眼发黑得几乎站不稳。
春生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他重新抬起脸看着他,眼睛噙着泪水,哽咽地说:“晚晚,我好像做错事了,魏先生以为我想要他死,他以为我不想他活着,我没有那么想,我只是太生气了,我没有真的讨厌他。”
第44章
春生自己一个人冷静下来了才慢慢回想在书房和魏庭之吵架时,魏庭之说的那句“你也觉得死的要是魏庭之就好了?”
当时的春生虽在气头上,但也没有忘记马上反驳,他只是说他讨厌他,他从来没有那么想过,没想过魏庭之要是不在就好了。
可是魏庭之说那话时的表情总让春生一遍遍回想,也慢慢想起来魏庭之原来有一个哥哥,后来去世了。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听颖颖说起的时候心里有多么难受,他不认识魏庭之的哥哥,但听颖颖说过是个很好的人,那么好的一个人被坏人绑架害死了。
那时春生只是想想他临死前该有多么恐惧心里就十分难受,他作为一个和魏泓之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都尚且如此,那失去哥哥的魏庭之心里该有多痛?是不是想过如果自己能替哥哥承受那些,替哥哥去死就好了?
他一定是这么想过,所以才会这么说,才会说死的要是魏庭之就好了,他不光自己这么想,还觉得大家也这么想,那魏庭之该有多委屈?该有多伤心多难过?
春生眼泪成串从眼眶滑落,感觉自己的心脏揪得发疼,他泪眼朦胧注视面前的人,看着这段时间以来朝夕相处的脸庞,透过那温和的眉眼看向另一个冰冷的灵魂,一遍遍说着,“我没有那么想,我没有那么想。”
这是第一次,春生在透过眼前的人看另一个人。
对着这样一双饱含自责,明明是在看着自己却又不是在看着自己的眼睛,男人几乎说不出话。
眼看着春生不过一会儿就把自己哭得满脸泪水,男人只能先去找纸巾给他擦眼泪,帮他擤鼻涕,先温声哄他,“不哭了,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要先不哭了才能告诉我。”
在他的温声安慰下,春生勉强止住了哭声,他抓起几张手纸擦眼泪,瓮声瓮气地说:“我和魏先生吵架了,我说了好多难听的话,魏先生伤心了,他以后再也不想跟我说话了。”
男人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水回来,看他喝下去半杯才问:“你们为什么吵架?”
“因为魏先生不让大家跟我说话,因为我老是往外跑跟颖颖她们玩,魏先生不想我跟朋友玩。”春生很难解释魏庭之让宅子里的佣人们孤立他,含含糊糊说了一通男人也才勉强听明白一些。
“所以你觉得魏先生这么做很不好,就和他吵架了?说你讨厌他?”
春生垂着泪眼点头,鼻头都红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些。”
男人拿起那条锁链,又指了一下春生脖子上那些痕迹,内心五味杂陈,嫉妒和不甘像石头一样压在他的心上,闷得他喘不过气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春生看了眼脚上的锁链,“我不听话魏先生就要这样把我锁起来,脖子是魏先生咬的,他喜欢这样咬我。”
男人沉默地看着那条锁链,半晌才像被刺了眼睛,匆匆扭开脸,“你知道钥匙在哪儿吗?我先帮你解开。”
“我不知道,钥匙都是魏先生拿着的。”
男人闻言便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果真让他摸到一条钥匙。
他解开了春生脚上的锁链,把那长长一条东西扔到房间外面,走回来看着春生哭完发懵的脸,对他道:“去洗洗脸。”
春生听话地进卫生间洗脸,把脸上的泪痕洗干净人也精神了点,就是鼻子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男人沉默地看着坐在身旁的春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到后悔,深刻地后悔,“对不起。”
春生疑惑地转过脸看他,“对不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