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机而动 第52章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碎屑一般的往事也能积蓄成一座大山把他压垮,胸腔窒闷,他好像被一张巨大蛛网黏住的细小昆虫,挣不脱逃不掉,在捕食者步步紧逼的阴影中越缠越紧,直至被啃咬撕碎。

掀开被子吐出一口气,柏言在床沿坐起来,他一夜都睡得不好,总做些稀奇古怪没有逻辑的梦,细究起来又好像都跟昨夜的变故有关。他有一种巨大的失落感,好像一脚踩空,吊在悬崖的攀岩者,掌心抓着凸出的岩石,已经鲜血淋漓,往下看就是万丈深渊。

不是窒息就是失重,一夜功夫,他被折磨得失了人形。

手撑着床榻,摇摇晃晃站起来。柏言脸孔惨白地站起来,在房间中央站了会儿,一转眼却好像能看到庄辰栩靠在他床上看书又或者倚着门框歪站着等他换好衣服出门,呼吸一下,空气里都是熟悉的气味。

忍无可忍地扭头,随手抓了几件衣服,收拾好包,准备回去。

站在走廊时,又顿住了,看到对面紧闭的房门,鬼使神差地推门走了进去。

一切维持着来时的样子,连床铺都没有弄乱。

但这里再也不会有人来住了。一切留着又有什么意义?庄辰栩把他们过去的所有感情都抛弃了,只为了一时的发泄。人活在世上,不就是浑浑噩噩、糊里糊涂的吗,把一切辩得太清,分得太明,不过是格格不入,徒增痛苦。

就好像加菲猫永远不会问艾伯克,当他在宠物店找到自己时,是去做什么。

没有人会像庄辰栩一样,掐着猫的脸告诉它,那天它的主人已经忘记了它,准备再买一只新猫。

多残忍的人,自私到深情的程度,可以无所不为。

柏言深吸一口气,他抬起头,看到房间角落里贴墙摆放的展示柜,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的是自己当年送他的那款火车模型。

柏言对着看了会,才走过去,垫脚去取了下来。

手触碰到火车头,太久没有擦拭,即使放在陈列柜里,还是积了灰。

出乎意料,取下来的同时,一封泛黄的信封也从后头掉了下来,落到地板上。

信封的纸颜色陈旧,好像已经年代久远。

这是庄辰栩的信?是谁给他的?值得被藏的这么好?

明知不该去看别人的信,那是庄辰栩的隐私,可心里又实在好奇。为什么要把信藏在这种地方?藏在……属于他的地方。

柏言弯腰捡起来,翻到正面,信封是空白的,没有收件人也没有邮票。所以这封信没有寄出?不是别人寄来的,那就是庄辰栩写的?

心突然跳的快起来,柏言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犹豫片刻,他把信拆开,封口沾的胶水已经干硬崩开,纸张很脆,即使很小心了,还是把信封撕开了一小道口子。

从信封里倒出了两页纸,被折的很整齐,边缘对着边缘,好像有强迫症,白色纸张上面是漂亮略褪色的黑色钢笔字。

柏言一下就认出是谁的笔迹。

高中时,庄辰栩的一手字就已经写得很漂亮了,俊逸端正,有棱有角,像硬笔书法的临摹贴,总被叫出去参加比赛。

把信纸展开,映入眼帘,信纸的第一行写的名字是,柏言……

柏言拿着信纸的手抖了下,一不小心,信封就掉到了地上,他蹲下身捡起来,然后垂着头蹲着不动。为什么写了信却不给他?他们朝夕相对,有什么话需要用信来传递?还要保存这么多年?

他蹲了很久,才把信摊开来看。

【柏言:

也许你会奇怪有什么话我不能当面跟你说,要用这种形式。我不知道你那天是否有意识,也许你记得,所以现在要躲着我。我怕我当面说了这些,你会排斥,不愿意听,只好用写的,这样你可以慢慢看完。

更何况我也害怕,我怕直接看到你的反应,害怕看到你厌恶或者排斥,然后我会方寸大乱,什么都说不出来,日后再后悔。

首先我应该道歉,我不该在你喝醉的时候亲你,这是乘人之危,草率而且轻薄,是我做的不对,我承诺不会再有下次。】

柏言看到这,皱着眉笑了下,这写信的口吻严肃认真,还有些学生气,估计是高中时候写的,而且是在真心实意的道歉,可说着一套做着又是一套,庄辰栩何时这么口是心非了?

【那天也在我的意料之外,你睡着的时候,酒撒了出来,溅在衣服上,我拿走你的酒杯,卷起你袖子时,看到了你表带下的疤。疤痕很新,我知道这不是以前的,我不想假装我理解你,只是看着你躺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我叫你的名字也没有反应,像在永恒的睡眠,就突然想要吻你,睡美人是可以被吻醒的对吧?我不想让你一直睡下去,安全地躲进没有我的世界。】

柏言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腕上带着的手表,表带下有疤,青春期的时候钻进了牛角尖,家里环境复杂,父母貌合神离,规矩多,压力大,惩罚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后来上了大学住出来渐渐好了,知道家庭不是生活的全部。

【我还有很多事想和你一起做,想和你一起去看海,看烟花,去跳伞,去潜水,这些事都是你说过喜欢的。爱不是悲伤的解药,情歌和诗多是骗子,但我可以陪你跌倒,陪你躺好,在你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日子里,陪着你先不要死掉。

你上次说看到一种红色的花觉得很漂亮,我找了很多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那种,我把种子种在了你家的阳台上,如果我猜的是对的,我们就在一起试试好不好?】

信到这里还没有结束,翻过来,背面是叶芝的一首小诗。

If I have the cloths of heaven,如果我有天国的锦缎。

Man Jinguang and silver embroidered,绣满金光和银光,

That night, during the day and evening,那用夜晚,白昼和微光

Woven blue, grey and black damask,织就的蓝色,灰色和黑色的锦缎,

I will put them lay at your feet:我会把它们铺在你的脚下。

But I am poor, have only my dreams;可我一贫如洗,只有我的梦,

I have spread my dreams under your feet;我把我的梦铺在你的脚下,

Tread softly, because you tread on my dreams.请轻柔地对待,因为你正走在我的梦上。

柏言看着信呆呆的,迟迟无法回神。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秒针滴答作响。

原来那天晚上他约自己出来是想给自己这封信。柏言抿住嘴角,肩膀控制不住地耸动,他要向自己表白,而自己却向他介绍了女朋友。那么多人一起起哄,嬉笑打闹。

只有庄辰栩一个人,站在那里,这么震愕、僵硬、无措、格格不入,自己怎么没有看到他神情的不自然

?也许看到了,可自己没有在意,还由着一群人推搡说要去唱歌庆祝。

那薄薄的信封一路就藏在庄辰栩的口袋里。

藏着他所有的心意,字斟句酌的小心和真诚,紧贴着大腿,像一块炭一样滚烫,却成了对他自作多情的嘲讽。

在自己和女友因输了大冒险而接吻,他就坐在阴影的角落,那张笼罩在阴影里的脸,是否有过什么表情?

是不在乎还是太在乎的掩饰?不敢动,怕动一下,一切就会泄露出来,被人察觉。

他愿意用他的一切来爱你。

却不敢吐露半个字。

柏言抓着信纸,纸张已经很脆了,他小心翼翼,顺着折痕折回去,害怕弄皱一点。

如果那天庄辰栩把这封信给自己了,事情会改变吗?那时候的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突然又有些想哭,眼泪要掉下来了,但不想把信纸弄脏。他擦了擦眼睛,又发现眼睛是干涩的。

这个房间到处都是他们的回忆。

整面墙的火车模型,相同款式的校服,春游的照片,角落里的棒球,一起看过的书,互赠的礼物,玩过的游戏,一起拼好的大型拼图……

太多了,密密麻麻地垒下来,压成了一座大山。

记忆的分量,说重不重,却能压得人无法呼吸。站在这里,回首望去,分分秒秒都是那个人,好像又回到那条漆黑无尽的小路,他蹲下来,把自己背到背上,所有被压抑被强迫遗忘的情感都涌上来,吞没了理智。太痛了,心脏像被泡在镪水中,被腐蚀得斑斑驳驳。

第65章 副CP(10)

柏言把一切复归原位,才从庄辰栩的房间退出来。门阖上,他站在门口,闭了闭眼,逼迫自己从那个世界抽身出来面对现实。

他背着包下楼,单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表情已变得沉静。适才的大哭大笑,好像都不是他。

经过客厅时,他被人叫住了。“小言,要走了吗?怎么不先打声招呼?”

柏言脚步顿住,回退回来,走进客厅,乖乖地对沙发上坐着的人问好。

客厅里坐着一对打扮体面优雅的男女,是柏言的父母,柏崇义和江琴。

柏爷爷和奶奶坐在主位,微微带笑,面容和蔼。

江琴快三年没见过自己的亲儿子,想要表现得亲热些又有些手足无措,站起来,拉着柏言的手到沙发一侧坐下,“难得回奶奶这儿一趟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柏言被抓着手,好脾气地回,“医院里有事,让我赶回去。”

“医院这么多人,还缺你一个了?”江琴嗔怪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这个医生做不做都一样,一年才几个钱。之前他们医药科招主任,让你去你怎么不去?”

柏言皱了皱眉,“最近医院人手不够,手术都排不开,再说我是临床出身的,到采购去有什么意义?”

柏言语气冲撞,让江琴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小言,怎么跟你妈说话的?”柏崇义浓眉深锁,翘着腿抽着烟,身边一片烟雾腾腾,虽然年逾五十了,但他保养得体,看着不过四十出头,五官仍旧挺拔英俊。

柏言深呼吸了一下,把手从江琴手里抽出来,“妈,对不起,医院忙,我还是先走了。”

“昨天辰栩也回来了,你们见面聊了吗?”江琴却又说。

柏言顿住,不知道为什么江琴要提到庄辰栩。“嗯,简单说了会话。”

“我听说他从国外回来后,直接进高校当了老师,把他爷爷气得不轻。”

柏言梗着脖子,还是没忍住顶回去,“其实挺好的,他手上课题已经申请了专项研究基金,还在评副教授,他这个年纪做到这个地步,算是凤毛麟角了。”

江琴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是还可以,只是他们庄家的产业算是彻彻底底落到外姓人手里了,保不齐什么时候连名字都要改。他爷爷不会同意的,他还指望着人给他生个孙子呢。而且他带了个男人回来,说是在国外谈的男朋友。”

柏言脸色瞬间变了。

江琴看他的样子,补充道,“估计他没告诉你,国外待久了,风气带的,人都变了,我看着他长大,也没想到人会成了这样。男的和男的,想想就怪恶心的,他爷爷就他一个独苗儿,昨天面上平静,私下里不知道吵成什么样了。”

柏言僵站着,柏崇义只是冷冷地抽烟,不发一语。

“所以你们今后还是少来往点,也别让他来住了,这么大的人了,哪有天天往别人家里跑的?”

“昨天是我让他来的。”柏奶奶突然开口,“我的房子,我让谁来住都不可以吗?”

江琴意料之外,转过脸,笑得尴尬,“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怕小言被人带坏了。”

“用不着,我连这点是非善恶的分辨能力都没有吗?”柏言冷冷说,“再说喜欢谁,喜欢什么样的,是别人的自由,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从来就没变过,性取向不会改变他,没有谁比他更好了。”

奶奶点头附和,“我一直觉得辰栩是个好孩子,你们年纪轻轻的,怎么比我们这些快入土的老人家还封建?我不在乎小孩喜欢的是男生还是女生,只要他真心喜欢,能好好对待人家,平平安安过好下半生就行。”

江琴冷笑,很轻地嘀咕了句,“您当然这么说了,不有个前车之鉴嘛。”

声音压得低,老一辈没听见。只有坐旁边的柏崇义眼刀锋利地横了她一眼,江琴才收声。她年龄也大了,年轻时还有力气抢,现在已经不想去撕破脸。

又坐着聊了会儿话,柏爷爷和奶奶到了吃药时间,都上楼去了。

江琴看人走了,旧事重提,又接上刚刚的话,对柏言说,“我知道你和辰栩关系好,但再好也不是这么个好法,保持点距离总是要的。再说他现在纯教书,也帮不了我们什么。”

说完看柏言一脸排斥,强忍着不发火的样子,江琴无奈地转头去看了柏崇义一眼,岔开话题说,“我昨天看到陈元了。”

柏崇义放下腿,一手拉过烟灰缸,把手上的烟摁灭,“好端端的提他干什么?”

江琴冷笑一下,“人家这几年可没闲着,搞了家公司,现在市值十几个亿,回来跟我唱对台戏,就盯着我的那些客户抢呢,我看他是把我当眼中钉了。”

柏崇义皱着眉,“你在这里二十几年,外来的不知深浅,莽撞激进,赔干净了就撤市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哼,你欠下的风流债凭什么要我替你偿?就算搞不出什么风浪,但现在他尽天在我眼前晃,我看见那个人就恶心。”

柏言听到熟悉的名字时,心里一紧。陈元以前是父亲的秘书,在父亲身边快十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陈元模样高挑清秀,性格儒雅,比不苟言笑的父亲更具亲和力,柏言跟着父亲去过几次公司,每次父亲有事,都是他陪着自己,自己嘴上叫他叔叔,心里觉得他就像自己的大哥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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