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店掌柜走了以后,常生又问主店的宋掌柜:“孔家五大米仓的钥匙平时是由谁保管的?”
“老夫一人保管。”宋掌柜回答。
“可有备用钥匙?”
“有,备用的那一套在二少爷那里,但始终没有用过。”
常生看了看二少爷,二少爷点了点头表示很安全。
“宋掌柜那套钥匙可确保从未离身?”常生又问。
“老夫敢以性命担保,人与钥匙永远同在,睡觉都不离身。”
常生点着头想了想又说:“宋掌柜,明日切记一点:在我没回来前,任何人要求开仓验粮都绝不允许。只要主仓的粮食没有被人动过手脚,这问题就好查。”
“是。”宋掌柜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时,常生才看着二少爷,问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二少爷忽然笑了,反问道:“你让我说什么?该说的你不都说了?”
“你不说话,我怎么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啊?”常生瞪他一眼。
二少爷也瞪他一眼:“我不说话就说明你说的对。让你做主了,你倒怪起我来了。”
常生无奈地抿了抿嘴,站起来就往外走:“行了,我饿了,回去吃饭。”
二少爷追了出去,上了车才认真地问道:“明天的会,你真的能应付得了?”
常生看着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你没做亏心事,我就应付得了。”
二少爷也笑了,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说:“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
常生一早就和一起出门去商会开董事会以后,二少爷也带着几个可靠的下人随后出了门,按常生的意思让这几个人在洋行外面四下走动,观察是否有可帮会的人在附近把守。他自己则去了米行的主店找宋掌柜,看那里是否有什么新的情况。
主店也没有开门做生意,二少爷绕到米行后街,宋掌柜给他开了后门请他进去,正在汇报昨天晚上各店伙计守夜的情况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二少爷很纳闷,除了几个亲信之人,没人知道米店还有个后门,这会自己刚进来就有人来敲门,倒真让他想不出能是什么人。
他示意宋掌柜去开门,宋掌柜便起身出去。他并未急着开门,而是在门里轻轻地问了一声:“哪位?”
“宋掌柜,是我,我找二少爷!”
宋掌柜听出来了,是孔府的管家,于是回头看了眼二少爷,见他点了下头便将门打开,把管家放了进来。管家跟宋掌柜点了个头之后,直接就奔二少爷而去,然后俯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二少爷立刻一拧眉头,站了起来。
宋掌柜看他二人神秘兮兮的样子,也不便多问,只在一旁看着。二少爷想了想,然后跟宋掌柜说:“你守在这里,等常少爷回来。如果我酉时二刻没来,你们就一切都听常少爷的安排。”说完,也顾不上宋掌柜迷惑地还想问点什么,便急匆匆地跟管家走了。
同一时间,常生坐在商会董事会的会议室内,身边坐着的都是四五十岁以上的元老级商业大佬,他一个毛孩子不被这些人看在眼里那是毋庸置疑的,别说他,就是二少爷孔修仁自己来,这些人也未必都肯赏脸陪个笑、搭个话。
常生自然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卑微,虽然是代表了孔家,但毕竟自己年纪小也没有任何资历,跟这些老狐狸比那肯定是没有可比性,于是他拣了最末的一个位置坐了,既不说话也不笑,表情很严肃却也很镇定地盯着主席台的位置。那里除了主持会议的宋祖宪之外,还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看起来非常精明能干且风度翩翩一副绅士模样的男人,此人正是商会主席陆子亭。
看到宋祖宪对自己这边微微笑了一下,常生只轻轻点了下头,并未造次。那个陆子亭似乎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唯一一个娃娃级的董事代表,看到他与宋祖宪那不动声色的一点互动,眼神更加犀利地看了看他,然后转头似乎是问了宋祖宪一句什么。当听见宋祖宪的回答之后,便点了下头,然后又看了看常生,眼神更加锐利并充满好奇。
张瑞轩这个做秘书的果然如他所说,只做着端茶倒水的工作,来到常生身边时,张瑞轩一边往茶碗里倒着开水一边在他耳边轻声问:“紧张吗?”
常生看了他一眼,见他额上都渗着汗珠,才真真地笑了出来,于是他赶紧用手背堵住嘴巴掩饰住刚才的失笑,轻声对他说:“去洗把脸,喘口气。”
张瑞轩尴尬地看了看他,立刻转身走开,然后果然放下茶壶出去了。过了一会,当他重新回到会议室时便真换了个镇定许多的表情,这时他看了看常生,悄悄竖了个大姆指对他笑了一下,常生仍然只是不动声色地对他微点了下头。
这一切,不止是商会主席陆子亭看见了,就连坐在旁边的那些元老们也有几个注意到了,对这个初出茅庐从未试过水的毛孩子都不免有了些好奇心,似乎都想知道他是何方神圣,怎能在这么重大的场合仍然可以如此泰然自若,毫不紧张。特别是陆子亭,当宋祖宪告诉他这个毛孩子就是孔家的代表时,他更是在心底里画了好几个惊叹号。孔家米行出的事,他可是知道的,今天这第一界董事会,也要重点讨论这件事,而这个毛孩子竟然没有半点惊慌,甚至还在安抚,他哪里像个孩子呀?
会议正式开始后,宋祖宪先简单介绍了一下会议流程以及在座各位的身份,然后商会主席陆子亭致辞。
其实说常生此时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是不能让自己的紧张表现出来,这个会议有多重要他是清楚的,他也知道自己一时间记不住那么多人都来自哪个行业,手下有多少生意,在商界有多少功绩。他当下最紧要的任务是记住谁对孔家有敌对情绪,以及商会主席陆子亭对自己的态度,这些都将对应对孔家今天的危机有着至关重要的关系。
就在常生在董事会上用心观察这些人的态度时,二少爷孔修仁已驱车赶回家里。警察厅的郑督查带着两名巡警已在孔家的堂屋里等候多时了。
见孔修仁进来,郑督察立刻站起来向他伸出一只手,客气地说:“听说孔家米行被人纵火栽赃,在这个时候我还要劳烦孔二少您跑回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话?还是人命关天的事要紧。”孔修仁与郑督察握过手,并没有准备逗留的意思,立刻问:“郑督察亲自前来可否是需要我去认尸?”
郑督察笑了笑说:“孔二少爷爽快,我是怕派两个无名小辈来请不走您的大驾,所以专程来请。听说孔府大少爷一直身体欠佳,所以就只有请二少爷您代劳去一趟了。”
“好,那咱们现在就走吧。”孔修仁转身就准备出去。
郑督察跟了两步又说:“孔二少爷,可否再带个人同往?”
孔修仁站下,回头看着他问:“还需要什么人?”
郑督察这才一本正经地说:“贵府管家。”
二少爷看了看管家,笑了一下:“没问题,一起走吧,免得我一个人认错。”
说着话,郑督察和两名巡警跟在二少爷和管家身后出了孔家大院,一起上了警察厅的车。
悄悄在门口向外张望的二少奶奶汤慧€€看着二少爷匆匆离去的背景足足为他捏了把汗。刚才她在二少爷回来前叫玉心去打听警察厅来人找二少爷所为何事,一听说是老爷院里的二管家的尸体被发现来找二少爷去认尸时,她心里慌的什么似的,怎么也坐不住了,但不敢出来,只能干着急地盯着外面,心里祈祷着可千万不要查出来是二少爷干的,否则她可真活不下去了。
第60章 应战
“尸体是昨天晚上在燕子矶那边被一个渔民发现的,从尸体腐烂的程度上看,应该已经是死了几天了,人很可能在南京死的然后被水冲到了燕子矶。”带着白口罩穿着白大褂的验尸官如是说:“尸体的脖子上有一处很明显的刀伤,气管断了,应该是死于割喉。从伤口切割的情况看,若不是凶手刀法很纯熟,就是使用的刀很特殊,如果我没猜错,像是手术刀,只有这种锋利无比的刀刃才能切割得如此干净利落……”
二少爷掩住鼻子咳了两声,验尸官立刻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尸体的味道很难闻,两位先生请仔细确认一下,如果能够确定死者的身份就可以出去了。”
二少爷上前仔细看了看那张脸,然后点了下头,管家见他点了头也跟着点了头,于是验尸官便立刻带着他们出去了。
“怎么样?”守在外面的郑督察见他们走了出来立刻上前问道。
“没错,是我爹院里的二管家。”孔修仁回答。
郑督察做了个请的手势,却给他们请进了审讯室,然后坐下来问:“据说这位二管家一个多月前偷了府上不少首饰还带着府上的一个丫头私奔了,后来府上没有找过他吗?”
二少爷点了点头,说:“找过,后来在北平找到了,为了给我母亲一个交待,我是叫人给他押回南京来,不料进了南京就叫他给逃了,再后来就一直下落不明。”
“当时押他回来的人可是府上的人?”
“不是,是北平那边的远房亲友。到了南京这两个人就回北平了,人不是在他们手上跑的,是我们自己这边的人太大意了,接了人之后没看住。”
郑督察点了点头,又问:“这边是谁接的手?”
二少爷刚要说话,管家接了一句:“是我。我和我的手下接的人。”
“他什么时候从你们手上跑掉的?”
管家回想了一下说:“大概也有四五天了吧?因为二管家在我们孔家做了二十年了,我也不想为难他,就没拿他当个犯人一样看得那么紧,谁想他借着尿道就溜了,我们也是找了好几天了。这哪里想到再见着人就已经这样了呢,搞不好是他跑路前得罪过什么人。”
二少爷又补充说:“刚才验尸官提到手术刀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前些日子,我刚替一位出国的老朋友接管了一家医馆,不过具体事我倒是没过问,只是听说前几天盘点时手术室里确实少了一把手术刀。这交接的时候缺东少西的也很正常,因为少的不止是一把手术刀,不少器具材料什么的都有出入,我也没在意。郑督察如果感兴趣,可以去医馆查查看,也许会找到些线索。”
郑督察想了想,笑了:“行,既然二位确认了死者身份,又配合我们提供了一些线索,我代表全体警务人员感谢你们。一会还要劳烦二位去做个笔录,走完这些程序以后我们就不会再给府上添麻烦了。”
二少爷和管家在警察厅做笔录的时候,常生在商会的董事会上也在面临挑战。
“孔家米行这次出的事情不小,这对我们新成立的商会来说简直就是泼了一盆脏水,现在我觉得应该认真讨论一下孔家到底有没有资格成为商会的董事。”一位身形彪悍满面红光穿戴得相当贵气的代表毫不客气地将这件事摆到了台面上。
常生见有的人附和,有的人点头,有的人不动声色,他再看看陆子亭,陆子亭也看着他,似乎是等他说点什么。
常生一直没说话,等大家全都静了下来,十几双眼睛全盯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开口说道:“容晚辈先问一个问题:请问在座的各位前辈,哪家吃的不是孔家米行的米?”
众人均一怔,没想到这毛孩子开口就将了大家一军。他说的果然没错,要说这南京城里没钱的有可能不吃孔家米行里的米,但凡有头有脸的可都是在孔家米行里买米的。
见大家都只是相互看了看没有说话,常生便对大家笑了一下,接着说:“既然各位前辈都是我们孔家米行的忠实主顾,自然是知道孔家的米没有问题,否则哪里还会一直吃我们孔家的米呢?关于昨天的事,在真相还没有察明之前,作为孔家的代表,我不想妄下定论到底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还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我只希望在座的各位前辈能给我们孔家一些时间,让我们把事情的原因调查清楚,也好给商会和公众一个交待。”
常生话不多,却句句都有条理也明事理,各位董事也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这时,陆子亭看了看众人说道:“我们办商会的宗旨既要打压欺行霸市、扰乱市场的不良行为,维护物价的稳定,也要保护商会内部的商家不被排挤和欺凌。现在孔家的情况到底是前者还是后者,在调查结果没有出来以前,我们确实不能下定论。”然后他看着常生,又问了一句:“关于调查事情的真相,孔家可有什么对策?”
常生点了下头说:“从昨天傍晚开始,孔家所有米行均已闭店歇业,粮食不进不出,避免了转移货源或是新的栽赃。我今天来不只是为了参加这次的董事会,更重要的目的是希望商会可以出面一同与我们调查。为了公平起见,我也想邀请众位前辈参与,当然了,前辈们不需要亲自出马,指派自己手下信得过的人就可以了。”
众人一听,立刻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又是有点头有摇头的。
陆子亭等大家渐渐安静下来之后又说:“现在既然商会已经正式成立了,当然发挥商会的作用。孔家遇到这样的事情,商会理应出面配合调查。至于各位董事是否愿意一同参与,完全出于自愿,商会不会强制要求。”
在众董事正思考要不要参与之际,那位红脸的代表不客气地问了常生一句:“那你打算我们给孔家多少时间?不能等各家的米都吃光了还没个交待吧?”
常生向后靠了靠,交手交叉握在一起,端端地看了看这位代表,不紧不慢地问:“依前辈看多少时间比较合理?”
红脸代表一愣,没想到他把问题又丢了回来,显然他是没什么心理准备,于是转头看了看商会主席陆子亭。陆先生也看了看他,然后又看了看常生,问道:“孔家在南京城一共有多少家米行?”
“六十八家。”常生回答。
“几个米仓?”
“五个主米仓,各店铺内还都有一到两间储备米仓。”
“好。”陆子亭对众人说:“各位董事也大概了解了孔家米行的规模和粮食储备情况,大家可以根据这些情况估算一下时间,最快和最慢各要多久才能把全部的米都检验一遍?是配备一只检验队伍还是多队伍分头进行检验?”
大家一听这么麻烦都纷纷表示不愿意参与,由孔家自己去想办法。
常生又对众人笑了笑说:“这的确是我们孔家自己份内的事,让各位前辈跟着分忧也着实不够妥当。若各位前辈完全信得过商会,可全权委托商会派代表与我们孔家一起调查即可。”
陆子亭点了点头说:“如果各位董事没有意见的话,就这么办,我可以委托商会副会长宋祖宪先生配合孔家一同调查。”
这时,又一位代表提出了异议:“据我所知,副会长宋先生的父亲就是孔家米行的总掌柜,我看应该避避嫌吧。”
宋祖宪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前辈说的对,我必须要避嫌,不适合出任这个调查员。”
又一位代表跟着说:“不止是宋副会长不合适,就连汤秘书也不合适,他可是孔家的人。”
常生也跟着笑了,然后看着陆子亭,无奈地摊摊手说:“陆先生,您的副会长的父亲是我们孔家米行的总掌柜,您的秘书又是我们孔家少奶奶的亲舅舅,这两个人都要避嫌,我看前辈们是想让您亲自出马啊。”
陆子亭也笑了起来,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你看我这商会办的,好像孔家的亲戚似的。各位要是信得过我陆某,这个调查员只好我当了。孔家这个事出在商会刚成立这个关键时刻,也是对我们商会以及对我陆某人的一个考验,相信大家也都期待一个合理的解释和公平的处理,那么大家就耐心等待些时日,也好看看商会理应发挥的作用。”然后他喝了口茶,又看了看大家问道:“大家觉得七日如何?”
常生见众人又是有的点头有的摇头,便把脸一沉,立刻提出自己的意见:“我希望能给十日的期限。六十八家米行加五个米仓,七日里每日要跑十几处地方,恐怕时间有些紧迫,而且光是验了货还不够,事情调查完也需要时间汇总和处理,所以希望可以再宽限三日。”
“十日太多。”红脸的代表抗议道。
“是啊。”也有代表附议:“我也觉得十日时间太长,还是七日吧。”
“七日。”
“七日比较合理。”
……
代表们纷纷表示七日比较合理。
常生这才淡淡地笑了一下,点着头说:“好,既然前辈们都认可七日那就七日吧。”
常生一妥协,一些老奸巨滑的元老们才明白他刚刚用了一计,虽然脸上都不免有些难看,可心下不得不佩服后生可畏,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成功地耍了个花招。
陆子亭则抱着胸端端地坐着,看着常生竟满眼的笑意。他觉得自己没有看走眼,这年轻人有胆识、有魄力,若稍加培养与锻炼,恐怕前途无可限量。对于这次可以陪同孔家一起调查的事也比较期待,他真想看看这个年纪轻轻的毛孩子还有什么更让他惊喜的表现。
确定了协助调查孔家米行一事之后,宋祖宪继续主持会议进行其它事项。陆子亭在整个会议过程中,一直都在留意常生的言谈举止,虽然后来他说话的机会很少,说的话也不多,可但凡开口必有可圈可点之处,就连与会的其他董事也注意到了,不少人都默默地对着常生点头。
董事会那边似乎进展的非常顺利,而二少爷和管家也在做过笔录以后离开了警察厅。
二少爷和管家打了黄包车回孔府,因为他得回去取车。到了大门口,二少爷没进去,悄悄嘱咐了管家:“二管家的事不要在家里张扬,若是有人问起郑督察所来何事,就说打听昨日米行被纵火的事。少奶奶那边你悄悄去打个招呼,就告诉她一切平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