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嘟起嘴唇,任性说道:“那就炸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以我的咒力为基础的资料已经不知道卖了几家,咒能武器啊,也是敢想。虽然对我来说咒灵这种东西,不管来多少,也就是蚊子的群体壮大一些,我能够让这些蚊子绕着我走,也能让它叮不到我……但对你们而言,却是特攻的敌人吧。”
“这一点老夫确实无话可说。但我相信一个为了不让原生世界遭难,背弃自己的世界来到一个陌生世界,却又愿意为了与自己毫无干系的异世界之人,将自己禁锢起来,甘愿丧失自由的人,不是那种对‘爆炸’无所谓的冷血之人。”
“那你就错了,我可冷血了……”
“五条君是在害怕吗?”夏目漱石笑了,他笑得就像个讲台上的老师,而他眼里的五条悟俨然是一位顽劣的学生。而他并不想放弃这个学生,在试图与他谈心。“很可怕吧……这种话,有人问过你么?”
五条悟咬了咬后槽牙。
被抓住了小辫子。
他讨厌政客,只会坐在办公室里纸上谈兵的糟老头子,自己不亲自往下走走,不正面对敌,只会将危险的任务交给其他人,让他人成为炮灰,自己在背后捡功劳捞好处。
他刚才的反应太快了,就好像是背后有狗追着一样,夏目漱石说什么,就要当即怼回去,好像慢一步就会被狗追上。
被抓住了话柄。
害怕?真可笑。
“你觉得很可笑,心中对我充满了各种愤怒,你觉得我在欺骗你,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不知人间疾苦的糟老头子,试图用他过时的思想、顽固的故步自封的思维去影响你,却不愿意睁开眼正视真实的战场……”夏目漱石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发音都很清晰的传进五条悟的耳朵里。“但是……你现在都没有朝我挥拳,至今为止都是一些幼稚的玩笑,对我没有实质性的伤害……所以你也很明白,你在害怕我。更准确来说,你害怕我的语言,和我的思想。”
“你的思想?”五条悟嗤笑,“你啊,有见过信一吗?你有和他正面交谈,交手过吗?这两样不是满足一样即可,是两样都要满足。你知道他有多强大吗?”
夏目漱石的脸色一白。
五条悟继续道:“你一样都没能满足。所以你说的这些话,都是陈腔滥调。”
沉默了一会,五条悟又一次笑了,这次的笑容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我见到过。我作为曾经的最强,我的每一个呼吸都可能会影响,诞生一只特级咒灵,我每走一步路,那恶心的诅咒都会浓郁一分。呼吸到的全都是污浊不堪的空气,恶心得连饭吃进肚子都有一股馊臭的感觉……但是这样的我,却无法打败他。”
“武力这一块,确实是个伤脑筋的问题。”
“何止。他可是直接跑到钟塔侍从面前挑衅,将人家护得跟眼珠子似的继承人捞出来,狠狠的打了一顿屁股。人家却半点追究都没有。”
夏目漱石,表情更加复杂:“你说的没错,我的情况过时了。”这件事他是真的不知道。
就算夏目漱石想嘴硬,也无法说出前政府时期,有人敢这么做,有人能这么做,有人能在做完这种事后还一点事都没有。
五条悟别开头,说道:“如果是要以他为敌的话,我奉劝你一句,赶紧离开这个国家吧。离开这里,反倒有点希望,你留在这里,除了被他吞噬同化以外,没有另一条路。”
夏目漱石看着他,他的表情就说明了他并不接受这个建议。
五条悟暗骂一句,他劝不动想死的人。
夏目漱石:“以前没有人跟你说过这个道理吗?”
“什么?”
“原来如此,你是被当成武器培养起来的啊。”见五条悟面色骤变,甚至杀气四溢,夏目漱石却没有半点受到影响的样子,就连声线都是那么平和,没有一丝颤动。“你之所以会对我说这种话,是无法理解为什么我要走这条注定失败的路么?不只是失败而已,我的付出不会有任何人记得,甚至连臭名昭著、钉在耻辱柱上的可能性都没有。我会成为历史的透明人,我的过往会被全部抹消,就像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
夏目漱石觉得结城信一会这样做,就像是随手将污点抹去一般。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那个胜利者就是结城信一。只要他的谎言没有被戳破,他就会是凌驾于这个国家的独权者。
即便是被戳破,作为反抗过的他的人,夏目漱石的存在也会被抹消。
甚至就连五条悟,都是这么想的。
五条悟看不透结城信一这个人,对方一切的行为,就无法用常理去揣摩。如果说这就是王的话,会是最难伺候的王,部下连揣摩上意的机会都没有。他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所有偏向,不过是演给别人看的而已。
“可是啊……”夏目漱石的声音却透着一股刺破苍穹的决意,他的眼神纯净得犹如一眼见到底的湖水一般。“就算面前是一条绝路,就算尝试了也注定是失败,也得有人去尝试。即便被千夫所指、污秽缠身,必要时,连自己都可以舍弃,我所做的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这片土地的生灵。”
这片抚育我,成就我的土地。不是这片土地的主宰,而仅仅……是这片土地和被时局推着走无法自主的生灵罢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和铄 1个;
第84章
五条悟不能理解夏目漱石的想法。他摘下了眼罩, 那双仿佛被白雾缭绕的六眼,眼里看不到一丝的情绪波动。
有人说过他的眼睛很漂亮,作为一个帅哥, 他并不缺乏追求者,看过他摘下眼罩模样的女性, 递给他的名片和写着联系方式的卡片, 收集起来可以装满一个箱子。
她们夸他的眼睛很漂亮,就像是蓝天白云一般, 但这不过是第一印象造就的感觉, 如果她们多盯着那双眼睛几分钟, 相信会恨不得将那句话吞回肚子里。
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无悲无喜,不能成为冷漠,也不能称为幽深, 就像是一颗美丽的琉璃珠子一样,会从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也就如同镜子印出来的那般, 是空虚的,是虚假的……
€€€€是危险的。
夏目漱石对上那双眼睛, 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置身在阳光之下, 所有的一切都被照亮,无所遁形。
那不是一双能够看透他人灵魂深处, 让人觉得自己无所遁形的眼睛。那是一双……将所有的不堪都撕扯个明白,全部拉出来暴晒的可怕的眼睛。
夏目漱石深吸口气, 避开了这双让他觉得危险无比的眼睛。
人会害怕自己的想法(未来)被看穿,人也会害怕自己的过往事迹(过去)被知晓。
后者给人的震慑力, 与前者同样强烈。无论是不是无愧于心, 人总是希望保留一些不被人知晓的珍藏或者束之高阁的小秘密。
“听起来有些道理。”五条悟重新戴上了眼罩, 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从夏目漱石头顶散去。他收敛了脸上所有的情绪,就连声音都听不出情绪的轻缓说着,“但你说服不了我。”
“我知道。”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夏目漱石就知道自己这一步棋走错了。他甚至连‘老夫’这个自称都摒弃了。
五条悟不可能成为他的盟友。
这个人类……没有心。
让夏目漱石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本小说,里面有一个被称为佛子的小配角。佛子全知全能,却从不插手俗世,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就像是记录仪一般的记录着自己所看到的情景。
而不会对此做出任何主观性的反馈。
佛子是神圣的,也是超然的,€€高高在上的俯瞰苍生,€€所表达出来的善意和悲悯,不过是一种模仿情感的形式罢了。
€€不懂。€€不理解。€€也无需去理解。
“我能问一个问题么?”夏目漱石道。
五条悟的沉默给予夏目漱石说出口的勇气。是的,勇气。他要问出这个问题,是需要强烈的定义和勇气才能问出口。或许是因为他害怕答案。
他害怕所有的答案,不管是好的坏的,预料之内还是预料之外。但他还是问了。
“你为什么会选择帮助结城信一。”拥有这一双眼睛的人,拥有着最自由的最自我的灵魂,即便对方之前说了‘武力无法战胜结城信一’,但只要他不愿意,总能有办法逃离。
可这样的人,还是选择了结城信一。
“为什么啊……”五条悟用食指戳了戳自己的下颌,似乎是在思考,过了好几秒,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咧开嘴角重新笑了起来,“他和我很像。”
“很像?”
“他身上有和我相似的地方,本质上的相似。但他身上有我没有却想要拥有的东西。不,也不能说是想要拥有……是我渴望却无法得到的东西。”五条悟并不觉得这么说是在贬低自己,坦然的道,“人都向往着自己没有的事物,我会选择他难道不是一种人之常情吗?”
夏目漱石定定的看着他的脸,似乎想要从中挖掘出一些什么东西,但最后他只是叹息一声,拄着拐杖站起身来:“我懂了。对此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自大了。”
“你确实很自大。”五条悟道,“只是凭借着臆测,按照自己的经验去判断未知的敌人。”
“因为我没有时间。”
“时间这种东西挤挤不就有了嘛~”
夏目漱石被噎了一下,他发现让五条悟维持正形是一件难事,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经历了些什么,肯定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但能够将一件正经事说得这么不正经……
“你一定没有朋友吧。”夏目漱石笃定的道。“就算有也会离你而去。”
五条悟,脸色有点黑。夏目漱石知道自己说中了,他为此发出了低笑声。
五条悟咬牙:“还真敢说啊,朋友的话当然有,比如……”他想说是结城,但硬是说不出口。感觉那小子也不需要朋友,自己若是以朋友自居……恐怕就变成了‘任劳任怨的朋友(工具人)’。“鹤丸国永!嗯!”
比起尼古莱€€果戈里那种神经兮兮,捉摸不透,随时可能会插朋友一刀的变态,还是鹤丸国永要好那么一丁点。
最起码不用担心对方背刺。
夏目漱石对这个姓名很陌生,也无所谓,他又不能认识全世界所有的人。他呼出一口长气,这口气就犹如从肺部深处积蓄已久,这时才能倾吐出来。
他道:“你说得没错,我的想法早就已经过时。我也很清楚,自己不过是上个时代被淘汰的老古董。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在三刻构想成型之后,就退出舞台,让年轻人自己去发挥。但这一次,这把老骨头却不得不重新出山。”
“哦?那你所自傲的持有的人脉,有回馈你的期望吗?”
“没有。”夏目漱石很快的回复,“我会站在这里,就是结果。”
武侦社那边因为江户川乱步的关系,加上福泽不是那种自作主张的人,这张牌只能够舍弃。他现在并不能指给福泽一条正确的路,也就不用将他扯进来。
江户川乱步的判断是正确的,这是一场注定自作多情不会成功的战役。
即便幸运女神站在他们这一边,也不行。更何况,他们并没有得到运气的青睐。
讽刺的是,他只能指望森鸥外。以夏目漱石对森鸥外的理解,对方也不可能帮助自己,所以当依赖的盟友只有森鸥外的时候,更显得他的计划是多么虚妄。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算得上是盟友的势力。
就如他之前说的那样,这是一条尝试了也无法成功的绝路。
五条悟没理他这副颓然的模样,说道:“不让她出手吗?是操纵影子的能力吧。真是可怕啊,影子可是无处不在,更别说是在这个与地牢差不多的地方。就算是我,对付这种敌人也会觉得棘手哦~”
“还请你别开玩笑了。”夏目漱石不去问五条悟怎么知道这些。他被关进来的时候,前特务科长官€€村深月确实有劫狱的打算。此时应该是潜伏在这里的某个地方,随时准备出手。
€€村深月和她的女儿不一样,她是一名资深的杀手,她的异能防不胜防,十分强大。但这样强大的异能者,可够不到五条悟口中‘棘手’的程度。
“这样啊……”五条悟笑了笑,说道,“不要露出这副表情,虽然是糟老头子,但比起烂橘子,你给我的印象要好那么稍微一点。”虽然他依旧还是不喜欢政客这种生物。
夏目漱石:“多谢夸奖。”他满腹心事,愁眉不展,却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绅士礼仪,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我会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你觉得信一会来找你?”五条悟问。
“我当然希望他本人会过来,但作为一条蚍蜉,我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如果他会过来,那一定是我身上有他想要,又用自己的手段得不到的东西。”如果有利用价值的话,对方会来的。
夏目漱石觉得自己身上还是有些利用价值,但他所以为的价值,在对方眼里并不一定有价值。
主动权,全然消失。早在他中计,被如此高调的送进警署的时候,他就离终点一步之遥。而在知道不可能争取到五条悟后,已经终结了。
“我总得给自己留点体面,你知道的,人老了之后就会好面子。”夏目漱石想通之后,豁达的朝着五条悟眨了眨单眼,俏皮的说,“别看我这样,这封情书的打击还是挺大的。”
“那我就不留了。啧~没吃饱啊,得再去找家店了~”五条悟伸了个懒腰。
夏目漱石:“等等,被你带走的松本,你还没说他在哪里?”
“哦,我把他丢到女洗手间了,就在我们被抓的那家老年活动中心里。还好心在门口挂了张清洁中的牌子哦。估计保洁阿姨会照顾好他。”五条悟松快的说着。
夏目漱石痛苦的闭上眼睛,为松本清张的名誉受损感到愧疚。
五条悟见他无话可说了,自觉自己完成了一项任务,准备先吃个饭再回去找结城邀功。就在他喊人来开门时,人来得挺快。
穿着狱警制服的黑发青年笑容满面的赶过来,朝牢房里的两人笑得犹如盛开的蔷薇一般绚丽,先是朝着里面的老人挥手打招呼:“哟~夏目老师,好久不见。您看起来一如既往的有精神啊。”
夏目漱石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想见到的人,嘴角一直在抽搐。
紧接着,这个青年伸手,穿过栅栏的缝隙,稳稳抓住了五条悟放在栏杆上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