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得梨花带雨,好像受尽了天大的委屈,于洲把软塌塌的探花抱起来放在床上,正欲掀开被褥,却发现被褥湿了好大一片,更有一股淡淡的异味飘来。
于洲默然。
郦筑昙用他那邪门吊诡的功法偷了他三成功力,但揠苗助长可不是什么好事,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于洲的那些内力并不能完全为他所用。
尤其是这种高手之间的内息调整,两股不同的强悍内力冲撞体内的奇经八脉,若是内力不够深厚,自然护不好体内各处的经脉穴位。
穴位受到冲击,身体必然不能自控,和江湖中的点穴手法的原理都是相同的。
于洲叹息一声,掀开了大红的鸳鸯锦被扔在一旁,把郦筑昙轻轻地放在了软塌上。
他脱了身上的外衫盖在郦筑昙身上,便又坐在床尾静心打坐。
盖在身上的粗布衣衫传来一股淡淡的草叶气味,郦筑昙困倦不已地眨了下眼睛,他原本在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若是功法大成,一定将这个剑客千刀万剐,但今天看在这件外衫的份上,他以后给这剑客一个痛快,将他一剑杀了便是。
他闭上眼睛,攥紧一截衣角,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于洲打坐完毕,郦筑昙也正好醒了过来,他想起身,却发现腰肢酸软的厉害,腰下的双腿也软得像两根面条一样。
他轻声唤道:“大人,你还没走呀?”
于洲说道:“我就这一件外衫。”
郦筑昙扶着腰慢慢坐起来,倚着床榻轻声说道:“大人一身阳火内力,难道还需要外衫御寒么?”
“以前不需要,被你偷了一甲子功力后就需要了。”于洲淡淡说道。
郦筑昙的蜜色眼珠十分心虚地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他一脸讪讪地把外衫递给于洲,于洲拿起外衫穿在身上。
郦筑昙倚在床头看他:“大人这是要去哪?是要回去深涧那里继续静修么?”
于洲转头看他:“你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郦筑昙说道:“大人说笑了,我哪敢在大人面前造次,只是我希望大人不要带走贯征,再让我借用一段时间。”
剑身赤红的贯征正和笙歌尽一起老老实实地躺在茶案之上。
于洲问道:“所以你走了三千里流放路,一是为了躲避皇帝的眼线,二是为了去南岭拿回贯征?”
郦筑昙点头:“我确实将贯征交予屠至保管,不过走了三千里流放路也不单单是为了大人说的那些原因。”
他微微一笑:“我要是不受尽皮肉之苦,屠至怎么会下定决心跟着我造反呢,我就是为了让他心软才这样做的,好在这些苦没有白受。”
于洲低声说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利用他人的真情?”
郦筑昙笑了一声:“那太子对我还是真情呢,为了得到我不知用了多少手段。”
“难道我就要因为他的真情而感激涕零,然后委身于他么?”
他哼了一声:“屠至是喜欢我,可是那又怎样呢,我郦筑昙从来不缺仰慕者,若是一一回应,岂不是分身乏术。”
“况且男人嘴里的真情可是信不得的,我就是男人,我还不知道男人什么样,若是以后我成就一番大业,赐给他几个美人,再保他子孙世代富贵就行了。”
折腾了一夜,天也已经亮了,春楼的小厮在外轻轻敲门,问客人是否需要美食热水。
郦筑昙看了一眼于洲,对那小厮说道:“美食热水自然是要的,你再拿一盒针线过来。”
小厮走后,郦筑昙扶着腰慢慢下了塌,腰肢酸软不堪,郦筑昙长眉轻蹙,声音有些幽怨:“大人的阳火内力真是好生霸道。”
于洲淡淡说道:“不还是被你偷去一甲子。”
气氛正尴尬,恰巧数名小厮端着饭菜和热水进来。
郦筑昙挤出一个笑容:“大人不如用完膳再走,正好在下有事和大人商议。”
郦筑昙洗净手,亲手端了一碗桂圆莲子羹放在于洲手边。
于洲看了一眼,依旧声音淡淡:“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
郦筑昙说道:“大人先喝口莲子羹暖暖身子,虽说南岭四季如春,但十月气候渐渐转冷,还是要仔细保养才是。”
于洲的茶色双眸看了他一眼,舀了一勺莲子羹尝了一口。
郦筑昙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牢固的城池往往要从内部击破。
他刚刚在莲子羹里放了噬心蛊,这蛊虫只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孵化,管他是什么绝世高手,心脏都会被蛊虫啃食得面目全非。
他的目光停在了小二拿过来的针线盒上。
只需要再留上于洲半个时辰,等待蛊虫孵化啃噬于洲心脏,趁他剧痛难当疏于防备之时,便将绣花针当作暗器甩出刺入于洲的期门穴。
期门穴是阳火之体的命穴,这下怕是于洲插翅也难飞了。
他心中阴狠算计,面上却尽是柔顺温驯,垂着眸子低语:“大人,这春楼的莲子羹可是出了名的,大人再用上一口吧。”
于洲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放下调羹拿起碗,将莲子羹一饮而尽。
郦筑昙的嘴角的笑容都快止不住了。
他搜刮着话题,从春楼的莲子羹聊到了汴京的芙蓉糕,从雪山的天山雪莲聊到了古刹中的空谷幽兰。
半个时辰过去了,于洲依然完好无损地坐在他面前。
郦筑昙心里犯起了嘀咕,但面上仍是笑盈盈的,又寻了一个话题:“大人,你看看窗外这天,可真是蓝呢。”
于洲喝了一口茶,指尖摩挲着手里的白瓷茶杯,不咸不淡地说道:“传闻郦探花学识渊博,不知郦探花是否知道阳火内力除了御寒之外还有什么益处?”
郦筑昙笑着说道:“这种体质世所罕见,世人知之甚少,还请大人赐教。”
于洲放下茶杯,郦筑昙连忙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给他斟茶。
于洲说道:“阳火内力可使人百毒不侵,百蛊不生。”
郦筑昙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于洲看着桌上的那盒针线,五指一抓便将它扔在郦筑昙怀里。
他冷笑一声:“郦探花打得一手好算盘,趁着蛊毒发作,再用绣花针刺我期门穴,若是换个寻常高手,怕真是在劫难逃了。”
郦筑昙捧着针线盒哆哆嗦嗦地跪坐在于洲脚边,他咽了一下口水,颤着声说道:“大人哪里话,筑昙只是看大人的外衫破了,想给大人缝补一下衣裳罢了。”
于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讥讽地说道:“那你现在便缝补吧。”
郦筑昙拿着针线,抖着手揪住于洲一块衣角,开始穿针引线,细细缝补。
缝补完了一块衣角,郦筑昙、胆战心惊地低下头,看见于洲的靴子边也破了,又颤颤巍巍地拿着针线给于洲缝补靴子边。
于洲嗤笑:“你现在真是可着劲的讨好我,只怕心里已经恨死了我吧。”
郦筑昙讪讪地说道:“也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于洲瞥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会信?”
第40章 探花12
给于洲缝补完两只靴子,郦筑昙窥着于洲的脸色,见他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沉肃,胸膛中那颗一直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
虽然万分不甘心,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心中那些阴狠毒辣的算计在这人面前早就偃旗息鼓,不敢有半分造次了。
缝补完最后一针,郦筑昙将手中的丝线在靴子边上打了一个结。细细观察了一会,见针脚细密,走线齐整,郦筑昙无声地松了口气。
他低下头,微微张开水红色的薄唇,探出一截湿红软热的舌尖卷住丝线,用洁白的贝齿将线咬断。
做完这一切,又给于洲理了理衣角,这才拿着针线盒臊眉耷眼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起身时小心翼翼低往于洲那里瞥了一眼,看见于洲茶盏里的茶已经空了,郦筑昙连忙殷勤地端起茶壶给于洲斟茶。
于洲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已经微微冷掉,多了一丝苦涩,口感并不是很好,他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郦筑昙。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用一根白玉簪束着发,青丝及腰飘然如仙,若不是知他内里阴毒狡诈,于洲还真的会以为他温雅端方超尘脱俗的如玉君子。
夜中幽昙之貌,豺狼虎豹之心。
如果不是阳火之体的反噬太过猛烈,需要不断调整内息,于洲是绝对不会与这种人过多来往的。
他留下一句“好自为之”,足尖点地轻轻一跃,用他那出神入化的轻功飞出了窗子。
这天下的高手,大多是不走寻常路的。
郦筑昙眼前一花,于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了。
他自认为自己的轻功已经修炼的炉火纯青,不成想连这人的身法都看不太清,可见这人的功夫已经达到了惊鬼泣神的境界。
若不是他酒醉不醒,别说偷走他一甲子功力,就是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摸不着。
再一想想于洲失了一甲子功力还能有这等身手,郦筑昙不禁汗毛倒竖。
怕是尽量往少了算,于洲的功力也有二百年了,可是他看上去这样年轻,又是如何修炼出这一身功夫的?
郦筑昙对他一无所知,甚至连这人面具底下的真容也不知道。
“别是个丑八怪,往脸上贴了张人皮遮丑!”
“神出鬼没的来,又神出鬼没的走,每次都把人吓得半死。”
“真是的,我难道还要在帐中日夜等着你不成,一介武夫,粗鄙剑客!”
郦筑昙骂了好一阵才消了气,离开之前看了一眼桌上的针线盒,不禁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正欲拂袖离去,忽而又转了回来,一把将桌上的针线盒握在了手里。
他郦筑昙必不忘今日之辱!
此盒为证!
他揣着针线盒软着腰,拖着两条面条似的腿艰难地走出了春楼,回到军帐中猛灌了几盏茶后总算冷静了下来,又恢复了以往的冷艳模样。
回到帐中不久,听闻他回来的陆子文便拎着一个算盘走了进来。
一看见郦筑昙,陆子文便是一愣,盯着他的脸打量了一会后说道:“你是从哪里鬼混回来了,怎么春风满面的?”
郦筑昙捂着酸胀的腰,一脸倦色的说道:“什么鬼混,什么春风满面,我这是在阎王手里走了一遭。”
陆子文盯着他扶在腰间的手,十分体贴地说道:“这个凳子上带着个软垫,你坐这个吧,我先说正经事。”
郦筑昙在桌前坐下,不用陆子文说些什么,一看到他手里那个算盘,郦筑昙的脑袋就又开始痛了。
“我知道,又是钱的事。”
陆子文把算盘放在桌子上,噼里啪啦地开始算账,算完之后郦筑昙简直两眼一黑,晕头胀脑地说道:“怎么需要这么多钱!”
陆子文叹气:“郦兄啊,我们需要招兵买马,要不然就南岭的那点军队哪够啊,今年是大旱之年,定然会多出不少流民,百姓一旦吃不上饭必然是要揭竿而起的,我们给他们粮食,他们投奔我们,粮草又是一笔不少的开销。”
陆子文又叹了一口气:“新来投奔的流民若是参了军,总得需要甲胄和武器吧,这就又是一大笔银子。”
郦筑昙一脸惆怅地看着陆子文,陆子文一脸惆怅地看着郦筑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