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光衣服坐进去。”神父命令说。
“为什么?”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冰冷的眼神与神父对视。
“这是要给你洗礼。水是最纯洁的,经过洗礼,你的身体也会回归纯洁性。”神父解释说,“还是说你想回伯顿医生那里。”
他听懂了神父语气中的威胁,只好乖乖把衣服全部脱下。神父静静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坦然暴露在别人的目光下,让他感觉非常不自在。
但他必须忍受这些,因为他别无选择。
坐进澡盆前,他伸手看向神父:“手铐和脚铐不解开?”
神父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无奈地拖着沉重的镣铐进入澡盆。
冰凉的清水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等身体没入水中,他曲腿坐下,感觉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微风中林叶轻摇,午后的阳光透射进来,照在水盆里,形成随波轻摇的光幕。斑鸠在窗外懒懒地啼叫,神父坐在他身旁的软椅上,拿着书低声在念晦涩难懂的经文。
他感觉自己如在梦寐中。
这种感觉不是头一次了,当那种不真实感袭来,他低下头,将头全部没进水中。
念经声戛然而止,他从水中抬起头,盯着被水珠激起涟漪的水面。
“我长什么样子?”他突然问。
“什么?”神父合上手中的厚重书籍,将其放在膝盖上。
“我究竟长什么模样?”他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双眼怔怔地望着水面。
破碎的水面照射不出他的面容,他看不清自己的脸,这么说来,他也从来不记得自己的模样。
“我是谁?”手无力地垂下,他喃喃说。
“你是詹姆斯€€林德。”
“错了。”他说,“我不是詹姆斯€€林德。”
神父站起来,伸手准备触碰他。
“别动!”他喊出声,死死凝视水面。神父的手指停在半空,颤抖了一下。
水面恢复平静,他直勾勾地凝视水面。
“没有,”他沙哑着说,“没有我,水里没有我的脸。我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他又猛地伸出手,用手指触碰自己的五官。“我没看见自己……”他的声音里带着疑惑、茫然和不安。
水面应该倒映出他的脸才对,但他却什么也没看见。难道他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可是这也说不通。
他出现了幻觉吗?难道他真的疯了?为什么他会呆在这里?除了一些凌乱的梦境碎片以外,他想不起来任何关于自己的事情。
一双冰冷的手从背后蒙上他的双眼。
他的身体瑟缩了一下。
“你就是詹姆斯€€林德。”催眠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张了张嘴,想出口反驳。
“你就是詹姆斯€€林德。”神父在他耳畔又重复了一遍。
“詹姆斯€€林德是谁?”
“詹姆斯€€林德是你。”神父继续在他耳边重复。
他的头无力地垂在肩上,眼前是一片黑暗,身体置于微凉的水中,渐渐地,他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是詹姆斯€€林德。”他说。
神父终于松开蒙住他双眼的手。
他低下头,望向水面。
这次他终于从水面的倒影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他忍不住问,满心疑惑。
“你刚才发病了。”
“发病?”
“你出现了幻觉。”
幻觉吗?他想起了超过半小时就会变质的食物,难道那也是他自己的幻觉?他真的生病了吗?
“我生病了吗?”他问神父。
神父没回答,而是将手伸进水里,搅乱平静的水面。
水面又变得破碎,让他看不清自己的脸了。
“把你的手拿出来!”他喊道。看不见自己的倒影后,不知为何他心底一阵烦躁。
神父没照他说的做,手继续留在水中。他能感觉神父的手指触碰到他裸露在水中的肌肤。肌肤接触的实体感让他控制住自己郁闷的心情。
“把手拿出来。”他又催促说。
“别去看,别去相信。”神父将湿淋淋的手拿出水面,“眼睛会欺骗你,言语也会。别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别相信自己说的话。”
他看着水珠顺着神父白皙修长的手指往下滴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稍稍平复下来的心情再度变得莫名烦躁。
他伸出带镣铐的双手,并拢,接住从手指上滑落的水珠。
神父微微睁大双眼,仿佛受惊一般将手收了回去。
他瞥见神父的白衣暗了一块,“衣服湿了。”他提醒说。刚才神父手上的水全甩到衣服上了。
神父皱起眉,这次脸上又闪现一丝慌乱。他转过身,拉上窗帘,又走到衣柜前准备换衣服。
“把头转过去。”换衣服之前,神父提醒说。
他犹豫了几秒,侧头去看被遮住的窗户。过了几分钟,神父走了过来,他又转回头。
神父注意到他的耳垂红得滴血。
“你可以起来了。”神父说,递给他一条毛巾。
擦拭好身体,穿好衣服,他抬起眼睛凝视神父。
“我送你回房间。”神父说。
两人在走廊上并肩行走。
他一边走一边打量疯人院的其他房间。这里的房间都非常相似,石头盖成的墙壁厚实而坚硬,沉重的铁门则将病人跟外界永远间隔开。
“我是因为喜欢男人才会被关进来?”路上,他问神父。
“如果我回答这个问题,你会相信我给出的答案吗?”神父微笑着直视他的双眼。
他摇了摇头,“不。”
“那就没有回答的必要。”神父拿钥匙打开他房间的铁门,“进去吧。”
“那我怎么能知道我是谁?”他站在门口,望着房间内部发呆。
这是囚笼一样的地方,他不想被永远囚禁在这里。
“你会回忆起来的。”神父推了他后背一把,然后关上了铁门。
他转身抓住铁门,隔着上层的栏杆看神父,“如果我想不起来怎么办?”
“那你就要被一直关在这里。”
“不行!我不要这样!”
“没事的。”神父隔着栏杆朝他笑了笑,“因为我也会在这里永远陪着你。”
看着神父的背影逐渐远去,他的心里也仿佛缺了一块,失落落的。
回到床边坐下,过了不久,五点到了,吃完饭,他一如既往坐在床边。
等餐盘被收走,巡逻的人也离开,他从床底下悄悄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作者有话说:
莎士比亚的作品《麦克白》中,麦克白夫人的医生说:“一个疯子不需要医生,而只需要上帝的赐福”,这是因为当时认为疯子可以从宗教信仰中得救。文中引用改编了一下,特此标注。
另外,本章参考文献:徐德亮.中世纪晚期英国精神障碍者的生存状态研究[D].陕西师范大学,2017.感谢在2023-06-1515:06:17~2023-06-1619:08: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92章 作家与魔鬼
◎作家与魔鬼◎
翻开笔记本,他把今天遭遇的事情都写了下来。
万一以后他再失去记忆,至少还能根据笔记本中的日记获得提示。
藏好笔记本,九点吹灭蜡烛,他没拉窗帘,安静躺在床上。
这天半夜他又听见左侧传出滴滴答答的水声,还有水往他房间渗透的声音。但是这次的声音只持续了短暂的时间。
一夜过去,他睡了个好觉。这不得不让他怀疑是神父的洗礼起作用了。
但第二天他起床之后,地面依旧是干燥的。
走到左侧墙壁边,他看见墙上的小洞扩大了一点。盯着小洞看了几秒,见四下无人,他把从窗台上扣下的小石子塞进小洞堵住。
这天下午他依旧被允许自由活动。
昨天发生的事情并未收回他自由活动的权力,这让他心里松了口气。但作为惩罚,他这段时间必须要戴着镣铐,还要接受神父的治疗。
坐在草地上,他今天没看见那个叫拉什的瘦男人。估计对方应该是在医生那里接受治疗还没出来。
“汪汪汪!”
狗叫声响起,脖子上戴着狗链的小杰米又在散步。
牵着小杰米的人跟小杰米一起朝他的方向走来,当距离他还有几步路的时候,牵狗链的家伙突然松开手,小杰米便朝他扑了过来。
他躲闪不及,直接被扑倒在地。
小杰米爬到他身上舔他的脸颊,还在他腿间嗅来嗅去。他一脚踹上小杰米的肚子,小杰米发出受伤的狗叫声,吓得跑回了“主人”身边。
“你为什么要打它?”那个装成“主人”的病人气冲冲地跑了过来。
他从草地上站起来,皱起眉凝视着两人,半晌,才弯腰说:“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向你和小杰米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