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怎么样?”严铮林问了一句,又闭上了眼, 他的头晕得厉害,还有恶心反胃的症状。
“都解决了。”陆迟小声说:“队长你好好休息,我们现在已经过了九栎山, 很快就可以回到基地了。”
敌人是都解决了, 但是这次袭击造成的损失也不小, 一辆越野车报废、严铮林重伤,陆迟赶到之前,双方已经展开了激烈的交火,运煤车上的矿工也死了大半。
然后陆迟加入战斗,局面立时扭转。
当时的陆迟如同死神附体一般,携着凛冽的怒气而来,枪口所指、弹无虚发,干掉埋伏在四周的敌人之后,如果不是蔡希崇及时说了句“队长还活着”,他大概还会杀回雾山去。
当然这些严铮林都不知道,也无从知道,极度的疼痛和疲倦让他再次昏睡了过去。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每年五月,位于梁章东南沿海的清波就会进入雨季,密集的梅雨淅淅沥沥地要下一个多月。
这雨什么时候才停呢?
站在檐廊下的陆培林抬起头,他看见深不可测的墨色天空中有无数的雨丝划着闪亮的银线而来,击中路边店铺的雨棚,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永无止境的乐曲。
岁月流逝,故乡与过往都渐渐褪去了鲜明的色彩,只留下模糊的、被水浸透过的印痕,唯有雨声缠绵不息。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不知何时开始,富含韵律的乐曲中突兀地混入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
严铮林蓦地睁开眼,眼前光线模糊,隐约只看到一个人影。
“队长,你怎么样?哪里疼?”陆迟轻手轻脚地凑在严铮林耳边说话,呼出的气息拂过严铮林的耳廓,带着柔和的温度。
严铮林张了张嘴,有点困难地问:“下雨了?”
“是的,咱们已经到云明中部了,这边在下雨。”陆迟躬着身体,在严铮林上方撑着一张蓬布挡雨,这是他从路边捡来的一块PVC防水布,大是够大,就是有点老化了,上面还有不少小缝隙会漏雨。
“几点了?”严铮林问。
“下午四点多。”陆迟回答:“队长,你要不要喝点水?”
严铮林抿了抿嘴唇,觉得自己确实需要补充一点水分,“好。”
阴雨天光线本来就暗,加上篷布遮盖,这个避雨的小天地里黑黢黢的,严铮林只听到陆迟€€€€€€€€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就有一根吸管放到了他的嘴边。
也不知道水壶被陆迟藏哪里了,喝到的水居然还是温热的。
严铮林喝了几口就停下,“够了……”于是陆迟又开始动来动去收好水壶。
意识清醒一点了,所以痛觉更加敏锐,胸闷气短,肋骨断了,可能有内伤,右腿疼得厉害,大概是骨折了,另外还有脑震荡的迹象,伤情使他无法长时间思考,严铮林只能再叫了一声:“陆迟……”
“嗯?”陆迟俯下身。
“不要撑了……你也躺下休息吧。”严铮林说,得益于身下这张厚实的床垫,雨水没有渗上来。
“没事的。”陆迟固执地摇头,“我这样挺好,也不累。”他躺下来的话,雨布就得直接盖严铮林脸上了,人家还是重伤员呢,他可不能这么干。
严铮林像是叹息了一声,右手抬起来顺着陆迟的胳臂到了后者脸上,陆迟保持姿势未变,任队长的手摸来摸去。严铮林把陆迟的脸摸了一圈,像是要确定这人脸上的零件没有缺漏一样,摸完也就泄了劲,把手放下了。
“队长,你要不要吃点东西?”陆迟突然想起来严铮林还饿着呢。
“不要。”
手头要是有碗面或者汤什么的,陆迟肯定还会再劝劝严铮林的,但现在他手头只有一块硬得跟板砖似的压缩饼干,所以也有点拿不准了,“哦,那你再睡一会儿吧。”
因为雨声干扰,两个人讲话的时候必须凑得极近,过滤掉所有杂音之后,严铮林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陆迟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年轻强健而有力,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似睡非睡中,雨声渐渐平息。
陆迟掀开篷布,雨区被他们抛在了身后,迎接他们的是晴朗的月夜,空气很凉,带着雨后的清新。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丧尸除了厌恶阳光之外,它们还厌恶雨水,所以雨停了,也就意味着丧尸即将出现了。
陆迟把雨布盖到严铮林胸口,然后脱下外套给严铮林捂脑袋和脖子,“队长,我就在旁边,有事你叫我。”他拿起搁在床垫边上的步□,挪到车斗尾部,跪立着,一边观察着车后的情形,一边往弹匣里填装子弹。
严铮林伸手拉开脖子上的衣物,微微偏过头,此时这个中型卡车的车斗里其实还有十来个人,但是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只被一个人所吸引。
月光与星辉俱洒在那个人的身上,似乎上天也在昭示对此人的宠爱,他的身姿颀长矫健,半跪而起,推枪上膛,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流畅的美感。
枪口火花闪耀,剧烈的明暗变化让严铮林的视网膜产生了跃动的残影,他仿佛看到银色的羽翼在那人的背后显现,绚丽华美,然后伸展出令人触不可及的高度。
那是……落入凡尘的天使吧,严铮林在恍惚中想到。
这一次连夜赶路比上一回白泉任务的归途还要艰难很多,因为卡车体积大,速度慢,远远比不上越野车的灵活和迅速。开始弹药充裕的时候还好,陆迟和蔡希崇两个人一前一后,就足以守住这辆卡车,但是当子弹告罄之后,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最后一颗燃烧Dan引爆,在丧尸们的嚎叫声中,车后的火光远去,陆迟回到严铮林身边,从一个大袋子里扒拉出了他的雁翎刀,这刀真是很久没出场了呢。
严铮林侧身,一手抓在陆迟握刀的手腕上。
陆迟停下动作,“队长,怎么了?”
严铮林的喉咙哽住,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除了‘要小心’,他还能说什么呢?严铮林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好似从他们相遇开始,总是陆迟在保护他、拯救他,而他除了不痛不痒的几句话,竟然无法给予对方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像是明白了严铮林的担忧,陆迟的另一只手覆在了前者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放心,不会有事的”,他弯腰贴近严铮林的面颊,月下侧脸的剪影隐约带着笑,那种笃定地、永远成竹在胸的笑,眼睛里有星光一闪而过,“我很快回来。”
出发的时候车辆是喷过除味剂的,经过一场大雨冲刷,除味剂大约是失效了,加上行车时的声响震动,高速沿线的丧尸追逐车队而来,犹如跗骨之蛆,永远无法根除。
前方即将进入莱南山区,那几条高速隧道陆迟都很熟,他记得雾原山隧道内部堵车最严重,只有一条车道勉强可以通行,所以车速毫无疑问会受到影响。
真头疼啊!陆迟忍不住捏了捏额角,早知道留下一颗燃烧Dan就好了。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有信心,丧尸群里杀进杀出他可以做到,但还要同时保全这一车毫无战斗力的乘客,那难度还是大了点。
“陆迟。”对讲机里突然传出叶云堂的声音。
“嗯?”陆迟一楞。
“我打算在前面公路桥上停车,到时候我们车上的人会都转移到卡车上去,这辆越野车需要发挥更大的作用。”叶云堂说。
那辆越野车本身就是一件武器,可以用来碾压和阻挡丧尸,可以作为路障,甚至还可以当做炸弹引爆。
陆迟想了想,“不,叶队,你们不需要停车,你们应该加速,等你们过了莱南山,就可以联络基地求援了。”
“我不能那么做。”叶云堂反对,语气坚定、掷地有声,“我们一起出来,就应该一起回去。”他不能打着求援的名义为自己开脱,抛弃因为自己而陷入险境的队友,独自苟且偷生。
“叶队€€€€”陆迟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继续劝说。记得最初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头把叶云堂骂做‘小白眼狼’的,最近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个人也没那么不堪,好像……其实……人还不错的样子。
“就这么定了。”叶云堂说。
“好吧。”陆迟最终同意。他开始考虑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那辆车了,这时对讲机发出了类似窜频的电流声,然后唐天逸响亮的嗓门传了出来€€€€
“小池子,你在哪儿?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作者有话说:
谢谢季希明为本文灌溉的营养液。
第74章 尴尬的人生
唐天逸他们那两辆车出发的早, 路上速度也快,傍晚的时候就接近了莱南山区,考虑到同行五个女人身体弱, 其中还有孕妇,所以他们没有彻夜赶路, 而是在天黑之前找了个地方过夜。晚上唐天逸值班, 闲极无聊就转着对讲机玩, 一不小心碰到了开关, 正好听到了陆迟和叶云堂在对话。
“小唐,你们在哪里?”陆迟连忙问。
“开成出口过来不远那个加油站。”唐天逸回答。
陆迟看了一下前方的标识,开城出口还没到, 完全来得及,“你们那边还有多少弹药?”
“呃€€€€”唐天逸挠了挠头, “基本上没动过吧。”他们白天赶路一直挺顺利的, 晚上过夜的这个加油站也没什么丧尸。
最大的问题解决,陆迟舒心地笑了起来:“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基地?”
几分钟之后, 开成加油站路口,两辆越野车已经发动起来,一辆梅尔斯驾驶,车上除了他就是五名女性幸存者, 另一辆阿瑟驾驶,车上坐的都是行动队员。当叶云堂驾驶的第一辆车经过加油站的时候, 梅尔斯的车紧随其后加入了车队,阿瑟那辆等了一会儿,等到卡车开过之后才跟了上去。
卡车后面本来就跟着一波丧尸, 阿瑟把车开得横冲直撞, 压倒了不少丧尸, 然后提高速度,追上了卡车,那里正好是个宽阔的路段,两车并排行驶着。
陆迟撑在卡车的车斗壁上,看准时机一跃而下,稳稳趴在了越野车的车顶。
有车、有人、有武器,车后的丧尸也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利用队伍末端的那辆越野车阻挡和清除丧尸,等到通过雾原山隧道的时候投掷燃烧Dan,借此成功甩掉大部分丧尸。接下来越临近德帕,路上的丧尸也就越少,车队总算平安脱险。
到达主基地之后,严铮林立即被送入急救室,经过一系列检查和手术,转移到病房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陆迟一直待在医院里,他还穿着那身脏兮兮的衣服,脸倒是洗了一下,因为觉得自己身上太不卫生,陆迟也没有进病房,就倚在门口站着。
下午唐天逸给他和严铮林带了一些换洗衣服过来。严铮林手术的麻醉还没过,睡得挺沉,唐天逸走进走出人也没醒。
唐天逸看陆迟有点萎靡的样子,就道:“小池子,你累不累?要不你回娄关休息去吧,这里有我呢。”
“不累。”陆迟站直身体,活动了一下肩颈关节,严铮林没什么生命危险,但是不亲眼看着对方醒过来他总不放心,趁着唐天逸在,他就去病房浴室里冲了个澡。
陆迟洗完澡,换好行动队的春秋款作训服出来。唐天逸再次跟陆迟确认了一遍,“你真不走?”
“废话。”
“算了,随你。”唐天逸打算先回家,说是要让家里给队长炖点汤。
“这主意好。”陆迟大为赞赏,“队长醒了就可以喝。”
唐天逸走后,陆迟搬了个小凳子放严铮林床边,开始近距离看人睡觉。
严铮林身上盖着医院的被子,面色苍白,睡得无声无息,只有凑近了,才能确定那些微弱的呼吸频率。
陆迟的目光就像高精度扫描仪一样,从严铮林脸上慢慢扫过去:额头被缝了五针,伤口有点狰狞,鼻梁处有玻璃划破的小口子,左脸颧骨略显青肿。
好可惜,大概又要留疤了呢,陆迟扼腕叹息。
要说严铮林头上破个口子陆迟就得心疼半天,更何况现在严铮林全身上下都是伤,他这回可是心肝脾肺肾都在疼了,恨不得以身代之。
刚回末世的时候,陆迟是真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那时候他豪气万丈、干云蔽日,正谋划着要去拯救全世界。他没有刻意去寻找陆培林,甚至都不曾考虑过这个可能,因为对于一场全球性的灾难来说,个体的存在与否并没有那么重要。
然而现在不一样……陆迟趴床沿上,双手支颐看着严铮林的睡颜,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这个人在他心里的份量越来越重,越来越深,直至成为最最举足轻重的一部分。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陆迟想,只要在不影响大义的前提下,我可以看顾他,我可以保护他,只要他想,我可以给他所有我能给的一切……
下午三点半,严铮林醒了。
入目的天花板很高,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床铺的左侧有一扇大窗,西面的阳光斜照进来,照到了趴在床边的一个人身上。
根据周围环境,严铮林确定自己是在德帕中心医院的病房里,而身边这个人……严铮林略微支起脖子,他看到陆迟的脑袋压在臂弯里,发梢凌乱地微微卷翘,双眸低垂,浓密的睫毛下有一圈安静的投影。
陆迟……
霎那间,仿佛有一根细细的、尖锐的刺戳到了严铮林的心脏里,让所有的感官都收缩了起来,连带灵魂都开始颤抖,但那种感觉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单纯的疼痛,而是在疼痛里还夹带了点酸涩和甜蜜的东西。
关于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其实严铮林是知道的,尽管他无数次试图混淆它、忽视它甚至压制它,然而他的做法徒劳无功,那东西就像一株新生但又坚韧的植物,存在着、生长着,最终破土而出。
说不清,道不明,抓不住,放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