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亦欢却认真地摇摇头说:“恰恰相反,选择了那条路,我才会后悔。”
“那样我就会在最该学习、最该读书、最该长脑子的年纪里,日复一日地泡在练功房里,严苛地控制摄入的食物,因为涨了半斤肉绕着操场跑上十几圈,每天都累得在文化课的课桌上呼呼大睡。”
这是顶尖舞者必须的,但不是肖亦欢想要的。
“术业有专攻”并不能成为文化素养、科学常识极度欠缺的借口,可现实却不是如此。读书、学习、思考的习惯需要在关键期养成,因为高强度训练而错过的时光是很难弥补过来的。
肖亦欢在灯下抬起涂抹过棕油的手背,“舞台和灯光太短了,和练功房的汗臭味、脚上磨破的老茧、腰上的旧伤、跳坏的一双双舞鞋比起来,短的像是个午睡间恍然醒来的梦。”
“而且,我喜欢拉丁舞,但不代表我一辈子只能干这一件事。它可以成为我持续一生的爱好,支撑我去探索更多的可能。我想……见识世界的更多面,我认为,我有比跳一辈子舞有更想奉献终生的事情。”
十四岁的肖亦欢已经在大放异彩了。
二十五岁的肖亦欢并没有变得暗淡,他依然在自己选择的路上遇见了属于他的星光灿烂。
喻勉只觉得自己无法控制地每天都会更加喜欢、佩服这个人一点。
他有些卑鄙地暗自庆幸着,他的恋人拥有世间难得的美好,不逊于任何人,却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见得到。
但他又发自内心地,无比真挚地说:“我跟你想得一样,人生那么长,不必在最开始的二十年就消耗掉所有的热情和健康。人们都会受伤、身体都会老化,但精神和思想却像是缓释药,能够持续更久的效用。”
没有年少成名的重压、没有期望过高的父母师长和观众、没有聚光灯下丧失隐私的痛苦、没有在尚青春的年纪就面临职业生涯终结的焦虑、不必调整那巨大的走下舞台的落差。
他们都平凡地、安稳地选了一条能走得远的路。
然后,在一个平平无奇又惊心动魄的夜晚相遇。
“我们的起点和过往明明是不一样的,怎么会长成如此相配的模样?”肖亦欢将棕油涂在肩膀上,又将膝盖搭在喻勉肩头,让恋人帮忙把棕油涂在肌肉线条紧致而有力的大腿。
喻勉低下头,去吻那片还没被涂上棕油的肌肤,“感谢那些不可控的巧合与机缘,也感谢那些我们主动做出的选择。”
擅长调戏人的肖亦欢意外地不会接这种认真的情话,他转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在遮掩什么,只是说:“后背也要涂。”
涂完了肖亦欢想要撒娇的地方和真的涂不到的地方,喻勉就被对方从浴室里赶了出来,理由是惊喜需要等待。
喻勉也不急,趁这个时间多消耗一下狗狗的精力,在家里拔河、扔球,哄完了再把小狗关起来过二人世界。
他发现了被卡门堆到窗帘后的撕碎的棉花小恐龙玩偶的“尸体”。养体型大一点的狗就是这样,她们越是喜欢什么玩具,那小东西就遭殃得越快。
没过一会儿,他又发现被卡门咬断电线和插头的加湿器,留言给老赵“报修”。
等待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喻勉到后来忙于处理毛孩子们留下的烂摊子,都忘记自己在等肖亦欢了。
直到熟悉又略显得陌生的脚步,在他的身后停下。
喻勉转过身。
艳。
极致的艳丽。
在灯下摇晃出细闪的红色流苏裙略带荧光却不显得廉价,深色的、泛着金粉光泽的肌肤将那份满载冲击感的艳丽衬托得高级,浓重的眼妆不脏反而衬着利落又尖锐的目光直白地碰撞过来。
金棕色的软底细跟舞鞋收敛着声响,足尖的挪动似乎与地面有奇妙的黏连和骤然的对抗,他单手轻轻搭在喻勉肩上,绕着喻勉的身体走着,像是环伺的孤狼或猎豹,悄无声息地施加压迫。
“我好看吗?”他状似无意地问着。
那不像是个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喻勉诚实道:“我一直都认为你很美,但我没想到会这么美,我很意外。”
忽然,肖亦欢以极快地速度从背后靠近,修长的指尖藤蔓般绕上了喻勉的肩头,像是猛扑过来的野兽只是呲了呲牙却没有咬断猎物的喉管,怎么看都是心血来潮的玩弄。
他在喻勉耳边轻轻说:“我一直想跳女步,因为我是一个想要出风头的人。”
肖亦欢的脚背条件极好,绷起来的脚背有美妙的弧度,良好的软度和半脚尖的肌肉支撑让专业级舞鞋的鞋跟都能浮在地面上而不落。
那修长的腿紧随腰部的拧转旋扫出去那么有力,落地是却能迅速收势,稳定地钉住身体的重心。
他说:“有些说法是男伴才是舞蹈真正的领导者、决策者、最吸引目光的人,是舞蹈视觉的中心。但我从来都不这么觉得。怎么想都是女舞者最美,大多数人都是在欣赏女舞者的间隙才偶尔瞟一眼男的吧!”
红色的流苏舞裙有不规则的下摆,因为肖亦欢的动作轻轻打在了喻勉的身上,速度很快却不痛,恰到好处地撩拨了一点风月。
肖亦欢按下连上音箱的手机,让热情的鼓点和狂欢的氛围打破此刻的宁静。
他带着张狂肆意的笑容后撤,却像是在进攻。
每一个看似随心而起的动作都是对音乐精准的捕捉,出人意料的震撼却又顺应了鼓点与乐声的暗示。
肢体骤然转变的快慢融在音乐的张力当中,显得张弛有度。喻勉的眼睛时而连小腿的残影都抓不住,时而被那抻长的节拍中被肢体的框架吸引,又被戏耍了似的再次追向不同的方向。
桑巴,一种高级的粗野,有控制的狂放。
只有能够绽放得鲜活又旺盛的生命,才跳得出那种肆意和大胆。
行进中的弓步,能让喻勉看到漂亮发达的小腿肌肉轮廓。性感的大面积露背,让每一次手臂摆动都能掀起波澜的背肌更加直观地摄人心魄。
猎豹在狩猎他的猎物。
飞速的拧转和灵活的关节在大幅度的移动间隙得意展现,有力的核心带动身体的波浪和下肢的前进,清晰而坚定。他算无遗漏地绕过家具,穿梭在每一片能够施展开的空隙。
直到音乐停下,肖亦欢回到了喻勉的面前,熟练地旋转、屈膝、行礼。
喻勉似乎在他附身行礼的时候,听见了某种无声的欢呼,从过去洒着炽热灯光的赛场延续至今。
安静下来的房间里,附身肖亦欢的猎豹似乎也随着音乐消散了。
他起身,娇笑着向前扑过去。
哪一刻,喻勉只想到了一句话。
当玫瑰落入我怀中。
微微有些烫热的双臂环着喻勉的脖颈。
“十分抱歉。”嘴上说着“抱歉”,但肖亦欢的表情和语气分明在理直气壮地骄傲,“我就是这么艳俗的、风尘的。”
喻勉看着他,认真地说:“不,你是大胆的、奔放的、热烈的,也是……高傲的。”
“被我迷倒了?”肖亦欢收紧了手臂。
喻勉诚实道:“是的,你现在要我为你出卖灵魂,我也是愿意的。”
“有这么上头?”肖亦欢挑眉。
喻勉说:“是的,就这么上头。”
他想去吻恋人吐了细闪高光的红唇,却被对方嫌弃地躲掉了。
肖亦欢斜眼睨他,“你会把我好不容易画好的口红亲掉的。”
“好的,那亲亲别的地方可以吧?”喻勉很听话地提出了新要求。
肖亦欢歪头问:“你觉得棕油和金粉能吃吗?”
好吧,新要求又被否决了。
喻勉退而求其次,“那就让我抱抱,好吗?”
泛着金棕色光泽的小腿一跃就缠上了喻勉的腰锁紧了。喻勉将头轻轻埋在肖亦欢的肩窝里,感受着对方有力的脉搏。
他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人的生命在跳动,在无比鲜艳地活着。
没有哪一刻比这看似平凡的一刻更深刻地让喻勉体会到,他爱的人活着,他的爱活着。
坦白过那些过往之后,肖亦欢开始在某些时刻对喻勉格外宽容。
比如现在,他耐着性子,任由自己这样被有些任性地依赖着。
过了一会儿,平复下来的喻勉将肖亦欢放下来。
“我还以为你会想撕我衣服。”肖亦欢拍拍胸口,似乎是松了口气。
喻勉苦笑,“你那么珍视又舍不得穿的舞服,我怎么敢弄坏?”
“你不觉得我性感?”肖亦欢双手环在胸前,敞着高跟外八的站姿质问。
喻勉很认真地摇摇头。
他说:“很奇怪,你跳舞的时候是我觉得很神圣的时刻。任何动作都无关性意味和符号。我看到的是你旺盛的生命,是你张扬的美丽,是人类的身体在舞蹈上能够展现出的高超的技艺。”
“在那一刻舞者是全情投入的。而观众也应如此。心存杂念是对艺术,对舞者在这门技艺上付出的不尊重。”
他如实坦白,“看你跳舞的时候我脱离开私情与欲望,只是个纯粹的观众。但当你停下,我必须承认,我会后知后觉地产生一些亵渎艺术的想法。毕竟,我也只是一介俗人。”
所以,他想要索要一个吻,或者说,不止一个吻。
喻勉略显紧张地低头清了清嗓子,试图缓解诚实面对自己内心幽暗面的尴尬和羞耻。
迎接他的是一个再温暖不过的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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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拉丁舞(下)
他的恋人穿上高跟舞鞋后比他要高,给了他一种被猎豹扑倒的错觉。
“喻勉。”肖亦欢用头去蹭他的肩,“我好爱你。你让我每一刻都觉得我不能更爱你了。”
他都不知道,原来他的恋人怀有同他一样的心情。
喻勉轻轻说:“我想我需要向你道歉。我之前在夸赞你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你真正跳起舞来竟然会这么美。我现在已经没有合适的语言来描述你、形容你了。”
他在很认真地为自己的笨拙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只觉得语言贫瘠,说不出我心底那些东西。”
“我哪有你想得那么好?”
肖亦欢很罕见地表现得有些害羞和扭捏,拢着喻勉的腰把脸藏了起来,脚腕绕着圈晃动着。
“你有。”喻勉很坚定地说,“你比我的所有想象都要好。”
他的手抚上了肖亦欢光裸的后背,“人无法想象自己认知以外的事物。你比我亲眼见过、亲身体会过的所有都要美,拓宽了我想象的边界。你使我可以拥有比从前更美的想象,请你相信我。”
喻勉是自认嘴笨、不会说漂亮情话的。
他说不出什么星月银河,更不会循循善诱地描述什么未来的美好愿景。
所幸,他的恋人内心与外表不同,不需要那些浮夸的辞藻,偏吃他这一套。
“我也是啊。”肖亦欢抱他更紧,“我也从来都不知道,会有人这么好。”
他的恋人有点争强好胜,连爱意都不想输给他。
肖亦欢说:“我才想说,人间真善美少有,你却全占了。”
“目光短浅的人麻木,恃才傲物的人冷漠。你却这样有温度,这样充沛的善意和如此温柔的爱……”肖亦欢在他耳边呢喃,“喻勉,被你爱是很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