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挂面拿到手上,赏南下意识问道:“煮多少?”
虞小羽也不清楚,她又不做饭,她托着腮,看着赏南。
锅里的水已经滚开,水泡从锅底升腾起来,水面一片沸腾,这一刻,赏南想,他应该是不怎么做饭的,之前的感觉是错误的。
挂面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赏南从口袋里抽出一小把,丢进开水里,看着有点少,就又丢了一些,考虑到虞昌月现在的消化能力,他没有加荷包蛋,只是一碗很清淡的挂面,另外就是,再难一点,赏南也不会了。
虞昌月的房间开着灯,还是老式的电灯泡,电线在墙上蜿蜒攀爬,爬到床头,线的尾端吊着一枚黄色灯丝的灯泡。
房间内家具的式样都比较老旧,但干净整洁。
老人靠在床头,盖着厚厚的被子,她床上放着一张小桌板。
看见赏南,“怎么是你?”
赏南将面放在桌板上,又将筷子放到虞昌月手心,扶着她的后背让她方便吃东西,“虞知白在洗澡。”
“它洗澡?它洗什么澡?毛巾擦一擦不就行了。”虞昌月抓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一次只能挑起一小著面条,速度也很慢,她紧盯着面条,还不忘挖苦虞知白,“以为学会像人一样生活,就真的能变成人?”
赏南把她肩上慢慢往下滑的毛毯往上提了提,此时,虞昌月已经成功地吃下了第一口面条,她眼珠移到左边,斜瞅着赏南,“你也不是好东西,明知道它不是人,你还和它好,你有什么目的?”
“我没有什么目的,”赏南在床尾坐下,床铺很软,深深下陷,他知道虞昌月只是不放心,不放心虞知白身边出现任何人类,他知道了虞知白的身份,相当于一颗定时炸弹,“我很喜欢他。”
赏南真的挺喜欢虞知白的,他对像小动物一样的东西,没有任何抵抗力。
14没说错,主脑也没预料错,他死之前想的是一只猫,那他原本一定是一个充满爱心的人,他想的那只猫,一定是他的宠物猫。
“它可没有车子房子可以给你,存折里已经没有钱了。”
说起这个,赏南试探性地和虞昌月说:“我和虞小羽商量过了,明天上午带您去医院看病。”
本来还在好好说话的虞昌月忽然暴躁起来,她筷子一撩,还烫着的面汤溅到了赏南的脸上,“我不去。”
“哎呀,”赏南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汤水,有点疼,他没生气,哄着虞昌月,“我出钱,行不行?”
“你有钱?”虞昌月重新把筷子捡了起来。
“我有的。”
“那我也不去,”虞昌月喘着气,她累到了,“我从不欠人情。”
“那就让虞知白欠嘛。”赏南笑着,一副脾气始终很好的样子。
蹲在门口的虞小羽已经惊呆了,这样都不生气啊!
难怪小白喜欢赏南,她也喜欢。
“他用什么还?”虞昌月嗤之以鼻。
“大学毕业了给我打工。”赏南说。
虞昌月咳嗽了几声,看着眼前温柔的赏南,这个男生……就是她想象中的虞知白长大后的模样。
“我考虑考虑。”她说。
赏南点头说好,不催促虞昌月,等虞昌月吃完这小半碗面条,他才出去房间。
虞小羽跟在他屁股后面,“你脸上被烫红了一块,让小白给你修一修。”她说完后,似乎觉得有些太不对,重新说了一遍,“让小白给你找药,擦一擦。”
“没事,等会就好了。”
虞小羽一脸惊疑,“哇,你们人类也太神奇了吧,居然会自己好!!!”
赏南:“……”那还是你们纸人比较神奇一点。
-
虞知白做了厨房的收尾工作,他回到房间时,赏南正裹着他的被子坐在他的床上,赏南学着虞知白歪了一下头,“你晚上需要盖被子吗?我需要。”
虞知白头发有些湿,他从暗处走到亮处,赏南才发现他的眼眶是空的,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
“小白,弯腰,看着我。”赏南往床沿挪了挪,离虞知白更近一些。
虞知白听话地弯下腰,俯身看着赏南,没有眼球的话,两个眼眶显得很大,黑漆漆的,一眼就能看进去。
赏南抬手,他温热的手指按在了虞知白的眉骨上,他手指沿着虞知白的眼眶慢慢往下,描绘,勾勒。
赏南眼睁睁看着血红色慢慢在虞知白的唇上蔓延,最后连手下的皮肤也变得冰冷,坚硬,苍白。
“你……”
男生抬起眼,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被纸人一把拖进怀里。
虞知白一口咬在赏南的唇角,有些疼,赏南忍不住张开嘴,一抹湿凉就钻了进去,不管是不是人类,生物与生俱来有着或强或弱的掠夺欲。
赏南被推到床头,他仰着头,虞知白有些不知道轻重,而且他作为纸人,它口腔有些干燥,也没有人类拥有的软度。
赏南觉得自己像深陷于沙漠漩涡当中的旅人,燥热,挤压肺腑的干燥沙粒,刮在脸上火上浇油的热风,他抓着虞知白的肩膀,喊了声停。
虞知白只愣了几秒钟,接着又往前移动了几分,鼻尖和赏南的鼻尖的贴在一起,“但我觉得还不够啊。”
“……”
赏南觉得自己腰都是软的,他好半天才找回身体的自主权,“不够也停,下次再说。”
他想和虞知白说一下他准备明天带外婆去看病的事情。
但虞知白的手突然戳了一下他的脸,“你这里为什么红了?”
赏南不是很在意地说道:“刚刚外婆不小心把面汤弄我脸上,烫了一下,估计过会儿就消了。”
如果早知道这么一句话就能让虞知白去攻击虞昌月,赏南绝对会再思考几秒钟后回答,也一定只字不提虞昌月。
虞知白盯着赏南脸上那块通红的皮肤看了片刻,突然下翻身了床,赏南还没反应过来,虞知白就赤着脚走了出去,外面虞小羽在说话,“小白你不是睡……小白!”虞小羽尖叫了一声。
?
赏南忙下床,鞋都没来得及穿上,他出门去,虞小羽拎着自己被撕掉的右手,哭丧着脸,“小白去外婆房间里了。”
外婆房间里传来“砰”的一声闷响,这声闷响几乎像是直直锤在了赏南的胸口,他心跳短暂地停滞,后又急速跳动起来。
冲进虞昌月房间之前,赏南已经料到了自己可能会看见的场景,但当真的看见的时候,赏南仍旧觉得不可置信和满心痛楚。
虞昌月被虞知白拽到地上,床上的被子也都掉在了地上,没了厚毛毯和被子包裹的老太太,小小的一只,皮包骨,她在地上艰难爬行着,她大概是想要爬到床底下,但在虞知白黑洞般的眼里,她像一只不断蠕动的白费劲的丑陋虫子。
虞知白表情很冷漠,他转身推开了窗子,冷风灌进来,他走向虞昌月。
此时,赏南进来了,在看了一眼大敞着的窗户之后,他几乎没想就知道虞知白想做什么€€€€虞知白要把虞昌月从窗户丢下去。
它忘记了,忘记了虞舍,也忘记了虞昌月,不,可能没有完全忘记,可能她们在虞知白的心中还有着微乎其微的存在感,但远远赶不上赏南在纸人心目中的地位。
只是因为赏南被虞昌月不小心烫到了而已。
“虞知白?”赏南试着唤了它一声,“她是外婆啊,她不是别人。”
不知道是不是赏南的错觉,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虞昌月眼底出现了隐隐的泪光,老人的表情既绝望又哀痛。
可唯独没有后悔。
“我,我不认识。”虞知白轻声说,说着,它弯腰试图去抓虞昌月的脚踝。
赏南冲过去推开了它,他蹲下将虞昌月扶了起来,虞昌月虚弱地靠在赏南的身上,小声说:“看吧,我和你说过,不管它学人学得再像,都掩盖不了它是个怪物的事实。”
“外婆,也是我的外婆,”赏南不急不忙说道,他抬眼看着已经完全化形的虞知白,嗓子有些发干,因为他不能确定,这种时候的虞知白,会不会对自己也动手,“你在学校不是学习得很好吗?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呢?你怎么能连外婆也伤害?那未来你是不是也会伤害我?虞知白,你是纸人,可你也是人!”
虞知白此时的眼眶是空的,赏南无法通过它的眼神猜测它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揽着虞昌月,老人形容枯槁,闭着眼睛,神色灰败,他心里忽然酸得不行。
外婆没有错,虞知白也没有错,那到底是谁错了?
虞知白突然抬脚走了出去。
赏南没有多想,弯腰将虞昌月从地上抱起来,一件一件将地上的毛毯和被子捡了起来,重新盖在了老太太的身上。
他又去关上窗户,转身时,发现虞昌月在哭。
“外婆,”赏南走过去,抽了纸巾擦掉她眼角浑浊的泪,“它不是故意的,它其实很爱您。”
虞昌月闭上了眼睛。
赏南知道她现在估计不想说话,默默去关了灯,出去时,带上了门。
客厅里,虞知白坐在沙发上,看见赏南,他道:“你睡我的房间,我睡沙发。”
灯关了之后,赏南往沙发的方向看了一眼,虞知白还是之前的坐姿,没有任何改变,窗外马路上的路灯汇聚成微弱的光芒照进客厅,纸人的脸是诡谲的惨白,但仔细看,它的背微微弯着,脸上的表情无辜又无措。
它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它需要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它才能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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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南上半夜完全没有睡好,任务远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14:南南,其实从它的角度出发,它是对的,以它的思维观点出发,它也是对的,这就是怪物,人类的社会规则无法约束它,人类的思想也无法禁锢它,任何的感情也无法绑架它,它对你的感情,只是被我们分析成爱情,但可能在它的思维里,并不是爱情这个词,而是别的。]
[14:你拯救了它,同时,你也成为了它伤害这个世界里的人的催化剂。]
[14:种玫瑰的人,也会有被玫瑰的刺扎伤的可能,你应该明白。]
赏南用被子蒙住头,“我明白~”
夜已经很深,赏南蒙了会儿,又要睡着,眼睛就快要彻底闭上时,楼下一声怒吼,将赏南整个吓醒,他抖了下,看向窗外。
光秃的槐树枝仍旧张牙舞爪地伸展着,在深夜看起来,像极了扭曲的鬼影。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雷,轰隆声藏在云里,绵长又厚重地响了起来。
要下雨了。
赏南站在窗户边上往楼下看,右边是小区大门,那里围了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但因为隔得远,所以赏南没有受到打扰。
那声怒吼,是一个男人发出来的,是那个叫李荣平的男人,他正疯狂地用头撞击着墙。
旁边不停试图阻止他又不断被他推搡到地上的人应该是他的母亲,他母亲只穿了一只拖鞋,另外一只早就不知踪影,披头散发。
李荣平好像不知道疼痛似的,赏南数了一下,大概撞了七八次,不知道在之前撞了多少次,终于,李荣平停下来,他转过身,赏南被吓了一跳,男人满脸是血,血液避开眼睛,从眉心鼻梁,从太阳穴脸颊,不停往下淌。
他在原地漫无目的地打着转,嘴里喃喃念着,“阿舍,阿舍,我好想你啊,阿舍,阿舍……”
[14:他说的阿舍,是虞知白的母亲,他曾经骚扰过虞舍,并且在小区四处造谣虞舍私生活混乱,也曾纠缠过虞舍,还在虞知白放学的路上袭击虞知白,想要害死虞知白,那样,虞舍就没有了拖油瓶,就能和他在一起了。]
[14:我之前和你说过,所有一切针对虞知白的肢体暴力和语言暴力行为,都会遭到反噬,这不算是虞知白主动害人,只要不招惹它,它就是无害的。]
[14:南南,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报应吧,那么……报应开始了。]
围观的人搓着手臂,“别不是撞鬼了吧,李婶儿,要不你去找个人,给你儿子驱驱邪。”
有人也说:“我看电视上说,这是躁狂症,会伤人的哟。”
群众们很有默契地退后几步,然后,接着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