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喜身上肉多,他怕热,不停地用手上的档案袋给自己扇风,赏南怕他热中暑,把自己书包里的水也给他喝了。
童喜咕咚咕咚灌着水,余光一撇,看见了正朝他们队伍走过来的隔壁班班花,班花穿得很素雅,白色短袖和藏青色的短款百褶裙,一双长腿在太阳底下白得发光,旁边路过的几群人,甭管男女,都频频回头。
“南,班花。”童喜这一肘子,差点没给赏南撞撅过去。
他扭头的时候,倪婷已经走到了两人后边排上了。
倪婷的表情也颇为意外,“早听说你们俩也报了十六中的复读,没想到这么巧,报道都能遇见。”
童喜嘻嘻一笑,“缘分嘛。”他脸上每块肉都写着“我要讨女神开心”,幸好他够白,自己把自己也拾掇的干净,不然这么一笑,肉挤在一块儿的模样,实在是算不上好看。
“赏南,听说你第一志愿是南大,第二志愿是美大,我觉得美大也很好啊。”
虽然倪婷表现得很自然熟络,可对方眼下的乌青和憔悴用粉都盖不住,班花不上重本上大专,只为陪男友,这在他们高中已经传开了,那男生是体育班的,但凡他有点担当,班花也不会落得被人人嘲笑的境地。
“我还是比较喜欢南大。”赏南笑了笑。
他已经走到了棚子下边,晒不到太阳,主动往后退了几步,对倪婷说:“你上前吧,外面太晒了。”
不管是对谁,对老人,对小孩儿,对女生,或者是猫,但凡能搭把手的,赏南都会帮一下,并不是帮谁就是对谁有意思的表现。
只不过童喜误会了,童喜懊恼道:“你也喜欢班花吗?你要是喜欢班花,那我可就没戏了。”
赏南捏了把童喜肚子上的肉,“我不喜欢班花,但你如果不减肥,你也别想。”
和班花站在一起的童喜,像一头狗熊。
老师们办理手续的速度很快,队伍虽然长,天气也够热,但听着童喜为了讨倪婷开心,时不时冒出的句子,赏南觉得等待的时间也不那么难捱。
轮到倪婷的时候,老师看了眼她的成绩单,“怎么回事啊这?”
倪婷只说是出了点意外。
而轮到赏南和童喜的时候,老师只语重心长地说:“眼光别太高,量力而行,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无愧于心就行了。”
接着,他们去后勤处领了校服,让报尺码的时候,童喜看了看倪婷,紧张地说:“xl。”
赏南抱着自己l尺码的校服,无奈地看着童喜。
负责发放校服的老师扒了扒鼻梁上的眼睛,“你起码得3个x,1个x哪里够?”
童喜的脸登时就红到了脖子根。
只不过在看见倪婷捂嘴笑的时候,他又觉得值了。
走出校门,倪婷指了指左边,“我住那边,跟你们好像不同路。”
童喜:“你也是租的?”
“不是,”倪婷摇了摇头,“我爸爸给我在这边买了一套小房子供我复读住。”
看着倪婷离去,童喜感叹了一句,“班花家里可真有钱啊。”
赏南拉着童喜往回走,“你和她差距也没那么大,除了长相比人家差点,成绩比人家差点……”
“别说了,我都知道,我会减肥的,今晚我不吃饭了。”
“……”有点悬。
回到小区的时间是正午,走在路上,跟走在烧烤架上似的,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
楼底下却还有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在打麻将下象棋,他们在楼底下搭了个建议遮阴棚,正好挨着小卖部,摆了几张桌子椅子,穿着凉衫,扇着蒲扇,吃着西瓜,别提有多惬意了。
童喜钻进遮阴棚里,从他们的桌子空中间踏过去,弯腰在冰柜里找冰柜的时候,一群老头儿老太太大声地讨论起来。
“嚯,这块头,一顿怕是要吃两斤米。”
“还得长,男生要长到二十岁。”
老太太摸着麻将,裂开没什么牙齿的嘴,“长到七老八十~”
赏南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知道这些老头儿老太太在小区里扮演着什么角色,有人吵架的时候,他们就是观众和传播者,有什么福利的时候,他们就是投机者,总之,一个小区里谁家出了什么事儿,那家人自己可能都还不晓得,他们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已经晓得了。
“喏,给你。”童喜揣给赏南一根,他自己两根。
赏南撕开包装,“你不是减肥吗?”
童喜:“我晚上不吃饭啊。”
“……”
“你先上去,我在下边看会他们打牌,挺有意思的。”赏南举着冰棍,为了逼真,他还找了个空椅子坐下。
童喜也没多想,天太热了,热得他脑门疼,“行吧你看,我先上去了,你看会就回来啊,我们还要刷卷子。”
“好。”
童喜上楼后,赏南还真就认真地看了会儿老太太打牌,打完一把,老太太收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旁边坐了个学生,她没有什么牙齿,嘴巴是瘪的,说话却利索清晰,“看什么看?”
赏南抿唇一笑,“感觉打牌很有意思,想学习一下。”
几个老太太争先恐后教育他。
红碎花短衫老太:“学什么学,你现在主要是学习。”
白蓝碎花短衫老太:“你们考试难道考打牌?”
黑短衫老太:“你哪家的,以前怎么没见过?”
“楼上301的租户。”
黑短衫老太反应最快,“老李家嘛,他家房子装得不错,你多少钱租的?”
虽然这不是赏南想听到的答案,但赏南还是照实回答了,“快四千。”
“不错,划算,老李家一家都是厚道人,”白蓝短衫老太说,“他们对那个外甥都那么好,可惜他外甥身体不好,从十二三岁开始就一直看病吃药,老李家夫妻俩把好的房间都给他住了,自己儿子住仓库,但就这样,那外甥还是没留住。”
赏南咬了一口冰棍,觉得她们说的和自己昨晚想象的,有些出入。
江鲫的小姨小姨夫没有虐待他,甚至对他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要好。
“是啊是啊,”黑短衫老太从椅子上给自己点了支烟,一边摸牌一边说,“老李家那外甥,要我说,是真不像话……”她没说完,指了指赏南,“跟你长差不多好看,但看着比你还要乖,其实就是个混账,从高一开始,就在学校打架斗殴,三天两头请家长,成绩一落千丈,老李家不知道给他擦了多少屁股,给学校说了多少好话,我要是他小姨,早不管他死活了。”
赏南:这么说,江鲫还是个叛逆少年?
可草稿纸上那些全对的题目,又怎么解释呢?
红碎花老太摇摇头,“那孩子一开始来的时候还算听话,就是太内向,听他小姨说是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估计是在这儿啊,被花花世界哟,迷了眼睛,就跟你那死鬼老头子一样。”她后边的话显然是对黑短衫老太说的。
黑短衫老太狠狠啐了对方一口,“呸,你放什么狗屁。”
她们互相骂了起来,连旁边坐着的那个男孩子什么时候离开了都不知道。
赏南没什么表情的站在电梯里,看着缓缓上升的楼层,心里有些乱,因为事情显然没有如同他想象得那般简单。
第57章 恶灵变奏曲
电梯门打开时,赏南没走出去,他一直按着关门键,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问题没问那群老太太们。
他离开后又出现,打麻将的四个老太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似的,她们自顾自地已经聊到了老李家拿了自己外甥多少赔偿金。
“两口子都死了,加起来赔了五十多万呢。”
“我怎么听说的是一百多万?”
黑短衫老太用蒲扇打了说一百多万的这老太一下,“人命哪有那么值钱,人命不值钱的哟。”
赏南重新坐回到了自己之前坐的那位置上,“后来他们外甥怎么样了?”
黑短衫老太看了赏南一眼,说:“病死了呗,她那外甥身体差得不行,光是看病,估计就花了十好几万,老李家媳妇儿哭得差点晕过去。”
“亲姐姐的儿子嘛,能不伤心吗?”红短衫老太叹了口气,拍拍桌子,“要我说,这都是命,要不是老李家的人厚道,这孩子说不定早没了,还能活到那么大?”
赏南一手托着腮,一手举着冰棍在嘴边小口咬,问道:“那后来呢?”
“什么后来?”
“这家人去哪儿了?”
太阳正热,白蓝短衫老太额头上直流汗,她嗓门最大,看起来也最热,“搬家咯,她儿子考上了首都的南大,一家子欢欢喜喜地搬去了首都,以后估计就在首都定居了,不然你哪能租到人家这么好的房子。”
赏南嘴里附和着:“真是厉害啊。”
“所以啊,人家就是你们这种学生娃娃的榜样……”话说到这里,她们终于停下了叽叽喳喳,看着赏南,“十六中的?”
“嗯,复读生。”
“复读生还和我们这几个老婆子在这儿扯闲淡,快去看书,回头明年还考不上,看你哭不哭!”
赏南被几个老太太一齐发力轰走,手里的冰棍正好吃完,他顺手把棍子丢在电梯门口的垃圾桶里边。
出了电梯,三楼走廊里的灯依旧还在闪,没有任何规律可言,时快时慢,赏南就在这种时明时灭的场景下从书包里翻出钥匙,钥匙怼进锁眼后,门刚拉开一条缝,脚下便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赏南低下头看着脚底下,猩红粘稠的液体,就像昨晚出现在试卷上面的液体一样,从客厅漫出门槛,流至他的脚下,途径了他之后,漫向走廊,就像一条艳丽的红色河流。
楼外热得令人感觉即将就要被融化,但是在这里……赏南一脖子的汗几乎是登时就没了,他冷得咬紧后槽牙,迈开腿,朝屋里走了一步,鞋底离开地面时,拉出长又软的红丝和令人感到不适的粘腻水声。
客厅的窗帘合拢,逶迤至地面,一动不动。
赏南忍着反胃的感觉走出玄关,终于看见了红色液体的来源处,是从童喜身上流出来的。
童喜四肢扭曲地仰面躺在餐桌上,他的腹腔被掏了一个大洞,正汨汨地往外流着血。童喜的脸已经惨白若纸,手臂垂在桌沿,另外一只却是以被扭断后折在了肩膀后面,他身体因此也微微支起。
他的双膝被折断后反着在大腿后面,像是跪下后又被仰面打在地,随即有人在他腹腔中开凿了一个碗大的洞,从洞中几乎还能看见里面纠缠的血管,层层分明的黄色脂肪与鲜红肌肉。
血液从桌子上,滴答滴答地往下砸。
它把他杀了?
赏南眼前一黑,一股巨大的难言的悲痛和愤怒席卷了他,他大步朝餐桌的方向走过去,脚下却一滑,他整个人摔倒在黏糊糊的血液里,潮湿感在脊背蔓延。
但是还没待他爬起来,眼前的一切就消失了,窗外明亮的日光,餐桌上摊开的试卷,整洁干净的客厅。
知道这又是怪物的恶作剧,赏南感到既懊恼又无奈,他摔倒是真真切切摔倒了的,屁股疼到发麻。
他从地上爬起来。
只见童喜从卧室里挠着头发走出来,他一边打哈欠,一边问赏南,“你回来了?”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童喜给自己接了杯水,咕噜几口就罐进了肚子里,等赏南回答的期间,他又灌下去一大杯。
“没怎么,外边太热了,有点懵。”赏南挪到餐桌边上坐下,看着桌子上的试卷,“你在睡觉?”
“睡个午觉,但还没睡觉,好渴,我出来喝杯水。”谈话间,童喜已经喝了四杯水了,正在接第五杯。
赏南无奈道:“不是开了空调的吗?你怎么渴成这样?”两人的杯子还是五百毫升的,四五杯加起来也有一小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