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场戏开始,李裨来了。
李裨已经知道两人算是在一起了,他低沉了一段日子,在这段时期,他睡了好几个模特和小明星,他们明码标价,他也毫不客气,他把平时玩的东西玩了个遍,孟冬的身影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李少,软的不行,来硬的呗,好好说不行,咱们抢就是了。”
对啊,他李裨想要的人,还从来没有失手过。
“哟,正吃着饭呢。”李裨推开门,上半身探进来,“李岩,你出来,我们谈谈。”他爱花天酒地,明明不过二十岁出头,眼皮就已经耷拉了下来,头发也不浓密,五官被酒色浸泡得发红浮肿,依稀能还能窥见他少年时代,应该是不丑的,算得上清秀。
孟冬蹙眉,他张开口,李岩便看出来他是要让李裨滚,李裨按住孟冬的手腕,看向了窗外€€€€院子里,黑压压地站了一群人,手中的钢管时不时闪出一道寒光。
“你想谈什么?”李岩站在外面,他扫视着院子里的这群人,李裨叫来的这群人,目的昭然若揭。
李裨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扭头从门缝中扫了一眼背对着他的孟冬,视线收回,他看着李岩说:“你把孟哥让给我,国外的大学任你挑,我买给你,我再给你一百万,怎么样?”
这对一个学生,尤其是李岩这种一无所有的学生,简直是天大的诱惑,接受这个条件,他的人生了立即就会焕然一新。
“不怎么样,我不换。”李岩的眼睛被钢管反射出来的寒光扎了一下,“给多少钱,我都不换。”
“五百万。”
“不换。”李岩捏紧了拳头,他听见了身后石子被碾动的声音,他往身后看去,那些人的烟快抽完了。
到底才十八岁,嫩。
李裨靠在铝板上,懒洋洋地吐着烟圈,“李岩,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
“我说了,我不换。”李岩冷冷道,他认识孟冬两年,他见过孟冬的孤独,体会过孟冬的孤独,他们抱团取暖,他不会离开孟冬,死也不会。
李裨看着几个烟圈慢慢消失,他歪着身子,“喂,把他按住。”
李岩往后退了几步,踢到了一堆瓦片,瓦片堆噼里啪啦地倒下,孟冬出来了,“李裨。”
“孟哥。”李裨立马站直,“好久不见。”
“孟哥,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李裨笑得堪称天真。
孟冬扫了眼院子里的众人,听起来像是在恳请他的李裨,实际上是在威胁。
“李岩,回屋子里去。”
“哥…..”李岩往前走了一步,他的疑惑和害怕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疑惑孟冬为什么要让他进屋,害怕孟冬撇下自己。
孟冬回身一把揪住李岩的衣领,把人丢了进去,抓起窗台上的锁和钥匙把门锁上了。
李岩摔倒在地上,等爬起来的时候,门已经被锁上了,“孟冬!”
外面打了起来,孟冬最先朝李裨动手,那一拳直接将李裨的牙都打了一颗下来,李裨火从心起,“你他妈居然打我?就为了那小兔崽子?”
孟冬面无表情地从窗台上抽了把生了锈的铡刀,他没有半分停顿,直接朝李裨砍去,李裨脚一软,疯狂往后退,那点子什么喜欢什么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朝院子里那些人嚷,“你们他妈的给我上啊!”
只要李裨死了,他就能和李岩好好地在一起了……这不是孟冬的真实想法,他只是希望李岩的人生可以顺顺利利,李裨这人,只要还活着,他不会让李岩有好日子过的。
孟冬没考虑过自己,反正他的人生本来也就跟一潭死水的,唯一珍贵的,只有李岩而已。
李裨连滚带爬地跑了,他把铁门关上,双手抓着铁门,面容狰狞地朝里头大喊,“别真弄出人命,要他半条命就行了。”孟冬的眼神把他吓坏了,孟冬是真的要他的命,他再怎么胆大,也不可能和一个想要自己命的人在一块儿。
孟冬干的也算体力活,他有一把子好力气,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是一个人,对面是二十多个人,他没一点胜算。
李岩先是用家里的座机报了警,铝板没什么隔音可言,钢管落在肉体上的闷响屡次传入他的耳里,他眼泪从眼眶里掉下来。
“…..您好,请问您说的清水路具体在什么位置呢?能形容一下附近的建筑物吗?”
“附近有…有一家享享乐超市,还有一家妇幼医院,我这里是修车行,进入清水路一直往里走就可以看见,门口停了很多摩托车……”
“门牌号呢?”
“这里没有门牌号。”
“那请您再形容一遍附近的建筑物……”
李岩快崩溃了,“我操你大爷操你大爷操你大爷!”
李岩看见孟冬倒在了地上,他浑身都是血,看不出平时的冷傲沉静,他手指在地上慢慢爬动着,握住刀柄,试图爬起来。
钢管再一次落在了男人的背上,他被重新打得趴在了地上。
“哥!”李岩趴在窗户上,他泪水淌了满脸,他六神无主地跑到孟冬的房间,孟冬喜欢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的房间堆放着不少修车的工具,李岩趴在地上,从孟冬床底下翻出来一把老虎钳。
李岩握住老虎钳用力地拧着门锁,这是孟冬特制的门锁,他自己找五金老板做的一款,都被拧变形了也还牢牢地嵌在门里。
赏南感觉到自己的手掌心被钳子的把手磨破了,疼得要命,但他还要控制面部表情,他要代入李岩,想象着孟冬在外面快要被打死了,一想到孟冬快要被打死了,他拿钳子的手臂都不可控制地开始颤抖起来,而眼泪则完全不需要挤。
一些从未出现过的画面在此时涌入赏南的脑海中。
“阿南,小南,南南,下班给我带鸽子,我要生的。”蹲坐在门口的东西,很模糊,看不清。
“你下班早点回来啊,外面不安全。”
“我可以去接你下班吗?”
穿着西装的自己按着电梯,表情淡淡的,“不可以,你出去会被抓起来,他们会用肉诱惑你,接着你就会告诉他们我是你的主人,那样我就会被科院开除,你也会被关到科院。”
自己一边开着车一边接着电话,“问多少遍我都不同意,他们之前都是人,不可能真当动物一样关在笼子里,代表提的交配繁衍更别想,我不会把科院里的动物交出去的。”
“是,我知道,众生平等,那我把你关进笼子里去交配好了……”他说还没说完,侧面一辆货车撞过来,他的车直接被推变了形,他的车底盘朝上,黑烟袅袅,他放在车里的文件飞出去,内脏错位,身体被挤压扭曲的疼痛席卷全身。
电话里的人还在说话,“知道啦知道啦,组长您别着急,看院长在第一大会议上的表现吧!”
“喂,组长?”
“组长,您说话啊,我还有事儿没和你说呢,有只鸟不吃饭啊,说要给她买架钢琴来,她要弹钢琴。”
很多破碎的画面在赏南脑海里闪过,他不知道这些画面是从何而来,他身体不痛,心脏却产生一股剧痛,他泪如雨下。
李岩跪在了地上,手掌拍着门,“救命啊,来人救救我哥。”他口齿不清,连鼻涕都流了下来,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四五个镜头对着赏南,赏南却毫无所觉,脑海中的画面定格了,一只模糊不清的体型巨大的生物从十二楼破窗而出,它很快移动到了车祸现场,它用爪子将快要爆炸的车掀开,趴在地上,用嘴含住驾驶座的自己,小心翼翼地把人拖了出来,它用爪子扒了扒浑身是血的自己,仰起头长啸,哀嚎震碎了隔壁大厦的玻璃。
“救命……”李岩哽咽着,“救命啊。”
张星火迟了好久才喊卡,还是小刘提醒他这个镜头结束了,张星火反应过来后立马喊了卡,“好了,今天收工,收工。”
导演助理:“辛苦大家啦,明天继续加油哦!”
张星火坐在监视器后面把刚刚的镜头回放了好几遍,傅老师的表演向来无可挑剔,令他感到惊喜的是赏南,这场戏算是爆发戏,但情绪其实是内收的,看起来似乎是外放,实际上角色的痛苦恐惧都需要以一种很压抑的感觉表现出来。
更重要的是,哭成这样,看起来居然还不丑,口水都流下来了。
这算是给张星火天大的惊喜了,其实他都准备好拍个十几二十条,他以为赏南一次过不了,可没想到,对方刚刚的表现甚至可以和傅老师打擂台。
周立抽了一堆纸巾给赏南擦鼻涕眼泪,他担心得要死,“没事儿吧你,怎么哭成这样啊?手怎么还破了,我等会去给你买药。”他明显感觉到赏南演技进步了,而且进步的不是一星半点。
赏南眼珠动了动,他从周立手中接过纸巾,“我自己擦,你去让司机把车开过来,我好累,想睡觉了。”
“好好好,你别到处乱跑啊。”
周立走后,赏南把纸巾丢了,呆呆地看着前方。
“哪个世界的记忆?”
[14:不是哪个世界的,是属于你本人的,你是出车祸身亡的,现在还没死干净,因为我们还在做任务嘛,任务失败你才会真的死亡。]
[14:我也不知道那只东西是什么,但它在你出门之前让你给它带东西吃,后来又从窗户上跳了下去,加上它的叫声,以及你去世之前脑海中出现的大猫,可以肯定是一只猫科动物了。]
“哦……”无意识的,眼泪顺着脸往下滚。
[14:你很难过吗?我这边检测到你的情绪非常低落。]
[14:随着任务进度的缩短,以后属于你本人的记忆会解锁得越来越多。]
他叫赏南,有个姐姐叫赏秋,他养了一只会说话的大型猫科动物,他大学毕业后进入科院,直任组长,部门不详,他在为可以化身为人的动物争取合法权益。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信息了。
赏南觉得自己倒也没因为脑海中的记忆而感到特别震惊,他只是疼,心脏疼,他想,可能是车祸后遗症吧。
情绪的低落,大部分应该来自于刚刚的拍摄,李岩被锁在房子里,帮不上忙的接线员,拧不开的门锁,倒在地上的孟冬,他从未感到如此无助过,他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了,他也快疯了。
今天的拍摄本来不该这么早结束,张星火可能是看他情绪有些失控,所以提前收了工。
之后的镜头,就很少有白天的戏份了,大多是漫天晚霞的下午,或者是灯光昏暗的晚上。
所以,赏南明天可以休息一天,下一场戏起码要快天黑了才会开始。
傅芜生在化妆间洗净了身上的尘土,还有特质的血色液体,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许圆坐在沙发上,拎着包,“赏南很不错呢。”她很少夸奖流量,她最看不起的便是把粉丝耍得团团转的流量们,他们有没有演技另说,但他们一定很会搞事。
“如果全莉莉愿意放手的话,我真想和她谈谈,将赏南要到我们手中,但这部电影上映后,我想,全莉莉肯定不会同意,真可惜。”
傅芜生拉开门,“全莉莉很聪明,和以擅长炒作的国佳佳不同。”
“也是。”许圆说,“您晚餐想吃点什么?我打电话让餐厅送到酒店。”
他们从走廊出来,一眼就看见赏南,对方坐在院子里的折叠板凳上,表情难过,平时看起来神采奕奕的头发丝都耷拉了下来,脸上还有泪痕,手里捏着纸团。
“你去车上等我。”傅芜生对身旁的许圆说道。
傅芜生的到来挡住了一部分的照明灯灯光,赏南抬起通红的眼睛。
“傅老师?”赏南说话还带着浅浅的鼻音,他直起腰,“您还没走?”
“车还未到。”傅芜生眼神落在赏南脸上的泪痕上,他垂在身侧的手,拇指捻动了两下,想到刚刚赏南的表现,说是天赋异禀也不为过,只不过……
“很喜欢孟冬?”他语气带着凉意,冲散了夏日晚上的燥热。
“啊?”赏南摇摇头,“不是我喜欢孟冬,是李岩喜欢孟冬,我只是有些被影响到了而已,等会就好了。”
“哭成这样……”傅芜生微微弯下腰,从容睥睨,他捻动了几次的手指此刻碾在了赏南脸上的泪痕处,“还说什么等会就好。”
他的指腹很凉,赏南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阿张抱着道具经过的时候,傅芜生已经直起了身,也收回了手,“要一起吃晚餐吗?”
“不……不要,不不,我是说,”赏南有些语无伦次,“我是说不用,我会和周立一块吃,下回我请傅老师吧。”
“什么时候?”
“什么?”
“下回,”傅芜生字音咬得异常清晰,不愧是优秀的京剧演员,“是什么时候?”
“下次休息的时候,我请傅老师吃大餐。”赏南觉得自己在被傅芜生牵着鼻子走,他以为自己是在梦魇中,看了看四周,大家都在,他和傅芜生也还在片场。
傅芜生仪态典雅端正,“好,一言为定。”
赏南的视线跟随着傅芜生的背影,颀长孤拔,和孟冬很相像,傅芜生连背影都透露出一种孤独和萧瑟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