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真心话,这是来这个世界后,赏南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全都是热气腾腾的,有盐有辣椒还有足够的调味料,萝卜炖的羊肉,吸满了鲜香的羊肉汤,不像阿仁,每顿饭菜做好了还要花十分钟摆盘,主要是做得也不怎么好吃。赏南吃不来太清淡的食物。
女主人能看出神父是真的喜欢吃自己做的饭,喜笑颜开,不停地给赏南夹菜舀汤,“我们农场的羊肉质是圣危尔亚街区最好吃的,神父要是喜欢,我让龙安过两天给您送两只宰好的过去。”
一只羊的市价赏南很清楚,他忙拒绝,女主人便说:“那您有时间,可以多来吃饭,让执事提前告知我们一声就好,我们好提前准备。”
她的几个孩子也连连点头,看起来,他们很喜欢神父。
赏南客气地犹豫了一秒钟,“……那好吧。”
女主人顿时笑得更情深意切。
放在小火炉上烧得滚烫的粮食酒也热好了,龙安给赏南倒了一小杯,赏南抿了一口,砸砸嘴,粮食的味道很香,可也架不住这种酒的高度数。
马利维也喝了两口,直赞好酒,他和龙安聊得很起劲。
神父不是话很多的性格,他更加沉默,在这栋简陋的房子里,看起来高贵优雅得有些突兀。不过,幸好神父没什么架子,吃吃喝喝都不挑,善良又有礼貌,遇见这样的神父,真是他们第一街区圣子们的福气。
“这个冬天,还好过吗?”马利维问道。
女主人端了一篮子青菜和蘑菇进来,叹口气说:“我们这个农场的情况还算不错,乔乔李性格很好,没有在租金上为难我们,前几天还给我们家送了好几只羊和几箱水果,但其他农场就不一定了,年年都是如此,但过还是能过的,毕竟是租人家的地种嘛,只要收成好,租金高点也没事。”
一个小孩推门进来,脸蛋被冻得发红,但精神头很好,她冲屋里的人喊道:“小牛牛要出来啦!”
龙奶奶跑得最快,还端着一盆热水。
美美很信任这一家人,分娩过程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但再顺利,分娩都是痛的,她低声叫唤着,浑身都在用力。
小牛的头先出现,接着是它的前肢,美美在不停地用力,当小牛出现一半后,剩下的部分就要分娩得顺利多了,小牛一整个生出来,龙奶奶帮助她剪短了脐带,美美还在用力,她还要排出胎盘胎衣才算结束。
龙安和女主人不是很熟练,小心翼翼地给刚落地的小牛犊洗脸,赏南看着着急,别把小牛给憋死。
赏南脱了外袍丢给站在旁边摇摇晃晃的马利维,挽起棉衬衫的衣袖去帮这夫妻俩。
小牛犊身体温热,热得有些烫手,浑身都是粘液,但主要是要及时清理鼻腔和口腔里的粘液。
神父扶着小牛的头,动作轻柔熟练,旁边的女主人看得目瞪口呆,“您以前是做过这一行?”
“在书里看见过。”赏南垂眼回答道。
“您好厉害啊,光是看书就能这么熟练,我们看了快两个月书,一到这个时候还是什么都忘了。”
“嗯。”
以前,他也接生过,他的工作都是在和动物和一些非正常人类接触,由他接生的那只母兔子一胎就生了一个,母兔子因为变异变得和一只大狗一样大,生下来的小兔子也大,但她却因为难产去世了。
留下那只小兔子,赏南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整天和那只破窗而出的大猫打打架,它是一只杂食兔子,不仅和大猫打架,还和大猫抢吃的。
头一回打架的时候,大猫把小兔子一口就咬了个半死,那是一只占有欲强到变态的大猫,它厌恶一切接近并和主人接触亲密的生物,哪怕只是一只兔子。
手中的小牛犊好像变成了他一手带大的那只兔子,家里不仅有猫,还有兔子。但家里应该只有这两只动物了,其余的都在科院内,那不是他能随便带走的€€€€能带走兔子是因为它太小了,科院内的同事们都没有耐心照顾一只还需要喝奶的兔子,对,这只兔子要喝奶,有洁癖,奶瓶奶嘴的消毒一定要到位。
兔子的耳朵很长,快赶上它身体的一半了,经常被大猫咬住恶劣地拖着满屋子跑,被咬住了又没办法挣脱,兔子就叽里哇啦地叫。
等赏南下班回家后,他们各告各的状。
“他咬我!”
“因为他踩到了我的爪子。”
赏南在科院忙得焦头烂额,回家还要给他们升堂。
但现在,他其实挺想念那两个烦人的东西的。
“差不多好了,它刚出生,应该怎么喂养,你们的书上应该都有说,按照书上说的来就行了,出现不懂的问兽医,再做祷告,”赏南用干毛净擦着手,顿了顿,强调道,“记清楚顺序,先找医生,再做祷告。”
男女主人现在看神父的眼神已经和看神没什么区别了,不停地点头,“好好好,知道了神父,我们一定先找兽医,再做祷告。”
屋外的雪和天擦黑时下得同样大,地上的土地已经被冻得轻微发硬,上头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树枝草丛上也都盖了一层薄白。
龙安热情地要留宿赏南,赏南和马利维异口同声地婉拒,明天早晨还有一场大型圣告,赏南怕自己起不来。
“那好,今天真是谢谢神父了,这是我们的谢礼。”女主人从自己围裙的兜里拿了一样东西,硬塞到赏南手中。
一串金子项链,女士的,赏南没有直接收下,他拎起项链,想了想,笑了声,放回到了女主人的手心,“项链还是女士戴着比较好看。”
女主人脸上出现羞赧和感动之色,“神父,你真是……令我们无地自容。”神父根本就没想过收报酬,她一开始却还为项链要送人而舍不得。
龙安见神父连黄金都不要,想到之前用餐时,神父赞过几句羊肉,他跑回屋子里,从厨房剁了一半羊,找不着口袋装,他直接拎着跑出来。
在神父和执事之间,龙安毫不犹豫地把一半羊肉丢在了执事的肩膀上,不管马利维执事的一脸茫然,他向赏南道:“一半羊总共才三十来斤,还请您不要拒绝,不然我们真的无颜见您了。”
马利维已经被那块羊肉砸懵了,因为在这之前,他饮过好几杯酒。
盛情难却,赏南只能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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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停在这一段路的尽头处,没法开进来,司机一直是个隐形人€€€€在赏南做祷告的时候,他在屋子里烤火喝茶,吃饭的时候他和大家一起吃饭,吃完饭他就继续坐在炉子旁边烤火,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司机已经早早地回到了车上,打开了车灯。
马利维扛着羊肉,打了个酒嗝,“神父,我觉得这个羊肉怎么做都好吃。”
“羊肉馅饼,烤羊肉,冷拌羊肉……”马利维一路走,一路碎碎念。
莫名想起了这段时间都没见过的怀闪,赏南想道,如果是怀闪吃的话,那一定是要被圣主祝福过的生羊肉。
“那只兔子叫什么名字?”赏南突然问道。
[14:不知道,还没解锁,但是他的脾气很坏,而且非常挑食,好吃都要他先吃,是一只非常自私的长耳兔子。]
[14:你养的东西都奇奇怪怪的,这兔子的耳朵也太长了。]
路上泥泞许多,沾满了衣摆,赏南走得歪七扭八,一只靴子深陷进泥坑里,拔不出来,只能丢弃。
虽然这一趟来得有些辛苦,但是赚了几十斤羊肉,算赚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车后很远,小小的一个黑点,摇摇晃晃,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马利维努力地想要看清,“鬼吗?”他没看清。
随着人影越来越靠近他们,对方暗红色的短发上凝了一层雪花,发着一层微光,接着是小半片额头变得明亮,再是他整张棱角分明、在冬夜里显得格外冷肃的脸。
是怀闪啊,赏南松了一口气,他试图继续往前走,但却未能成功,剩下的那一只靴子也陷进了泥坑。
自漫天大雪的冬夜中而来的是主教,主教来到赏南面前,弯腰像拔萝卜一样把神父从泥坑里拔了出来,放到旁边干燥的地面上,“神父,晚上好。”
太狼狈了,赏南看着自己一身泥,有点尴尬,指了指不知道何时走到前面的马利维,“主教,那是被圣主祝福过的羊肉,您吃不吃?”
“不吃,”怀闪摇摇头,“我现在已经只吃被神父祝福过的食物。”
因为他这句话,空气莫名变得有些粘糊,哗啦啦地雪落在两人之间,融化得都比之前要快。
“好哦,那以后主教用餐之前,可以请我先为您对您的食物进行祝福,然后再进行食用。”神父一字一句说道。
“神父,您喝酒了?”怀闪突然倾身靠近赏南,他注意到了赏南脸颊的微红,每一刻都比上一刻看起来要浅淡。外面太冷,都容不得神父脸红太久。
“喝了一点他们自家酿的酒,很好喝,比主教那些酒要好喝。”赏南摸了摸脸。
怀闪“哦”了一声,继续问道:“您为什么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
如果没有这户人家,那四处就都是荒芜的山和田地,荒无人烟的地方,很容易出事。
“帮一只叫美美的牛做祷告,她今天生了一只小牛犊。”赏南答道。
“神父……”怀闪垂下眼,有几片雪花落在了他的睫毛上,令他的表情看起来有几分寂寥,“您对一头牛都比对我好。”
“您为我做过祷告吗?”怀闪看着神父今天穿的外袍,马利维不愧是最忠诚的走狗,给他的神父都挑最好的衣料做外袍,神父的袍子在内里,外面披一件雪色的厚实外袍,兜帽上的一整条柔软白毛贴在神父的脖子上,但仍旧没有神父的脸和头发白。
神父像圣主书里描画的雪人,尤其是在这大雪纷飞的冬夜里。
“如果您有需要的话,我当然可以为您做祷告。”赏南说道。
“以前需要,现在不需要了。”说着,怀闪突然把上身歪着,打量了赏南半天,伸手从赏南头发上扯下来一根花头绳,嫌弃道,“什么丑东西都往头发上绑?”
赏南看着怀闪的一系列动作,“那您可以把头绳还给我,而不是装进您的口袋。”
“哦,”怀闪没有把头绳还给赏南,而是笑着看向赏南, “我刚刚问您喝酒了没有,您说您喝了,那我再问您,您喝醉了吗?”
主教这样笑的时候,一般心里就是在憋什么坏水。
“没喝醉,喝醉了,和您有什么关系?”赏南拢了拢外袍,这样冷,他的唇却还是嫩粉色。
怀闪摸了摸脑袋,眸子黑亮,回答但赏南的时候,他锯齿状的牙齿已经出现,瞳色也慢慢显出了红色,“当然有。”
主教轻声道:“如果您没喝醉,我就是圣危尔亚大教堂座堂内的主教,如果您喝醉了,我就是神父的主教。”
第110章 死神颂歌
赏南装作听不懂,就像装作看不见怀闪睫毛上雪花融化成了像眼泪一样闪亮滚烫的东西。
怀闪想接着说什么,马利维已经将羊肉装好,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神父,可以走了。”
“他,看不见你?”赏南诧异地看向怀闪,他才注意到,难怪马利维没有向怀闪打招呼,马利维虽然打从心眼里就不喜欢怀闪,但每次见着怀闪,都会立刻问好。
马利维不允许自己成为一名和怀闪主教一样没礼貌的恶劣执事。
怀闪瞥了马利维一眼,“看不见更好。”
说完,怀闪摸了摸他自己的鼻梁,赏南歪着头去看他,“主教,您是有话要说吗?”
“是有,”怀闪放下手,看了看漆黑的四周,又看向期待地等待着自己回答的漂亮神父。
难得,死神产生了退意,他甚至都不畏惧在黑夜中成百上千的白色灵魂,但他畏惧神父。此刻,死神还有一些懊悔,他应该提前几年在那些书中加上一笔“神职人员最好去尝试谈一场恋爱,尤其是身为神父的神职人员”,那样就不至于在这一刻像化身于被掐住脖子按进无数沙砾之中不得呼吸不得言语的鸵鸟。
“等会再说吧,外面太冷了,不适合聊天。”
太冷的话,酒精的作用难以完全发挥,神父的清醒和白日里无异,最好是等神父完全醉,醉倒在浴室或者火炉前。
酒后说的话,真实性有待考究。
但怀闪没打算考究,他只要神父说出来就行了。
怀闪消失在雪夜中,他刚刚驻足的一小片土地早就盖上了一层雪。
在车里,马利维不停搓着手,“好冷,您怎么在外面待了那么久?”
赏南把手放在肚子上,“赏雪。”
马利维看了眼窗户外面,“雪有什么好看的啊,反正每年都要下好久的雪,每年下雪,都会有流浪汉被冻死在街上或者桥底下。”
“可以试着搭一个收容所,至少能挡挡风,也要不了多少钱。”赏南说道。
“没多少钱也是钱啊,”马利维小声说,“这种事情,连宗座都不建议做的。圣主说过,活着就会遇到各种残酷的考验,天生残疾者要接纳自己不完整的现实,患病者要忍受病痛对肉体心灵的摧残,无法爱人者要思考自己人格的缺陷,而严寒天气就是流浪汉需要面对的考验。”
“如果帮助了流浪汉,那对其他人群不公平。”马利维义正词严。
“……我都快要被执祭说服了。”赏南闭着眼睛,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