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那辆车呢?”
“过给叶森了。”
“他现在在干嘛?”应云碎拉好安全带,“好久没看到他了。”
“备考。”
“考什么。”
迟燎挑挑眉:“警察。”
应云碎嘴角轻勾:“那挺好,以后你做什么坏事儿体制内也有个照应。”
“我啥时候做坏事儿了?”迟燎也乐了,“虽然我最初也差不多这个想法啦……但我都是为民除害。”
应云碎手伸过去,在迟燎大腿内侧痣的位置戳了下:“我知道,我为你骄傲。”
这话听起来既含情脉脉又有股长辈味儿,迟燎噤声了,像有点儿不好意思。应云碎也移过头去,看着窗外的风景。
高架出了车祸,些许堵车。迟燎一手指敲打着方向盘,又像上次在电影院提起“平行世界”一样,不经意提了句:
“云碎哥,我才知道,你之前是出了车祸,送到维宏医院才意外被奶奶捡到。你……没有受伤也没有后遗症吧?”
应云碎两手手指缠在一起,轻摇头:“没有。我都没什么车祸的印象了。”
“那就好。那你是先经历了火灾,然后没多久就经历了车祸?”
窗外的风景凝固成迟燎隐隐约约的侧脸。
想到迟燎的搜索记录,应云碎恨不得脱口一句“车祸是假的,只是为了满足被温琴找到的设定,我确实是穿越过来的。”
但这话只在心间里绕一下,根本不会滚到喉咙。
他不知道迟燎是怀疑、还是有了什么穿越的确切证据。
但反正迟燎不戳破,他绝不会主动开这个口。
车祸好像很惨重的样子,他们这儿都能看到救护车。应云碎左手抓着右手食指:
“迟燎。”
“嗯。”
“我不是要做体检了吗。也迟早会上手术台。我对自己的身体和手术风险有数,如果有一天,我就说万一的话,我不在€€€€”
“你不会不在的。”迟燎打断他,没什么表情,但略显过力的换挡动作昭示了他听到这种问题的不爽、以及生气。
“手术没什么风险。而你不在我就会不在,你知道我的意思。”
他是他的寄生虫,他为他活着。应云碎手把右手食指抓得更紧,指甲都要嵌进去。
“你和我结婚了,我爱你,你不会不在,不会消失的。”迟燎又快速补充道。
是那种小孩子任性的口吻,像拼命去学念一句咒语。
但他说了个消失,也是“不在”,却是更遽然更无力更没有逻辑的“不在”。如此突兀,只有看了他搜索记录的应云碎才能明白。
应云碎仍旧看着窗外,迟燎的脸,模模糊糊的隐在远处的大海。闭上眼睛。
他真的知道了。
在他完全没注意到的时候。
而现在,他也知道他知道了。
可他们仍然装作若无其事。
大概这是结婚以来最短暂却最不坦诚的对话,迟燎心情很不好。进了日料店,也是一张死气沉沉的脸。
包厢里的立体结构设计把灯光切割,明亮温暖地扑在脸上,是很迷人的氛围,但都要被迟燎的冷气稀释。
应云碎终究是看不下去,去哄他:
“好啦,是我不该问这么矫情的对话,放心吧我不会不在的,我还要你给我养老呢。”
迟燎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喝了口清酒,伸手:“抱。”
应云碎抱住他。
在对方身体里汲取了点儿温暖,迟燎心情才好了些,至少从表情上看。
不多时两个西装革履的青年堪称“押”着蒋龙康进来。
迟燎给那俩人在隔壁也定了个包厢,让他们随便点。那两人就出去了,欣喜若狂地说谢谢迟总。
应云碎甚至能听到隔壁因为免费吃大餐心情很好的声音。
而这边,太过安静。
好久不见,蒋龙康瘦了很多,脸色蜡黄。对视时应云碎读不出他那复杂的目光有什么意味,一点攻击性的愤怒,一点无计可施的认输。让应云碎感到很爽。
“吃吧。”一道€€物海鳗上来,迟燎掀开盖子,推给应云碎。
盖子上有专门喷的清澈水珠,应云碎拿着筷子戳了一颗,那道温和的水像浮在了迟燎眼底,他对蒋龙康声音都柔了些,“你也吃吧。你知道我就请你吃这一顿了。”
“看在小时候我托你的福,没被饿死还有学上的份儿上。”
蒋龙康笑了,也不讲礼:“那一顿够?”
应云碎刚品了一口汤,辅之莼菜味道很鲜,迟燎还没说话,他冷冷淡淡抛出一句:“你要不要脸。”
迟燎笑出声来。
他尝了一口点缀鹅肝的石烤芝麻豆腐,又推给应云碎。
应云碎才注意到他们这儿好多山珍海味,蒋龙康桌前只有一碗拉面。
“蒋龙康,前段时间让你到处公布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儿子,这活儿很累吧,明天就不用做了。”迟燎说,“你身体又不好,该好好养养,我送你去疗养,就正嘉区那家精神治疗中心可以吧?”
那家精神治疗中心本来也有沈家入资,如今已经被薛七燕另一个合作伙伴趁乱抢去。蒋龙康不意外,他之前就有了预感。
早在知道迟燎把蒋玉家人打了一顿后,他就明白这人睚眦必报的程度,已经到了要把经历的事情一一复制粘贴再施加偿还的程度。
一切的败笔还是在薛七燕,蒋龙康想,他从不知道薛七燕和迟燎都还能有联系,让他突然就被狗崽子反咬住,狼狈收场。
但大势已去,如今他已没有多愤怒。
说到底迟燎也是他儿子,梵龙还有不少产业又是蒋玉的。
蒋龙康一口一口地吃起拉面来,仿佛是看迟燎在过家家,不值一哂。
迟燎:“至于你那个转移灰色收入的离岸账户,我看到了,数额好吓人哦。但我这人就是善良,还是看在你对我的养育之恩的份儿上,我就不告你了,你就和精神病人一直呆着吧。我拿来告你的大儿子去。”
拉面被咬断,蒋龙康说:“他和那没关系。”
迟燎冲他笑笑,顶光让睫毛的阴影浮在眼下,让眼睛看上去更深更锋利,和虎牙这么一衬,显出种很单纯的阴森:“以后说不定就有了。”
蒋龙康放下筷子。
“蒋……迟燎。”蒋龙康抬起头,正色道,“算我劝你一句,你别动蒋玉。”
“我不是以他残疾给你求情。之前我可能会,但现在我知道是做无用功。你已经成这样了,我就是说实话,给你分析一下。”
“说白了我也是看在我是你老子的份儿上,你怎么折腾我能让一步,我不会争也确实争不了了。我老了,你想当李世民,我就当退位的李渊,但蒋玉可不是以为你想解决就能解决的李自成。”
因为他这比喻,迟燎冷笑一声。
“他家医院这个事儿是刚好撞上闹得大,被上面注意到了,他操作不了。但你以为他没有势力吗,他就盯着你呢。”
“盯就盯啊,哪又怎样?”
蒋龙康:“我在位置的时候,还能给你们制衡€€€€”
应云碎再次戳着刺身丢出一句,“你能不能别不要脸了。”
蒋龙康就噎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我一走,你们必然闹个鱼死网破腥风血雨,你会一无所有的,迟燎。”
迟燎和应云碎对视一眼,彼此都溢出讥笑。
“蒋龙康,我问你。”迟燎拿一根筷子伸到蒋龙康碗里,抵着碗壁往自己这里一拉,让蒋龙康拿着筷子无所适从地与他干瞪眼。
蒋龙康不喜欢与迟燎对视,又偏头。
“我真的太好奇了。是不是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无条件站在蒋玉这边?你就这么爱沈梵?”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那个离岸账户本来就是蒋玉的,他知法犯法,你就给他擦屁股是吧?以前还擦过什么?给我说说。”
一时安静。
“说不说?”
应云碎把三文鱼腩饭吃了一半,迟燎耐心告罄了一半,声音冷下来:“什么都不说啊……”
他好像又要付诸最擅长也最简单粗暴的暴力手段,蒋龙康没辙,叹了口气:“你别觉得自己查到点儿蒋玉的把柄就不得了,当年恒安福利院的火灾,蒋玉不也知道你去了现场带了喷火|枪……”
他没说了,点到为止。
迟燎气场瞬间沉下来。
他身体往后一靠,双臂抱胸:“继续啊。”
蒋龙康绷着嘴角。
迟燎目光变得极为阴狠,看似冷静,但应云碎能听见他更重的呼吸声。
应云碎突然看向蒋龙康:“你怎么知道福利院火灾的事?蒋玉给你讲的?他当时在现场?”
蒋龙康说那倒没有。
“什么喷火|枪,我去问过当时调查事故的消防员,压根儿没有喷火|枪这玩意儿。你在胡说什么?”
蒋龙康又绷着嘴角,皱了皱鼻头。
他始终缄默,后面也没在说这个问题,像个封了口的犯人。
于是迟燎还是把他揍了一通,用各种各样从电视剧里、动画片里、甚至动物世界看到的方法。
应云碎冷漠地看着他把蒋龙康的手拽进冰块里,拿汤汁浇,陷入沉思。脑子里是各种对话。
“身份没有办法认定。”
“就没调查出来啊,这火灾起因就没调查出来。”
“蒋玉给你讲的?他当时在现场?”
“你就给他擦屁股是吧?”
应云碎摩挲着指腹,突然有了个看似荒诞却越想越合理的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