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翩捧着杯子,开门见山的对坐在他斜角的江揖道:“你在去祭奠你母亲的时候遇袭,那天我也在那里,在距离你和连秋皎几百米的地方。”
江揖呼吸一窒。
那天的场景他记得很清楚,因为想起过很多次,死亡逼近的感觉没法忘却。
几百米......
神使鬼差的,江揖想起坐着警车离去时看到的,行驶在路上的那辆黑色轿车,因为那是安市的牌照,即使一晃而过他也并没有忘记。
连翩双眼微微泛空,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当然,这时候有些瞎话也得编。
只道:“那时候你和连秋皎走的很近,我赌气离你远远的,无意中知道你要去祭奠伯母,便也跟上去,不巧遇到了想要截杀你的亡命徒,听到他们说要你的命,就去阻拦。”
赌气是假,不巧遇到也是假,蓄意阻拦是真。
江揖肌肉微微绷紧:“我......我不知道......”
那个时候,他护着连秋皎,他感激着连秋皎替他挡了一棍,即使其实连秋皎的存在是拖累。
甚至答应连秋皎......
愧疚没顶而来,江揖眼眶又红了。
连翩认识的江揖深沉冷肃,很少情绪外露,更不要说露出这样脆弱的懊悔至极的情态。
他安慰道:“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早就说了,这么多年你很不容易,见你得偿所愿,我替你高兴。”
江揖再忍不住,单膝跪地在连翩面前。
过去种种,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感激和愧疚撕扯着内心,还有连翩的体谅和温言抚慰......
这一刻江揖甚至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面目再面对连翩,可这是他内心深处唯一的微暖所在。
额头抵在连翩的膝上,啜泣出声:“翩翩,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所有的事,所有的自以为是,对不起......
高大精健的成熟男人,即使跪在眼前也并不显出多少羸弱,但压抑着的啜泣,微微颤动的肩膀,却让人看的心酸。
连翩感觉到腿上透过布料的湿意。
这有些出乎意料。
他并不是想让江揖这么难过,抬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了江揖的肩膀:“没关系,都过去了,今天连秋皎那么狼狈,我出了气,神清气爽。谢谢你这样替我打算,过去的事,我们一笔勾销。”
连翩越这样,江揖越觉得难过。
他握住连翩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握的很紧,一时间似有千言万语,但半个字都无法说出。
连翩没有挣脱,慢慢道:“这件事我原本不想告诉你,匕首劈下来,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也算为你死过一次,江揖,现在我想要自由的活,看在我为你拼过命的份上,好吗?”
没有人喜欢被强迫,连翩也一样。
如果是别人,连翩必然不会这样温和的商量,自然有别的手段,但他虽然不喜欢江揖,却也不讨厌他。
这个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循循善诱恩情相逼,只希望和江揖能和和气气不起争端。
长久的寂静后,连翩听到江揖带着鼻音的应允,轻而郑重:“好。”
忽然知道某些真相的江揖并不能立即平复心绪,但他这些年早锻炼出一副坚韧神经,完全能够压制情绪表现出如常的行动力。
但还是忍不住贪心,贪心这一刻的接近,就这样半分都舍不得动。
这一放手,只能观望。
连翩觉得江揖应当平复的差不多了。
刻意轻松着语调道:“好了,我也该走了,今天洪伯还想给我过生日,回去晚了老人家该担心了。”
江揖抬起头,脸微微偏到一边,不想让连翩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连翩目光在江揖湿漉漉的睫毛上落了一落:“头发乱了,去洗手间收拾一下,我们一起下楼。”
江揖应了一声,起身去了。
洗手间传来水声,江揖应当在洗脸。
连翩看了看裤子上泪水留下的痕迹,还好不算太明显。
过了一会儿,江揖出来。
大概是才洗过脸的缘故,他的脸像玉一样有种白而冷的光泽,唇色却红,乍一看艳而冷,
漆黑的瞳仁看着连翩,有种眼巴巴的意味。
那种强势而执拗的占有欲在救命之恩面前,终归硬生生按捺了下去。
这个人......
眼前这个人。
他不能不配也不敢再强迫他丝毫。
连翩对他笑笑:“走吧。”
两人下楼,正遇上神色急切匆忙要上楼的何夕。
江揖问:“怎么了?”
心中搁着事,何夕没有发现江揖情绪激荡后那点微妙的不同,比如微微红肿着的眼眶,只欲言又止的看连翩。
连翩直觉的问:“燕归出事了?”
何夕不安道:“之前他一直在沙发上翻看手机,都是照片,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不好,看样子是想吐,到卫生间门口就晕过去了。医生已经在来的路上......”
其实这样说已经是描补过了。
当时谢燕归的脸色何止不好,像被放了一盆血一样没了血色,额头脖颈上青筋暴凸,像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山庄有医生在,原本是预备宴会时万一有人意外生病,但谢燕归的情况特殊,脑子上的病,没有器械检查,医生没法处理。
谢燕归被送往医院,连翩陪同。
江揖坐在副驾,透过后视镜沉默的看着后座似乎相互依偎着的两个人。
偶尔何夕瞄着空看。
他总觉得江揖好像怪怪的,一种很奇怪的平静,像秋天落在山间的无人大湖,冷而无波无澜。
很空寂又很包容。
江揖要强留连翩的事何夕也是才知道。
他知道自己的能力无法帮助连翩,只想着见机行事,但看现在这样子,如果江揖真的想将连翩留下,怎么也不会将人从山庄带下来。
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何夕毫无头绪,但看上去连翩并没有失去人生自由,姑且放下了心。
连翩身边,昏迷着的谢燕归脸惨白,紧闭的嘴唇像绷着什么一样,是一种紧张而压抑的状态,看上去惨极了。
听了何夕的描述,连翩就知道谢燕归是想刺激自己恢复记忆,一定是今天宴会上发生的事让谢小狗着急了。
一时间心里又是感怀又是担忧。
到医院门口,因为提前安排过,已经有医护人员带着护理床等在大楼门口。
江揖摔下下车,将谢燕归抱到床上。
虽然之前谢燕归上车就是江揖抱的,毕竟将近一米九身强体健的大小伙,非江揖这样身形差不多的不能干脆利落的搞定。
但再一次看,何夕还是心绪复杂,这俩原本是情敌来着吧。
连翩对江揖道:“谢谢。”
江揖摇摇头,跟在连翩进了医院,他不关心谢燕归怎么样,但很珍惜连翩在眼前的时候。
医生给谢燕归做了相关检查,什么问题都没查出来,再结合连翩说的关于谢燕归失忆和受刺激的事,他告诉连翩,病人就是单纯的受刺激太大晕厥,没有生命危险,具体情况还要等人醒过来再说。
连翩放了心,给洪伯去了电话只说谢燕归头疼来医院检查,没提别的事,洪伯说要来医院,连翩没让。
两个小时后,谢燕归醒过来。
他头很疼,还有点想吐,但比疼和吐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撕心裂肺的情绪上的痛楚。
谢燕归睁眼的一瞬间,江揖便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
江揖平静而冷漠。
谢燕归也并没有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敌视,视线空洞而幽深。
但这只是一瞬。
在连翩看过去时,谢燕归唇角肌肉颤了颤,那是酸意弥漫泪意上涌却强忍住才会有的表现:“哥€€€€”
连翩握住谢燕归的手:“我在。还难受?”
谢燕归摇了摇头:“晕,头疼,想睡觉。”说罢他就又闭上了眼。
很快医生过来,检查过后表示谢燕归没什么问题,介于谢燕归是失忆状态,又问谢燕归有没有想起什么。
谢燕归说没有,什么都不记得。
这天晚上,谢燕归遵医嘱留院观察。
连翩在病房陪同,让江揖先回去。
江揖点点头:“有事就联系我。”顿了顿又道:“翩翩,我永远都在,你回头就能看见。”
他不准备放弃。
如果连翩和谢燕归真能一直恩恩爱爱在一起,那他就做个旁观者,如果不能......
深夜,
谢燕归下床去了洗手间。
冷水浸湿的毛巾蒙在脸上,高大俊挺的少年靠在冰冷的瓷砖上,无声恸哭。
他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