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啊。”江棠承说,“我知道爸爸有自己的苦衷。”
江来失笑,小屁孩还知道苦衷,他问:“跟谁学的这个词?”
江棠承转转眼珠,粉白的小脸生动机灵:“电视上,奶奶看的电视剧里是这么说的。”
江来猜测八成是钱母看的某部八点档“你爱我我不爱你”的狗血爱情片,他问:“那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知道啊。”江棠承贴着江来的胳膊蹭啊蹭,卷发拂过皮肤,江来感到有些痒,就听小孩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其实崽崽也有苦衷。”
对话已然偏离预定轨道,江来却不想拉回来,忍着笑配合地问:“比如呢?”
江棠承语气中带了些讨好:“比如爸爸烤得饼干太好吃,我一不小心就吃完了。”
江来终于没忍住笑了,在江棠承屁股上轻轻打了一下:“这才几天时间就吃完了?”
江棠承跳下床,撒上拖鞋跑出卧室,从中岛下面的柜子里翻出被他藏起来的空玻璃罐,一路小跑拿到江来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小孩心思太明显了,江来问:“还想吃?”
江棠承猛点头:“想。”
“好。”江来说,“明天给你烤。”
玻璃罐滚到床上,江棠承扑进江来怀里:“爸爸真好!“
江来抚摸小孩柔软的后背,安静一会儿忽然叫他:“崽崽。”
江棠承:“嗯?”
江来顿了顿:“以后不要再叫我哥哥。”
“为什么呀?”江棠承问。
江来无声叹息:“因为我是你爸爸。你想叫爸爸就叫爸爸,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你想。”
“你只需要记得,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你重要。”
江棠承眼睛突然就红了,眼眶慢慢蓄起泪,他拼命忍着,但细微发着抖的身体还是泄露了真实情绪:“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江来在小孩头发上亲了亲,“爸爸爱你。”
房间的灯灭了,江来拥着江棠承入睡。小孩闭着眼,眼眶还有些红,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江来望向漆黑的虚空,难以入眠。
夜风在窗外低喃。月落日升,转眼又是新的一天。
梁松在凌晨三点时结束手术,从手术室推出来后被送进加护病房,观察后情况稳定的话隔天就能转进普通病房。
秦郁上一夜没睡。梁松妻子抵达后,他先安慰对方,又在附近找了间酒店安顿好这位师母。刚回医院,刘制片就过来问他剧组该怎么办。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走廊,秦郁上站在光里,眼底两团乌青,下巴冒出青茬,脸依旧是帅的,微眯起眼的小动作还让他多了点生人勿近的气势。
他耐着性子说:“剧组怎么样轮不到我管。”
刘制片也为难,剧组大小事务都是导演定夺,只是梁松突然晕倒,手术后肯定要住院,停工是避免不了了。
那剧组一大帮人是原地待命还是就地解散?
原地待命什么时候能复工?
场地的租金,设备的租借,更何况还有一大群人的吃喝拉撒,哪一样不要花钱?
秦郁上说:“梁导虽然住院,不是还有副导演。”
刘制片为难:“那两个副导演……做不了主啊。”
秦郁上看着他:“你觉得我一个特演员能做的了主?”
“能!”刘制片立刻点头,就冲秦郁上昨天在包间的那股气势,绝对能做主。
秦郁上不想多谈:“闻绍来了,你去问他吧。”
刘制片苦着脸:“那今天呢,今天不开工我怎么跟其他人说?”
秦郁上看出他实在为难,想了想:“就说梁导对剧本不满意,编剧需要临时改剧本,先停工一天。”
上午十点左右梁松苏醒,状况比预想要好,晚上就转到普通病房,梁松的妻子坚持留在病房陪护,让秦郁上回去休息。
剧组酒店有点远,秦郁上懒得折腾,也在附近开了间房,终于能洗澡刮胡子,换上小周送来的干净衣服。
他自己的衣服被揉成一团塞进脏衣袋里,唯独江来那件外套被挂了起来。
秦郁上睡了一觉,大概疲惫至极,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
到医院的时候,梁松已经醒了。
秦郁上进病房时,梁松坐在摇起的病床上,看上去精神不错,正在点菜。要豆浆不要豆腐脑,如果有油饼就来俩。
师母无语:“作吧你,大夫说你只能喝米汤。”
医院食堂都有得卖,师母对秦郁上说:“小秦,你陪他会儿,我去买早饭。”
“我去吧。”秦郁上想站起来,又被师母按住。
师母关门离开,梁松这才露出点疲惫神色,往后靠在枕头上。
秦郁上问:“老师,感觉怎么样?”
梁松脸色有点白,声音也不似从前洪亮如钟:“老了。”
“您不是老了。”秦郁上不赞同,“只是得少抽烟喝酒,油腻的东西也得少吃。”
这话梁松老婆已经念叨了一晚上,他不敢在妻子面前唱反调,只能对秦郁上抱怨:“我就这么点爱好,白天拍戏,晚上喝酒,我都这么过了十几年,突然不让我喝,那我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人是固执的动物,秦郁上也不指望三言两语就能让梁松改变多年习惯。
病房安静一阵,梁松说:“其实我什么也不想吃,我故意让你师母出去的。”
秦郁上猜想他有话要说:“您想跟我说什么?”
梁松叹了口气,动了动手指头上的心电监护夹:“我这手术,至少半个月才能出院,出院后也要修养一阵,继续呆在剧组是不可能了。但《分秒》这部剧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作品,更是很多人的心血,剧组不能没有导演,我想了想,打算推荐你。”
秦郁上不动声色听着,听完笑着说:“老师,你太抬举我。我演戏还凑合,做导演我€€€€”
“你什么?”梁松打断,拿眼瞪他,“你是不是想说你不行?你只要说出'做导演我不行'这几个字,我立马闭嘴,刚才的话我就当没说过。”
秦郁上闭口不言。
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你行不行,我比你清楚。”梁松说,“当初你在我剧组,没少帮我画分镜,有一次一个副导演临时有事你顶了几天,拍出的那几场戏让我最满意。”
梁松知道秦郁上早有往导演上发展的想法,如果不是秦霆焕突然去世,说不定秦郁上早已组建自己的班底,奖项都拿过一轮了。
梁松叹了口气:“虽然这是句废话,但我还要说,人得向前看。你不往前走,永远不知道将来有什么在等你。”
秦郁上神情似有触动。
“老师没有什么能帮你了,我这个班底还算不错,你放心大胆地试,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秦郁上终于松口:“我考虑考虑。”
梁松就看不上他那拿乔的劲儿,不过说起“将来”,他倒想起一个人。
刘制片描述了当晚的惊险,他也还记得是江来喂他吃药片,让他含在嘴里不要吞下,医生也说那粒硝酸甘油救了他的命。
梁松说:“这次多亏江来,也多亏你,你替我谢谢他。”
口头感谢太没诚意。这段时间接触下来,梁松对江来印象极好,聪明勤奋,一点就透,还耐得住性子。
梁松琢磨:“你说我要不要收他做干儿子?”
秦郁上嘴角一抽:“这就不用了吧。”
梁松说:“反正他父母也不在了,我认他做干儿子给他撑腰怎么了?”
秦郁上一惊:“他父母不在了?”
梁松点头,回忆道:“那时候他来找我,我让他试了两场戏,又问了他一些基本情况,他自己说父亲已经去世。我虽然没问,但觉得他母亲八成也不在了。”
秦郁上心中顿时五味杂陈,等师母回来后从病房出来,想得过于出神,连闻绍走到他对面都没反应。
闻绍前一天凌晨赶到,一整天都在商量解决方案。姿琅投资了一大笔钱,要是剧组停工损失难以估量,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人替换梁松,而梁松推荐了秦郁上。
虽然秦郁上没导过戏,但闻绍对他有种莫名信任,和梁松一拍即合。
闻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
秦郁上满脑子都是江来:“反正没想你。”
闻绍记起秦郁上之前打电话问他床上情.趣和查岗的事,不由哆嗦了一下。
他怎么觉得秦郁上是在……欲盖弥彰啊。
闻绍憋不住了:“你不会看上我了吧。”
秦郁上一脸看弱智的表情看他。
闻绍抱紧胳膊:“别爱我,没结果。”
秦郁上彻底无语:“真是有毛病,你没想过去看看脑科?”
梁松住的是VIP病房,这一层有一片供家属休息的沙发区,很安静。
秦郁上走过去坐下,闻绍跟在后面。
闻绍还不至于真的这么自恋,嘻哈两句只为缓和气氛,等气氛到位,他就说回正事。
秦郁上听明白了,闻绍和梁松一样,也是来做说客的。
秦郁上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应,心里没底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顾虑梅瑛。做导演不比拍戏,全程都得盯着,离家时间太长。
闻绍知道他的心结:“其实我早想说了,阿姨比你想得要坚强,既然决定回国,她肯定是做好准备的。你这么一天到晚陪着她,事事顾及她的情绪,反倒会让她觉得有压力。有时候,再亲的人之间也要保持距离,给彼此点空间。”
秦郁上稀奇地打量闻绍。闻绍着实是个奇特的存在,好玩,没正形,花天酒地,但管起公司来有方法有手腕,对人际关系也看得透彻。
秦郁上认真琢磨闻绍的话,点头道:“或许你说得对。”
姿琅是《分秒》最大的投资方,又有梁松保荐,秦郁上这个带班导演算是板上钉钉了。他自嘲一笑:“本来就是临时救个场,没想到混成导演了。”
“这就是命。”闻绍翘起二郎腿,“该你的,兜兜转转,还得是你的。”
做好决定,秦郁上自己也觉得轻松,放松地靠在沙发上,盘算着过两天回趟岚城,跟梅瑛说一声,再收拾点东西。
闻绍在沙发上动了动,撩起裤腿一个劲儿挠。
秦郁上问:“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