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传来两声猫叫,江棠承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猫猫!”
过敏了还惦记,被抓一次也不长记性。江来哭笑不得,在小孩屁股上拧了一下。
江棠承彻底醒了,从江来身上滑下来,探头往花园里瞧,心痒又害怕,小脸纠结,最终还是被猫抓的恐惧占据上风,乖乖站在原地不敢动。
顾泽肖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盒子,蹲在江棠承面前说:“崽崽,之前说好的,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江棠承眼睛亮了亮,想要但很有规矩,眼巴巴看着江来,直到江来点头才伸手拿过来,小声说:“谢谢顾叔叔。”
“不用谢。”顾泽肖摸了摸他的头,站了起来。
江来再次替小孩道谢:“有心了师兄。”
礼物很大,包装精美,一看就用了心思,江来半开玩笑地说:“虽然我失忆了,但这几年崽崽应该没少麻烦你。师兄,等你什么时候结婚,我一定包个大红包。”
顾泽肖眼底滑过一抹黯然,聪明人之间不必挑明,他却宁愿听不懂。
“我不会草率进入婚姻。”顾泽肖微顿,“除非遇到很喜欢的人。”
江来唇边笑意不减:“那就祝你早一些遇到。”
“时间不早。”江来说,“师兄早点回去吧,明天片场见。崽崽,跟顾叔叔说拜拜。”
江棠承一手拎礼物,另一只手扬起,对顾泽肖挥了挥:“顾叔叔拜拜~”
江来转身往酒店走,刚踏出一步就听顾泽肖在背后问:“为什么要退学?”
江来脚步顿住,江棠承也愣了一下,扭着脖子回头。
空气短暂地凝固。片刻后,江来俯身对江棠承说了句什么。
目送小孩一路小跑到灯光明亮的门廊下站好,江来才缓缓转身,语调平缓地问:“师兄你说什么?”
“为什么要退学?”顾泽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我问过老师,当时你虽然和经纪公司签了约,但学校并没有强制要求你退学,老师甚至建议你可以办理休学暂缓,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后路断了?”
江来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顾泽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了,执着地要求一个答案:“江来,你还记不记得你刚进学校的时候,那时我替老师做助教,你说想做一个医生,你想做一个好医生。这几天在片场,我能感觉你对盛宁这个角色的投入,那为什么……”
“师兄。”江来打断他,弯了弯唇,玩笑似的地说,“你今天的为什么好像有点多。”
顾泽肖紧盯着面前的那张笑脸,唇角扬起的弧度仿佛丈量过,完美到挑不出一丝错,更看不出任何不悦。
顾泽肖闭了闭眼。
秦郁上的出现让他产生危机感,而真正叫他在意的却是江来的态度。
那张笑脸背后藏着的是一颗硬实的心,似乎谁都无法打动,谁也无法走进。
但真的谁都无法打动吗?
电光火石之间,顾泽肖做出决定,退后一步道:“抱歉,我不该问,你有你的选择。”
顾泽肖开车走了,江来在原地静立片刻才朝江棠承走去,牵起小孩的手上了楼。
一回房间,江棠承就拆掉礼物,那是一款限量版乐高,国内买不到,恐怕是顾泽肖出差时特意带回来的。
江棠承玩了一会就去洗澡,换上睡衣跳上床,从床尾骨碌到床头,拿起了摆在床头柜上的一幅画。
是秦郁上给他画的那幅海棠。
江来从浴室出来,就见江棠承趴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瞧着那幅画。
自从拿到画,小孩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看上几眼,似乎真能看出个花来。
江来伸手想从他手里把画抽出来,被江棠承一躲:“爸爸,你手上有水!”
江来眯起眼:“就这么喜欢,连爸爸都不能碰?”
“喜欢!”江棠承把画搁在一边,爬起来一把搂住江来,“但最喜欢的还是爸爸!”
小孩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江来一直甜到心里。江棠承在车上睡得昏天黑地,这会儿却不肯睡了,缠着江来天马行空地问:“爸爸,你说我是海棠仙子变的吗?如果不是,为什么我出生的时候它们都开花了?”
“嗯……”江来状似想了想,“你是不是海棠仙子变的我不知道,我知道你肯定是……”
他故意拖长声调卖关子,引得江棠承发问:“是什么?”
江来在他身上闻了闻,忽然把小孩扑进床单里:“一股橙子味,你肯定是橙子精变的!”
孩童无忧无虑的笑声回荡在房间。玩闹一阵,江棠承忽然安静下来,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江来。
无论何时对上小孩的目光,江来都会心软。他轻声问:“怎么了?”
江棠承张嘴又闭上,五官都纠结到一起,最终还是没忍住:“爸爸,顾叔叔说的退学是什么意思呀?”
江来笑容一僵。
江棠承敏感地意识到他似乎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慌忙道歉:“爸爸,对不起,我……”
江来打断他:“不用道歉,你没有做错。”
顿了顿,江来继续说:“还记不记得爸爸跟你说,每个人都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过去?”
江棠承反应极快:“这就是爸爸不想让人知道的过去吗?”
“嗯。”
“既然爸爸不想让人知道,那我不问了。”江棠承伸出小手捂住江来的嘴,“爸爸不用告诉我。”
小孩聪明又贴心,江来心中漫延着感动,他拉开江棠承的手:“等以后再告诉你,现在先睡觉。”
江棠承点头,乖乖闭上眼,没一会便睡着了。
江来抱他进被窝,盖好被子,又在额头落下一个轻吻。
“爸爸……”
江棠承在睡梦中无意识的低喃叫江来心头没由来地一颤。他关掉卧室的灯,轻巧无声地走了出来。
“爸爸……”
“爸爸,你醒醒,爸爸……”
一声声呼唤穿越记忆长河在耳边响起,江来站在窗前,视线聚焦,玻璃中的影子由模糊到清晰。
不是别人,原来是他自己。
外头似乎起了风,震得窗框哐哐作响,那风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刺破皮肤钻进血肉,在初夏晚上竟叫人骨缝发凉。
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男人,无知无觉地躺在那里,大片大片猩红刺鼻的鲜血从他身下漫延开,染红了穿着的白大褂。
江来猛地退后一步,狠狠闭上眼。
等他再睁开时,地上没有男人也没有鲜血,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然而他的手却没有停止颤抖,他一直后退,后退,退到客厅中央明亮的灯光底下也无济于事,浑身如坠冰窖般冰冷。
就是在这时,门外走廊上传来细微的动静。江来心中一动,悄悄走过去,透过猫眼看到了外面的人。
那段莫名其妙的对话之后,秦郁上和俞珍不约而同沉默,各自占据房车一角,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回到房间,秦郁上毫无困意,索性拿上衣服去顶层的泳池。
泳池二十四小时开放,这么晚没其他客人,秦郁上包了场,在五十米长的泳道上游了数不清多少个来回,水花翻腾间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对江来了解多少?
六年前他参加酒会中招,遇上江来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对方名字,还是事后让人调查才知道,原来那个眉目漂亮、胸前有颗红色小痣的青年叫江来,闻绍公司新签的模特。
不久后,秦霆焕在谈生意的路上出车祸,他匆匆从剧组赶到医院,却没能来得及见秦霆焕最后一面。
梅瑛崩溃,他也被内疚自责折磨,决定远赴国外。
异国他乡,午夜梦回时,秦郁上偶尔会想起江来,原以为只是人生轨迹的偶然交叉,谁知回国后,他和江来在晚宴重遇,如今又在一个剧组拍戏。
接触之下,他知道江来聪明勤奋厨艺好,绯闻虽然多但都不是真的,还有江棠承这么个“弟弟”。
这样的了解算多吗?
秦郁上从水中抬起头,水珠自轮廓分明的脸上滚落,他迅速换了口气,又猛地扎进泳池里。
他对江来所有的了解都靠旁人转述,比不上江来的经纪人,比不上所谓的师兄顾泽肖,甚至连江来不喝红色饮料这一点都是拾人牙慧,连小周都不如。
俞珍说的对,他对江来根本知之甚少。
从泳池上来,秦郁上简单擦拭就换回衣服,坐电梯下了一层。
走廊铺着的厚重地毯消弭了他的脚步声,等回过神,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站在了江来房间的门口。
门缝不透光,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亮灯,这么晚江来或许早已睡了。
秦郁上敲门的手悬在半空,几秒后又放下,正要转身,门忽然就开了。
四目相对,秦郁上怔忡片刻,猛然想起什么,率先声明:“我带了房卡。”
三十来岁的男人怕被误会急于分辨,模样像极了小孩。刹那间,江来心头却是猛然一松。
他低低嗯了声,尽量不表现出异常地问:“刚回来?”
秦郁上拎了拎手中袋子:“早就回来了,去楼上游了会儿泳。”
江来这才注意到秦郁上微湿的头发,闻见他身上余氯的味道。
秦郁上视线下移到江来略显苍白的嘴唇,在上面不甚明显的齿印上停留了好几秒,仿佛察觉到什么似的眯了眯眼:“你怎么还不睡?”
刚才在门后见到秦郁上,江来仿佛溺水的人看到浮木,本能地就要抓住,想都没想便将门打开。
好在他反应快,想起秦郁上给江棠承披的那件外套,便折返回房间拿了出来。
秦郁上接过外套,眼神几番变换,就听江来说:“谢谢。”
短短两个字,秦郁上却听出尾音里的沙哑,抬眼看去,江来抱着臂弯,面庞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透出些许冷白,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你很冷吗?”秦郁上略一皱眉,不等江来回答就将外套一抖,不容分说地道,“先穿着。”
原本打算还回去的外套此刻又披回到他身上,江来愣了愣,随即感觉那股包裹着他的刺骨凉意如潮水般散去,顷刻间就退了个干净。
秦郁上偏开视线,清了清嗓子:“你穿得太少,万一感冒生病会影响拍摄。”
一顿,他又找补一句:“衣服我还有好多件,这件先放你这里,到时候跟手帕一起给我。”
时间久远,江来一时没想起手帕是什么,脸上显出迷惑的表情。
“怎么,不记得了?”秦郁上说,“不认账可不行,欠条我可还留着。”
江来更迷惑了:“什么欠条?”
秦郁上拿出手机,打开手机壳后面的卡包。江来顺着看去,卡包有些瘪,里面并没有银行卡或证件,竟然放着几张淡绿色便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