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就是江棠承那个未曾谋面、王八蛋负心汉的父亲。
所以江来冒着极大风险生下的小崽崽,居然是他的种。
秦郁上忽然想起在海岛上,他跟江来表白后江来却说他有种,如今想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有种……”秦郁上把握着方向盘喃喃自语,继而狂笑起来,“我他妈有种哈哈哈哈!”
前方就是高速公路的入口,收费站顶上亮着红灯的“岚城”二字醒目地矗立在夜色里。秦郁上在这一刻没有其他想法,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见到江来,他现在就要去找江来。
钱司壮说完后就疯狂吞咽口水,试想过秦郁上各种反应,愤怒、悲伤、难以置信,然而却没想到对方跟疯子似的一边笑一边夸自己有种。
钱司壮满头黑线,还是附和道:“是是是,秦导有种,有种。”
不知过去多久,秦郁上终于从癫狂状态冷却下来:“我给江来打电话为什么关机,你今晚联系他了吗?”
“联系了啊,刚才崽崽睡觉前打给他就关机了。”钱司壮道。
莫名地,秦郁上的心一沉:“会不会没电了?”
“没电?不太可能没电啊,他那个人强迫症,出门时手机和充电宝肯定都是满的。”
钱司壮正说着话,冷不防身后传来哗啦一声,他吓了一跳,立刻从厨房走出去,就见钱母坐在客厅沙发上,玻璃杯不知怎地从手中滑落,碎了满地。
“妈,你怎么了?”
钱母仿佛没听见,难以置信地盯着电视,半晌才抖着声音问:“大壮,江来去的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西崇啊,怎么了?”钱司壮也看向电视,当看清画面内容时瞬间变了脸色。
收费站近在眼前,秦郁上正准备减速,就听钱司壮慌张的声音传来:“秦导,你快看新闻,西崇那边……那边地震了!”
车子在距离高速入口一百米时猝然刹车,车轮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刺破了宁静的夜晚。
秦郁上从副驾拿起手机,满屏推送的都是同一条新闻€€€€
【7月6日21点48分31秒,xx省xx市西崇县发生6.1级地震,震源深度12公里,目前伤亡不明。】
秦郁上瞳孔猛地缩紧。
“好好的怎么忽然地震了?”钱司壮已然慌了神,“江来联系不上会不会跟地震有关系啊?”
秦郁上闭了闭眼,狠狠地吸进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他放下手机,双手重新握上方向盘,手背青筋交错鼓动,而后在钱司壮惊慌无措的声音里发动了车。
昏暗的车厢内,他的面色前所未有的冷凝,对着蓝牙耳机道:“照顾好我儿子。”
钱司壮如遭雷击,瞪圆了眼:“什什什什么?”
“我去找江来。”
伴随着这句话,ETC自动抬杆,秦郁上驾车通过收费站,随后切断通话,猛踩油门,义无反顾地向着前方浓重的黑夜驶去。
*
地震发生时,江来正在拍摄一场在宿舍的、只有动作没有台词的戏份。
下乡支教后,江崇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所谓宿舍不过一间临时收拾出来的平房,不足十平米,一张桌子一张床就是全部家当,连个放衣服的柜子都没有。
摄影机架设在角落,张黎坐在监视器后,场记打板后拍摄正式开始。
房间内安静无声,只有偶尔一两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虫鸣,江崇坐在斑驳的桌子前,面前摊着一本书。
没了孩子们的声音,夜晚的校园终于安静下来,他也终于能静下心看一会书。
村里还没通电,用的是煤油灯,火焰跳跃有些晃眼,让江崇很不适应,时不时就要闭上眼缓一缓。
江崇想把灯弄亮一点,刚碰到灯罩就被滚烫的温度烫到手,还差点打翻了灯。
他无奈一笑只能作罢,合上书伸了个懒腰正准备起身,就在这时地面忽然剧烈摇晃起来。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很快有人反应过来:“地震了!”
“我草真是地震了!”
“快跑快跑!”
“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搬什么摄像机啊!”
一时间众人纷纷往外跑,江来原本离门很近,正要往外跑时忽然瞥见了角落里的杜阳礼。
杜阳礼吃完饭还没走,猫在摄像机拍不到的墙角一眨不眨地看着江来演戏,他个子小,竟然一直没被发现。
地面晃动得越来越强烈,颠得人东倒西歪,房梁不堪重负地吱吱作响,墙灰簌簌落下,糊得人满头满脸都是。而杜阳礼像是被定住了,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忘了动。
江来顾不得多想,飞快走到杜阳礼面前,一把薅住校服把人拎起来,而后立刻朝外跑。
没几步的距离,眼看就要跑出去,就在这时房顶一根木头被震得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了江来的头上。
一阵剧痛当即从头顶传来,江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但那一刻求生的本能占据上风,他狠狠一咬牙,三步并作两步拎起杜阳礼冲了出去,直到跑到操场才停下。
不大的操场上此刻挤满了惊慌失措的众人,江来刚站稳脚步,就听背后轰一声,那间拍戏用的平房颓然倒塌,扬起一阵呛鼻的灰尘。
混乱的尖叫冲击着耳膜,江来松开攥着杜阳礼的手,后知后觉感到了头顶传来的疼痛,眼前的人也都成了虚晃的重影。
“哎江老师!江老师在哪儿?看到江老师了吗?”
小周钻过人群慌慌张张地找过来,见到江来后狠狠松了口气,一句“谢天谢地”还没说出口,就见江来身体一软,而后不受控制地朝下倒去。
*
“€€€€今天这场酒会是秦郁上得奖的庆功宴,他风头正盛嘛,圈里很多人都会去。闻总跟我说让你去。你刚签约我不好拒绝就答应了,你就去露个脸,反正也没坏处。”
“€€€€你在干什么?风那么大,站在天台很危险。”
“别过来,别再往前走了,再往前我不能保证会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在走神。”
“怎么这么不专心?”
“别动,我、我抱你去浴室。”
“这是我的号码,如果……可以打给我。”
“€€€€哎我今天在公司听说,秦郁上突然出国了,据说之前谈好的电影代言全都推了,不得不说影帝就是任性哈,但他这架势是要退圈不回来了吗?”
“€€€€你怀孕了。男性怀孕概率虽然极低但也不是没有,你考虑清楚要还是不要。但我得提醒你,如果选择要就准备好面临很大的风险。”
“€€€€哎呦这小模样跟你还挺像,瞧那小嘴砸吧地睡得可真香,但怎么一头卷毛啊,你头发也不卷啊?会不会是咳咳,遗传那谁啊?话说到底是谁啊,问你那么多遍也不说。唉算了算了不提了。”
“你还不知道吧,昨天晚上医院楼下的海棠全都开了,那叫一个好看,你这小宝贝是个有福气的。对了,你想好取什么名字了吗?”
一道道声音在耳边交错回响,一个个画面在脑海中破碎闪现。
最后的画面里,他看到自己半躺在病床上,面颊如纸般苍白,低垂眼睫静静看着床边摇篮里睡得正香的小婴儿,良久后才用乏善可陈的平静语调说出一句话:“就叫江棠承吧,海棠的棠,承担的承。”
尾音落地的那一刻,江来的大脑仿佛被强制加载了千万条信息,叫他难以承受,头疼欲裂。
“江老师,江老师€€€€”
声声呼喊破空而来,江来拼尽全力睁开眼,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出现了小周焦急的脸。
小周喜极而泣:“江老师,你可终于醒了啊。”
大脑如同不堪重负强制停摆的机器,过了好一会江来才反应过来小周在说什么,他费力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没事。
头顶夜空被厚重的阴云笼罩,漆黑,一丝光亮也无,江来重新闭上眼,少顷才重又睁开,动了动嘴唇让小周扶他起来。
目之所及一片破败狼藉,那栋年代久远的教学楼只剩一堵墙还堪堪立着,其余部分几乎坍塌成粉末,空气中浮动着刺鼻的粉尘和土腥味。
剧组众人都聚集在操场上,大部分都站着,有一点动静就如惊弓之鸟,生怕是余震来了。
小周担忧地看着江来:“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江来声音略有些沙哑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记得当时拍戏的那间房子里除了他还有张黎、一个副导演以及摄像组和场记:“大家都没事吧?”
提到这个小周还心有余悸:“当时就你们几个人在里面拍戏,突然就地震了,不过大家跑得快,都出来了,我和剧组其他人当时都在外面呆着所以没事。哦对了,除了一个摄像大哥,那个摄像大哥逃命的时候还不忘把他的摄像机抱出来,结果匆匆忙忙下台阶时崴到脚了。”
想了想,小周又道:“你昏倒之后又震了两次,但没那么强烈了。”
江来粗略一扫,人群中似乎没有张黎。小周道:“张导看过你说你没事,然后让大家原地呆着哪儿都别去,他带几个人回招待所去看看那边的情况了。”
江来正要说什么,一开口却先咳嗽起来,小周一拍脑袋,从旁边地上拿起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过去:“瞧我这记性,江老师你先喝点水。幸好我下午烧水把杯子装满了。”
保温杯效果不错,水还是温热的。江来只小口抿了一下就把杯子还给小周,刚才还不堪重负的大脑因为多年的惯性已经重新启动,在意外事件发生时迅速分辨最有利的选择。
救援还不知道多久能到,像水这样宝贵的资源能节省一点是一点。
江来手掌撑着地面挪了一下位置,让自己上半身完全坐直,余光一扫,这才发现身边还蹲着个人。
杜阳礼摸了把眼泪,声音跟小猫似的:“江老师,如果不是你救我就不会被砸了。”
小周这才知道江来被房顶掉下来的木头砸到了头,顿时大惊失色,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要看看伤势。
江来挡了一下,而后自己抬手轻轻摸了摸,头皮上肿了个鼓包,但应该没有出血,所以问题不大,便让小周把手电筒关了。
距离最后一次余震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了。劫后余生的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纷纷找地方坐下来休息。
气氛死一般寂静,半晌终于有人忍不住,骂了句草。
“怎么这么倒霉啊。”
“幸好跑得快,要不然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哎等着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救援。”
在低声的交谈中,间或传来一两声痛苦呻.吟,让众人本就紧绷的神经雪上加霜。
江来安静听了一会,觉得体力恢复了一些,忽然撑着手起身,朝一个方向走去。小周不明所以,但也麻溜地跟着站起来:“江老师你要干什么?”
江来没出声,径直往前走,直到走到一个人跟前才停下,正是那个崴脚了的摄像大哥。
摄像大哥在地震发生第一时间就抱住他的那台宝贝机器,跑下台阶时不慎崴到脚,眼看就要面贴地摔个狗吃屎,电光火石之间凌空一个翻身后背着地,抱在怀里的机器愣是一点事也没有。
摄像大哥此刻躺在地上疼得满头是汗,咬紧牙关竭力压抑着不发出声音,实在忍不住才会哼哼两声。
江来在旁边蹲下时摄像大哥还愣了愣,江来对他露出一个微笑,撩起裤管让小周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对准那处高高肿起的脚踝看了看,又触摸了几处,当下便有了数:“还好没骨折,应该只是脱臼了。”
摄像大哥没听清:“啊?”
江来也没解释,将摄像大哥受伤的那只脚平放在地上,对小周道:“帮我按住他。”
大哥还是一头雾水。
江来半跪在地,一手按住摄像大哥的小腿,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脚,看了眼还被紧紧搂在怀里的摄像机,笑着问道:“这设备很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