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芽一张一张地把百元钞票叠在一起,他老早在店里时就数过几十次了,却还是有种莫名的犹疑€€€€他没一下子用过这么多钱,包括他交房租的时候。
“不用。”
他听到自己这样回答,把钱递过去,一阵恍惚,说话的声音连带着也轻轻的,怕再用点力就把那串项链吹走了。
导购员含笑点点头,心想白芽大概是要送给心爱的姑娘,专门挑了个粉色的丝绒袋子把那串蓝色的猫眼石项链包裹起来。
白芽双手接了过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些灵魂落定的感觉。
“欢迎下次光临‘蜜恋珠宝’~”
等白芽怀揣着项链走出好一段距离了,才从那种飘然的状态里渐渐回过神来。
粉色的丝绒带...
他轻着力气把袋子轻轻解开,好似这粉红的袋子是个什么深海海底埋葬的难产的贝壳,里面孕育着一百年才见一颗的珍珠。
白芽注视着这颗蓝色的珍珠,慢慢笑了,终于尝到些苦尽甘来的甜。
却又蹙眉。
谢程应会喜欢这种包装吗?
不管了。
明明谢程应送给他的那管唇膏也是粉色的,说不定就是因为他喜欢粉色呢。
白芽心里这样想着,悄悄笑起来,想起昨天谢程应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今晚的生日宴一定要过来,又说了一堆什么没他就不行啦什么的逗弄人的话...
看了看时间,还早,刚刚下午四点半,宴会怎么着也要五点才开始,白芽却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专门今天请了假,骑了会儿他的自行车发现找不到路,问路又是他最不擅长的几件事之一,想了想,还是决定打个车。
司机听到了目的地地点时有些惊讶,他眼神老练地扫了眼白芽的穿着€€€€洗的发白的棉质T恤,普普通通的黑裤子,穿着简单,虽是显得少年唇红齿白好看漂亮,可一身朴素困窘却也是难遮难掩。
“干什么去的?那种地方要是没点东西可进不去。”
那里背靠山水,下了坡就是闹市区,属于闹中取静,寸土寸金。
白芽看着车外横亘的景色,没有转头:“怎么?”
司机抽了口烟,眼里透露些上年纪人才特有的精明市侩:“那地方寸土寸金,一大块划拉出都是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的地儿,你去那地方干什么去?”
白芽收敛了目光:“......朋友叫去的。”
“朋友?”司机诧异地回头看了白芽一眼,目光含着些可怜,只以为是白芽去那扫地或者送东西什么的不好意思说罢了,也不再多话。
白芽没看到司机的目光€€€€实则看到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更是没什么要解释的欲望,他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看向窗外时已经是片盎然的绿意。
司机说的不错,这里接近a市的枢纽,寸土寸金,能挑出这样一片青山绿水又广阔无边的好地方做主宅的,一只手数得过来。
开车到了附近一百米左右的位置,有安保人员来拦人,司机抽完最后一口烟:“再进就进不去了。”
白芽摇下车窗,把那张印花的金色请柬递给安保。
司机和安保都一脸惊讶。
开车到了地方,司机望着白芽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重新点燃一根烟,掉头开车走了。
哈,他这老眼昏花,不过活了几十年,看人也俗了,喜欢戴上有色眼镜了。
白芽紧紧握着那个粉色的丝绒袋,像是这个才是进入这片繁华的入场券,手心逐渐被烫出了汗。
他进了大门后需要由一条小路通过一个花园,开始他以为这是建在宅子外的公园,走了几步才发现不对劲,竟然是这座房子自带的院子。
他看着那不远处那座高高的建筑,走近一步呼吸就跟着发紧。
金钱堆砌的大房子像大山,随着靠近只见起雄伟巍峨,却不见任何能翻越的可能。
白芽顺着这根通往山峰的缆绳步履维艰。终于,他停在离大门口一百米左右的位置,不动了。
他从市区到这里,出租车打表开了三十多块钱的距离,天色早已擦黑,转过身望去,大门口的一整排却停着很多的矮型车,这些车底盘低,跨过减速带都费劲,买来就天生注定与赶路无缘,而是用来展示,车主人们以此表明自己从身价,如果说白芽的入场券是那个粉红丝绒袋子里的猫眼石,他们的入场券就是他们的车,他们的衣服和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
是的他们西装革履,来参加这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盛大的宴会,而唯独他,只有他,穿着的洗的发白的棉质T恤和素的完全找不出第二个形容词的黑裤子。
白芽热地发烫的脑子忽然就冷却下来了。
他看着这条通往宴会的小道上被无数西装革履践踏过去,西装革履们手里提着或大或小的礼盒,他静静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
白芽不数了,他感觉他数不完了。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想,那些人盒子里的东西,能买多少个他的丝绒袋呢?或许根本都用不上盒子里的东西,单单是那些银丝金丝的盒子,都够买很多了。
白芽发昏发胀的头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眼神迷茫起来,别墅的里面不是良地,可他也不想走。
今天...是谢程应成年的日子,他也想,他也至少想在这一天,见证他的成年。
手机“嘟嘟”地响起声音,白芽慌乱地错开小道往谢家的花园深处走,犹豫好半天才接了电话:“...喂?”
“芽芽,”谢程应那边传来响而不嘈杂的人声与音乐混合的声音,他笑着问,“你是不是刚下班?我去接你...”
白芽去酒店工作的事儿还瞒着他,谢程应还以为白芽在原来那个烧烤店。
“不用。”
白芽慌忙打断,他已经走到了花园的西侧,这里人声小了很多,有嬉闹的虫雀鸟鸣。
电话那头沉默着,他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解释道:“不了,谢程应,我今晚...那个姨说今天周末,生意太热了,我可能...来不了了。”
他嗓子发干地落了尾音,不知道谢程应会回答他什么。
又或者,他想听到什么呢?他想听到谢程应央他过去,还是想听到谢程应不在乎说无所谓?
似乎哪个都不对,都不想听,又都想听。
一片沉默的人声音乐声与虫鸣中,谢程应点头:“知道了。”然后挂了电话。
白芽发愣地看着只剩“嘟嘟€€€€”声的手机。
他眨眨眼,眼睛有点酸。
又低下头,看了看那个粉色的红丝绒袋子,眼圈红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不再多问一句呢?他心想,多问一句也好呀。
西侧这边的花园正好对着宴会,又保姆把窗帘打开,里面的暖光透过窗户,空调吹起的冷气在窗帘上掀起一层薄雾,照的里面也混混灼灼看不清。
另一个房间的灯也打开,那个屋子里没有空调,能看清里面的东西,透过窗户白芽看到那原来是个小客房,有佣人正往里面运着东西,定睛一看,都是刚才的西装革履们送的礼物,零零落落摆满了一整个房间。
白芽低头看着那个被他攥地皱巴巴的丝绒袋子,更不知道如何处理了。
宴会的时间快到了,小道上的客人们都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他们要去宴会,堂堂正正地赴宴,光明正大地看到他心底里藏起的刚刚成年的长身玉立而眼神睥睨的少年,而他只能狼狈地缩在这里。
缩在简陋的角落穿着简陋的衣服拿着简陋的礼物,像只可怜的老鼠。
白芽却不想离开。
至少今天,他想,至少今天,他想看到谢程应成年,陪他走过今夜的零点。
“白芽€€€€”有人声从身后响起。
白芽惊悚地回头,惊弓之鸟地看向来人,是任溢。
任溢和他的父亲明显也是被谢父邀来赴宴的,他对比起其他焦急的客人们脚步慢了很多,毕竟谁也不会对自己情敌的生日宴有多么的热心。
“你在这里干什么?”任溢目光飘移,有些别扭地问,相比于以往流利的讽刺,他开始打磕巴,“喂,是谢程应那个家伙没给你邀请函?你...你跟着我进去吧。”
真是烦透了,要不他老爸揪住他来,他去死也不想来这个b生日宴,什么“难得的结交机会”什么“看看人家谢程应”什么什么破事儿一堆,本想在花园这边转哟转哟摸鱼过去的,没想到碰上白芽。
他看到白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有事儿,今天去不了了。”
“哈?”任溢不可置信地抠了抠耳朵,耳洞上的银钉反了一下光。
他不明白,他不理解,他完全不理解,他当然不理解,像那个问出“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像天空飞翔的猫头鹰一辈子不会相信有生物在水中赖以生存。
为什么就不进去呢?
白芽眉头皱地很紧,如果有选择的话,但凡有除了这以外的选择的话,他万不会找任溢,但现实的情况摆在这里,时间不多了,更与容不下他想太多了,客人逐渐的减少,他在这里只认识任溢。
他把那个被他攥地皱巴巴的粉红色丝绒袋子递给任溢,说:“帮我把这个袋子交给他......谢谢你。”
任溢瞪起眼:“什么啊?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这倒是在白芽预料之中了,他立刻收回了手,转身的一刹被任溢拉住了。
白芽反射性大力甩开任溢的手,皱眉看他。
任溢气地直翻白眼,但又不知道心里出于着什么心理,破罐子破摔道:“不就抵个东西吗,给我。”好像求人的是他似的。
白芽把丝绒袋子递过去,说:“......别告诉他是谁送的。”
任溢接过来放在手里,仔细瞧着白芽的神色,他想他真是脑子混沌了,平时向来都是别人争着抢着上赶着来讨好他,可现在他站在这,却发现,终于发现他及其没出息地因为白芽神色轻松下来而跟着高兴了。
他有种莫名被老师赞扬的得意,更发现他开始不自觉地站在白芽的角度上为他着想。
怪事。
他心里脑子里都跟着一起乱糟糟,索性转过身。
白芽看着任溢走进门,心里才稍稍安稳了,他一想到谢程应能拿到他送的礼物,即便不会拿在手里,只是看到这个礼物,能分一点目光给它,能碰一碰礼物盒子,一种难以言说的满足感就浮上心头。
至少,不管怎么说,他的礼物终于送出去了。
白芽依然没有出去,他转身回到花园深处,这个地方更加隐秘了,若是任溢站在刚才的位置也不会发现。
虫鸣声音也大了。
夏天的夜晚很热,蚊虫很多。
白芽没有管顺着下巴滴答的汗,他抱膝坐在漆黑的土地上,静静看着那边的灯火通明。
离十二点还有多长时间呢?
今晚能不能看到谢程应一面呢?
不知道回去还能不能打到车...
以后还要不要在那家酒店兼职?
这里的虫子好多啊...
星星点点的繁杂思绪不停地冒,却在一个时刻齐刷刷停止了,脑海里面只剩下谢程应对他笑的脸。
宴会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