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不正经 第33章

若是换了旁人,以殷停的油滑性子,万万不会说出此等撕破颜面的话,但对着祝临风,他却不知怎地没了分寸,净想着别苗头,成了自己最瞧不上的毛头小子。

他近乎忐忑地盯着祝临风,猜测他的反应,是恼羞成怒地杀人灭口,还是像以往一样抽自己巴掌?

出乎意料地,祝临风什么也没做,他垂下眼帘,耳铛乖巧地贴合着皮肤。

越沉默,越窒息。

殷停的心高高吊起,他恨不得扇死数息之前满口胡言的自己,扯着他的衣领子咆哮,

“瞧瞧你说的什么屁话!”

然而,变故突生,两柄泛着寒光的法剑在殷停反应过来之前架在他脖子上,一左一右地卡着,像是要把脖子绞下,锋锐之气几乎刺破皮表。

祝临风掀起眼皮,嘴角噙着抹冷笑,神情依然傲慢,

“即使不能修行,如今大乾有几人是我灵宝的对手?”

殷停:“……”

原来是仙二代,失敬失敬!

不过,即使被法剑架着,殷停却觉得轻松,悬着的心放下了。

€€,这才是祝临风嘛!

他不由得这样想。

剑架在脖子上,到底心里发毛,殷停把手搭在剑刃上,苦着脸讨饶:“是师弟言辞无状,冒犯了师兄。”

祝临风不为所动,瞧那架势是真要清理门户。

殷停喉结滚了滚,边看祝临风神色,边小心翼翼地说:“若师弟告诉师兄个关于魔种的消息,是不是能大人不计小人过……”

此言一出,只是架着的剑忽然一紧,擦出两道血线,殷停一激灵,脱口而出道:“祝临风!你他……”

触及到祝临风冷如冰窖的视线,殷停识相地把那句冒犯伯母的话咽了回去,他有预感,只要他真的敢说,祝临风便真的敢动手。

“说,”祝临风看他的眼睛里写满了警惕,似乎在掂量为师门清理门户的必要。

殷停万万没料到,一句魔种,竟让祝临风如临大敌,慌忙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他还真见过魔种,就在昨日,他偷溜出外门,差点死于狂化的绮秀之手,而绮秀的狂化与魔种脱不了干系。

听完他的话,祝临风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下暗自思忖。

致使秋珩入魔的的魔种应当不是殷停见过的那枚,那枚既然在掌门手中,便出不了差池。

不过有两点,祝临风觉得古怪至极,魔种在大乾以诡谲著称,凶威令所有修士退避三舍,从未听闻过有能封印魔种的阵法。

另一点,假使魔种真的被封印,那也是危险无比,万万没有交给一外门执事带给弟子门授课的说法,是弄混淆了,还是掌门故意为之……

一切是由只有当面询问掌门了,另外秋珩之事也需向掌门回禀,祝临风打定主意,撤回法剑,转身欲走。

“诶,诶,”殷停捂着渗血的脖子,急急追着他起身,追到院外,出声道:“祝师兄,师兄!那魔种究竟是何物?”

祝临风本不欲搭理他,不知为何却蓦地转过身来,不阴不阳地刺道:“魔种之事,你问遍门中,哪怕是整个大乾,也不会有修士给你解释。”

说到此处,他话锋一转,“不过,我却可以。”

“谁叫我是不能修行的凡人,哪怕将魔种,无妄生的名头念上千遍万遍,也引动不了天地灵觉。”

正如殷停所说,偌大的闲隐门,静字辈二师兄,余明真人首徒,却是个无法修行的凡人。

殷停是第一天知晓,祝临风却与这残酷不堪的事实相伴了十七载。

他要师兄的体面,要祝氏临风的矜傲。

所以,即使殷停和秋珩当面以言辞相砭,他也不能流露出丝毫狼狈,丝毫软弱。

但他却没想到,祝临风只活了短短十七载,哪能将怨怼藏得严丝合缝,分毫不露呢?

像是为了摆脱殷停的纠缠,也因自己的失态而恼怒,祝临风语速飞快,

“千五百年前,青阳宗最后一任青君斩白莲教尊无妄生于潜龙渊,青君力竭而亡,无妄生身死道消,他死后一身无极天魔功化为无量魔种。”

“魔种寄生于修士执念之中,一旦被寄生,心魔顿生。”

“而无妄生魔功通天彻地,未必然真就死了,若修士犯他名讳便有可能引动天地灵觉,被他察觉。”

“便是他真死了,亦然有可能从修士的认知中复生。”

“故而,修士对无妄生、魔种与那位青君尊者三缄其口,无一人敢轻易提及。”

说完,也不看殷停反应,转身就走,他似乎憋着一股劲,脚步越来越快。

直到四下无人,祝临风才暂驻脚步,揪下一片树叶揉搓,额心抵着树干,凝着被汁液染绿的手指,轻声嘟囔,

“修行有什么好,我才不想修行。”

第31章 入道三劫

凡人寿数多不过百载,少则数月,数天也是有的。

殷停未脱凡心,哪怕穷尽想象,也想不该如何才能让一个人活过漫长千岁。

青君、无妄生,这些名字在他听来和玉皇大帝、太上老君没甚区别,都是神话传说里的人物,听过也就罢了,作不得准,也并未放在心上。

是夜,大雨。

听着外间传来雨打桃枝的噼啪响声,殷停辗转反侧。

白日里祝临风说话时的神情,叫他始终忘不了,心里沉甸甸压着一块,每每回忆便觉懊悔不已。

当时是什么样子呢?

殷停夹着衾杯翻身,对着开窗墙面,雨声嘈杂入耳。偶然有丝丝细雨打湿窗棂溅进屋内,面上一凉,他伸手摸了摸,这才想起忘了关窗。

起身、伸手便能做到的事,他却提不起劲,再次翻身,将雨丝拦下背后。

手指沿着桃木枕头踅摸,细细描摹断走纹理。

当时是什么样子呢?祝临风的面孔在他脑海中浮现。

祝临风说话时,有个向下抿嘴角的动作,朝他挥剑时,手腕发颤,总垂着眼,不像以往以俯视的姿态,亲轻描淡写又理所应当地看不起任何人。

殷停却不知道自己何时生了这等细腻心肠,观察人竟如此细致。

他干脆坐了起来,扭头,盯着窗外黑压压的夜色出神。

想来,祝临风虽性子坏了些,对他却很过得去,不论是两次相救,还是明知自己也是凡人的情况下仍帮他挡下白诅。

不管是出于师命,还是出于高傲的施舍,他做的事都实实在在,抹杀不得。

他并非不知好歹的白眼,亦能容人让人。

但不知为何,每每对上祝临风,他上辈子多出来的摸爬滚打经历就像进了狗肚子,总憋着股劲,不肯相让。

或许是祝临风对他过于作威作福,叫他忍不了?

殷停想不明白。

他重重叹了口气,直挺挺倒回榻上又起身站了起来,披上外衫来到书案后,摆出从秋珩身上搜出的拓本,尝试描写起来。

依照祝临风的性子,如是去道歉,恐怕会生出更多芥蒂。思来想去,为今之计能报答他的只有尽快引气入体,斩断因果线了。

掌门曾说,要想使因果显形,首要条件是结缘双方必须都凝练出法力。

且不说尚未入门的自己,不能修行的祝临风该怎么办呢?

殷停摇了摇头,把杂念都甩了出去,暗骂道,咸吃萝卜淡操心,先管好自家吧!

许是今晚格外专心,间或经历了秋珩那一遭,叫他明白了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一对他爱答不理的符文突然转了性,如掐露牡丹般向他展露出第一缕芳华。

镌刻的纹路脱离出石板,轻薄如纱绢,飘逸如微风的纹路一圈圈将殷停环绕,室内透出并不刺眼的亮光。

睡得安稳的姜太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爬到窗边,半趴着,往不远处正在发光的木屋看去,那光并不刺目,让他觉得安心,打了个哈欠,俯在窗台上睡了。

……

青玉宫,手中把玩着红丸的余醒真人,嘴角噙笑意,探手往空中一点,

缓缓浮现的水镜中,正显现出殷停室内的场景。

他眉目深深,不知在想什么,幽幽道:“终于来了……”

大袖一抚,方要散去水镜,隔着百千里之遥的殷停突然透过镜,目光如刀般直直射向他。

“咔,”水镜从中间被一斩为二,断处光滑,可见锋利。

见状,余醒笑意更深,意味深长道:“果真是他。”

……

入夜以来,祝临风便心绪不宁,斜靠在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看手中杂书,走马观花地看,漫不经心地翻,没一个字看入眼。

一本书翻尽,他像有所预感般看向山下抱朴斋€€€€温润白光如此醒目。

他猛地合上书,面上表情复杂难言,半晌,攥着书脊呢喃道:

“蠢人有蠢福。”

……

殷停自然对诸人各异的反应一无所知,事实上从描下第一笔纹路起,他便觉得自己被流光溢彩的符文吸了进去,他不再是殷停,而是山间一缕风,他不断升高,像风一样,把闲隐全貌尽收眼底,那是一只撞装满墨汁的碗。

他被气流扯下,看见了广阔无边,却水如玄墨,不兴波澜的死海。

视野再换,他被托着直上九天,在云端看见了处处残垣断壁,却仍能窥见先时鼎盛的宫殿残迹。

他是风,往西去,极西至地,他看见了人妖共衍的城镇。

往南去,茂密丛林间,他看见打扮古怪的男女老少,跪在地上用血肉供奉一尊人首虫身,八眼八足,背生大翅的神像。

往东去,不知几万里,一颗遮天蔽日,宛如一块小陆地的尖头陨石,如倒金字塔般悬挂于天地,几乎像一块陨落的太阳。

在下雨,雨丝如倾倒一般,从地面生出,飘向天际,不时有背负着长剑的人,步履艰难地从地面踩过,每一步皆印下寸深痕迹。

霎时间,一道白如雪,快如电的剑光斩出,无形无质的风被径直斩断!

“何人窥视!”

殷停如遭重创,眼耳口鼻四处窍穴流出六道殷红血柱,这时他听见道宽和的声音,

“凝神,静心,收真灵于识海。”一道温和的法力自全身经脉游走,帮着他梳理刚吸纳入体而狂暴难驯的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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