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说得是,那朱幸必定以为我会贪心九冠凤头云芝,乖乖等到明日,”他眼中闪过狡黠之色,说:“若今夜动身,必能打他个猝不及防。”
“那朱幸待我们如此热切,若说没有图谋我是不信的。”
祝临风接着道:“人皇玺。”
“正是,”殷停打了个响指,说:“便是被他发觉,脱身无望,在没找到人皇玺踪迹之前,我们安全亦无虞。”
听他语气如此有把握,祝临风不禁问:“你将人皇玺藏在了何处?”
殷停将食指抵在纯间,笑得神秘:“秘密。”
“待至夤夜动身。”
祝临风屈着指节敲了敲石桌,一锤定音。
姜太平张着嘴,跃跃欲试了几次都没插进话去,见两师兄已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事情敲定了。
她瘪了瘪嘴,心想,究竟是从何时起,自己在师兄妹间竟然多余了呢?
……
夜色深深,魍魉山中寂静无人声,唯余虎啸猿啼之声。
“簌簌”
三道细长的暗影,从印在地面上,杂乱交错成网的树影中穿梭而过。
一只抱着栗子的花栗鼠站在枝头,动了动肥厚的尾巴,一对圆溜溜的小眼透着疑惑之色,看向如水蛇般迅疾地绕着树桩穿行的三条影子。
栗子“卡吧”掉了地,那三条影子却像是泡影,消失无踪了。
一口气潜出大半个时辰,远望轰然垂落的瀑布已成一条细细的白线,三条影子才终于在山背的缓坡上盘旋着现出人形。
两高一矮,呈个凹字。
“这山太大,约莫还要一个时辰才能下山。”
殷停接下肩上黯淡无光的潜影符,符纸被他捏成粉末。
姜太平眺望着山下隐隐起伏的平原轮廓,远望着显应观的方向,担忧地说:“不知狗剩他们还好不好。”
朱幸来袭时,只邀了殷停等人上山“做客”,狗文三兄弟却是走运地逃过一劫。
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殷停却分不出多的心思去担忧别人的安危,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换上张新的潜影符。劝姜太平量力而行的话滚到嘴边,鬼使神差的,却换成了句安慰的话,
“吉人自有天相,他们都是有福之人,不会出事的。”
姜太平答应了声,眉宇间的担忧稍减了。
殷停给潜影符的符胆中注入法力,拍到了祝临风背上,说:“别耽误了,咱们抓紧时间,最好在拂晓之前,离开魍魉山。”
三人再度化作三道暗影。
随着时辰推移,暗翳的天穹逐渐染上破晓前的青紫朦色,与夜幕浑然一体的树林枝子也现出狰狞的形态。
山间起了雾气,整座魍魉山,像沉进了氤氲云海。
靠近山脚的大榕树下,面色阴沉地殷停重重砸进树干,树皮凹出个拳硬子,树叶哗哗落下。
他身侧,祝临风撩了撩几乎凝成实质的雾气,屈指一拢,轻纱似的雾气从指缝中流泻而去。
“阵法,”他闻了闻手掌,说,“应当是水行中的困雾之阵,也就是民间所说的鬼打墙。”
“我当然知道是鬼打墙了!”殷停的声音隔着雾气传来,他的身躯却完全被白墙一样的雾霭给挡住了。
“不然我们能在这鬼地方转了四五遭?”声音气急败坏。
祝临风不知想到了什么,突地眉头一皱,大幅度地摆动手臂,将蜂拥而至的白雾撕开,四下寻找着什么。
他向前迈了步,来到殷停身侧,凭着感觉抓住了他一只胳膊。
浓雾已到对面不识的地步,猝不及防被抓住,殷停唬了一跳,夸张地退步。
“何方妖孽!”
“我!”祝临风把他往自己这方拽了拽,两人近乎是鼻尖贴着鼻尖,这才看清了彼此。
尴尬地对视了片刻,旋即不约而同的别开头,一朝左,一朝右。
“哈哈,原来是师兄啊。”
殷停暗骂自己没出息,都是大男人,该有的物件一样不差,对个眼而已,又不是亲嘴儿了,脸红什么!
他正兀自扭捏着,祝临风抓他的手却突然紧了紧,两人再度对上了眼,祝临风面色凝重,声音也透着少有的仓皇,
“太平呢?”他说。
姜太平?
殷停像被扣了一盆凉水,如坠冰窟。
是了,从遇上鬼打墙开始,姜太平就安静得厉害,既没嚷着害怕,也没在他们说话时有一茬没一茬的接话彰显存在感。
因鬼打墙而浮躁的心灵渐渐冷静下去,他吸了口气,将法力覆盖在眼瞳上,透过浓重的雾气,四下看去。
越找,心沉得越厉害。
他看向祝临风,哆嗦着唇,
“太平,不见了……”
“回头去找。”祝临风声音尚算镇定,可那一丝没藏稳的慌乱却还是泄露了出来。
殷停正要点头,忽听一道粗噶的邪祟笑声透过重重迷雾刮人耳膜。
“哈哈哈哈哈哈哈,贤弟是在找你这师妹吗?”
林中忽起骤风,卷着浓雾如道道白色匹练从殷停和祝临风身侧抽离,向前方一点翻涌汇聚。
雾气渐薄,十步之外的不远处,突然浮现出一道确切的魁梧人影。
殷停悚然一惊,反手攥着祝临风手腕,带着他,如飞燕掠水,飞速后退。
退至二十步,两人后背却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壁,再难寸进。
“禁制!”
殷停唤出大砍刀,单手反提刀柄,重重一击劈中屏障。纹丝不动!
祝临风死盯着步步向他们逼近的人影,说:“别白费力气,这至少是元丹大妖布下的禁制,以你我之力根本破不开。”
殷停当然明白这一点,只是让他如羔羊般束手就擒,他却做不到。
“来了,”祝临风声音发紧,唤出了心意剑。
殷停将大砍刀横在胸前,全神贯注地注视前方的清晰起来的人影子。
每一个踏步都像重重踩在他的心尖上,呼吸困难。
人影浮出水面。
锁子甲,紫金冠,五官憨厚,脸上生着大痦子,痦子上长着长长的黑毛。
€€€€朱幸!
见果真是他,殷停反而松了口气。
但当目光触及被他如死狗一般掐住脖子,拖曳在地上的人时,殷停几乎控制不住沸反的热血,脚掌蹬地,几乎射了出去。
“别冲动,我们不是他的对手。”关键时分,祝临风的声音如安抚人心的清风,让殷停暂且拉回了一丝理智。
“他想要的是人皇玺,给他。”祝临风几乎将牙关咬碎。
而不远处的朱幸,显得老神在在,饶有趣味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像在欣赏困兽犹斗的一出滑稽戏剧。
“商量完了吗?”
见两人默默无言地向他看来,他将濒死的姜太平杂草般扔在一边。
姜太平似是意识尚存,她原本灵动的眼睛此时呆滞得宛如鱼目,投射出的白光是濒死的信音。
她全身的骨头被寸寸敲碎,四肢呈现诡异的扭曲,脖颈上青紫的淤痕蔓延到下颌和胸口。
呆滞的眼珠转了转,似乎是在彼岸闻到了师兄的味道。她竭力朝殷停的方向看了看,长着嘴似乎想说什么。
“嗬嗬……”语调破碎,血水混着牙齿吐了出来。
殷停却知道她在说什么,那是她常挂在嘴边的,怕黑也唤,怕寂寞也唤,想他时也唤的€€€€师兄。
师兄!
她无声,声却震耳欲聋。
殷停眼眶通红,心脏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攥成粉末,剜心割肉不过如此。
祝临风定定注视着不承成人形的姜太平,他像在惩罚自己似的,势要将这副画面刻进骨血中。
他无声嘶吼€€€€
好生看着吧,这就是你一意孤行导致的后果,这就是你妄自尊大招致的孽报!
耳中响起殷停在显应观的声声诘问,祝临风心如刀绞。
只是他不明白,如果这是报应,为何要应在太平身上,合该由他一人生受!
他眼瞳中黑芒闪动,几乎将眼白覆盖,攥着心意剑柄的聪根般的手指,从指甲缝中沁出鲜血,滴滴溅落在剑柄上。
剑柄上一道晦暗的灵光忽闪而过,无形的剑气缓缓酝酿。
“贤弟,见了愚兄为何不说话?”
朱幸如斗蟋蟀的闲人,见角笼中的蟋蟀不再搏斗,便用棍子拨弄,以激发其凶性。
他看殷停二人,便如笼中蟋蟀。
“朱幸,你要的无非是人皇玺,不怕告诉你,残片正在我身上。”
殷停再挤不出笑容,直接撕破了脸。
“哦?”
朱幸配合着他,说:“贤弟果然聪慧过人,既然知道愚兄所求,何不成全愚兄?”
“我可以答应你。”
“但是€€€€”殷停重重吐息,
“你必须发下心魔誓,送我三人离开虚为天。否则,即使我死,你也寻不到人皇玺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