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摇光何处都能将就,盘坐于树枝上,既然能清修,也能放哨。
姜太平歇在唯一的铺了厚褥子的石床上,她本意是让给祝临风的,只是祝临风说什么也不肯。
为此她大为感动,深觉祝师兄是记挂着她的身子。
殷停却觉得,麻烦精或许是有担忧姜太平身子的因素在,但大部分原因,绝对是他嫌弃那原是猢狲的洞府,不肯沾染罢了。
他把干净的青苔铺在地上,再接过祝临风递过来的床具,动作熟练的把褥子上的压痕抹平,口中却不满道:“真是比姑娘还难伺候。”
祝临风和衣靠着,拍了拍松软的褥子,虽没说话,殷停却明白他的意思,嘀咕了句,“算你有良心。”接着坐到了他身侧。
先时靠得远,待到睡意正酣,不知不觉得,便如粘在一起的扭糖般,头抵着头的靠在了一起。
及至五更天时分,天色浮白,几人起身,打算去寻灵道。
灵道一说虽希望渺茫,却比横穿神国寻到两仪门来得靠
谱。
何况以殷停等人目前的处境也耽误不得了。
妖王朱幸已死,只要神国那帮妖脑子还能正常使用,立刻就能把魍魉山异变和突如其来的人皇玺联系起来,想必不久之后,等待他们的便是天罗地网的搜捕。
他们这几个人族,在遍地妖物的虚为天不可谓不扎眼。
而莫摇光的处境也不遑多让,他自来到虚为天这十年,那是一天也没虚度,时时刻刻走在收妖降魔的路上。
诸如朱幸之类的妖王,亡于他手的以数十计,而拆庙踢坛的活也没少看,堪称“恶贯满盈”。
不仅大小城池中贴满了对他的通缉令,大小妖王也对他的面貌烂熟于心,只待他现身,便一拥而上,“为妖除害”了。
几人一合计,目前姜太平伤也好了八九成,便不再耽搁,分头去寻五属灵气不调的紊乱之地。
要不说莫摇光是老江湖,手段比殷停等人老道得多。
只见他掏出一罐用黄符封着的香灰,分别抹在三人的脸上,手上掐着法诀一嘀咕,三人身上立刻涌现出真的不能再真的香火信仰气息。
个个都如虔诚的信徒一般。
“妥了,如此只要不接近妖王镇守的城池,已足够掩人耳目了,”他叮嘱道:“虚为天中的人族多为豢养的上古遗民。体貌和我们有细微的区别,城镇中也少有生面孔出没,你们小心谨慎些,勿要引起狗腿警觉。”
这狗腿无意指的是神使了。
殷停啧啧称奇,“大师兄竟然也有如此谨慎细致的一面。”
莫摇光也不觉得这话是在刺他,哈哈一笑道:“被追捕多年,习惯了。”
殷停:“……”
对不住!
说罢,他率先转身,携带着姜太平,化作一道贯穿的红芒,消失在天际。
姜太平跟着他,这也是事先商量好的。
一则他需要个指路的,二则姜太平不善攻伐,由莫摇光看顾着,最为稳妥。
其实还有个不能明说的理由,殷停觉得他们这大师兄,虽是侠肝义胆,却又过犹不及,他是真怕他,在朝不保夕的局面下仍是脑子发热,一枪捅出更多的麻烦来。
只盼望太平能好好发挥出惜命王八的功效,好生拖着大师兄后腿,让他切莫冲动了。
殷停目送着红光消逝,而后看向正用脂粉将自己过白的脸色涂抹灰的祝临风。
按理说,他们三人中最没有自保能力的祝临风也合该跟着大师兄才对,但他却想也没想的断然拒绝了,坚定到殷停甚至说不出一句劝他改变心意的话来。
麻烦精就这犟脾气,决定的事,如何也不肯回心转意的,殷停领教过多次,早没了和他硬碰硬的心,只倚着石壁,欠着脸调侃,
“师兄这般不愿和我分开,莫不是舍不得我罢?”故作吃惊的样子。
第86章 莫不是心悦我吧?
很明白他贱性的祝临风,闻言并未搭理,权当聒噪的虫鸣,自顾自的拾掇自己。
待到将自己糟践的灰头土脸后,他取出琉璃镜瞥了眼印在镜面上的土黄脸色,当即拉下了脸,老大不乐意地从殷停的脚背上踩了过去。
殷停抱着腿直叫唤,单腿蹦着,吵嚷着要祝临风给个说法。
祝临风被自己的尊荣伤了眼,正是憋着气的当儿,偏生还有个猴头不怕死的上下撩火,他火气更盛,一脚踹在猴头的膝盖窝,将他踹了个人仰马翻。
两人闹了阵,这才启程了。
殷停御着剑,前头带着祝临风。若是飞太高,在空中便是明晃晃的把子,因此木剑只离地三尺,斜斜从树林间擦过。
一面避让横林的树枝,一面留意着地形,御剑之术尚不纯熟的殷停行进得小心翼翼。
空气被从中剖开,气流从两侧滑过,卷动了祝临风散在耳畔的乌发,一丝一缕,摩挲着殷停的鼻尖。
他闻到了苦涩的药材清香,像把这些天的疲惫的了一遍,他忍不住探出手,捻住一缕送至鼻尖深深的嗅了口。
祝临风突兀地觉得头皮一疼,像被蚂蚁叮了口,他瞬间就想到了是谁在捣鬼,不动声色地转过脸来,要抓殷停个正着。
抓却是抓到了,可一见殷停捉着自己的一缕头发,深嗅的模样,他心中却翻涌起极复杂的情感。
有些胀,有些痒,他沉默地没说话。
手中托着的头发突然变长了一截,殷停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抬起鬼迷心窍的头,却和祝临风的视线撞在一起。
“啊!”
他像夜探香闺被抓个正着的小蟊贼,没头没脑的惊叫了声,手下没了轻重,竟然生生将那缕头发拽断了去。
祝临风疼得脸色青白,慢慢吸了口冷气,刚要开口,便感到一阵剧烈的颠簸,抖得他心绪不宁,他感不妙,顾不上治殷停损伤玉体的“罪”,拍了下他的胳膊,说道:“专心御剑!”
他不动作还好,一动作殷停几乎觉得大难临头,御使的剑诀更没了章法,法力一乱,木剑如断翼的鸟,从树梢间,跌跌撞撞地栽了下去。
所幸他反应快,及时的护住了祝临风,没叫他如花似玉的一张脸被树杈子挂花了去,否则更是死罪难逃了。
两人重重砸在地上,惊起飞鸟无数。
殷停垫着底,屁股被木剑硌得生疼,祝临风摔在他身上,他打量了几眼,见祖宗没全须全尾的没受伤,大大松了口气。
祝临风探手,碰了碰殷停的侧脸。
殷停感到脸上一凉,随后便是火辣辣的疼,他伸手去摸,一手的血,原是被树枝剌了条指长的口子。
他大咧咧惯了,不觉得这叫什么事,用手背将血一慨,就地取材,沾了点唾沫往伤口上涂抹。
“你脏不脏,”祝临风声音里带了嫌弃。
殷停嘿嘿笑,“城里的少爷,哪懂我们乡野村夫的土方子。”
态度不着调。
祝临风取出张锦帕,递给他,“按住。”
殷停照做。
“把我的东西还来。”祝临风又说。
殷停却愣了愣,心想,我什么时候敢拿你的东西了?
他狐疑地看向祝临风,却见他的视线直落在自己的左手上,殷停顺着看去,却见掌心中躺着缕乌发。
啊!
“给你,给你!”他像被火炭烫了手,赶紧将头发转交给了祝临风,随后一面观察着他的神色,一面双手作揖,求起饶来。
出乎意料的,祝临风却没动怒,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取出一束头发丝粗细的金线,合着殷停转交给他的断发,分成八股,缠在手指上,手法娴熟地编织起来。
不一会工夫,一个小巧的物件逐渐现出轮廓。
那是只金老虎,断发编织进额心,成了个威风凛凛的王字,多余的头发勾勒出黑色的纹路,真真活灵活现。
殷停怔怔地看着他指尖飞舞,不明白他这是想做什么,心中七上八下的,惶惶不知所终。
“拿来,”编完老虎的祝临风又向他伸出手。
“我可没再拿你别的东西了!”殷停连连摆手,就差赌咒发誓。
“把你的杀猪刀拿出来。”祝临风说得清楚了些。
听见祝临风暂时不找自己算账,殷停大松口气,听话地将大砍刀唤了出来,转交给祝临风,念着祝临风持拿不动,他贴心的两手捧着。
“有碍观瞻,”祝临风扫了眼粗夯的大刀,不咸不淡的下了个评语。
殷停:“……”
我忍!!!!
而且什么叫杀猪刀,多侮辱刀呀,人家明明有名字,叫……
叫什么来着?
他看了眼遍布丑陋裂痕的刀身,这时才记起来,自己压根没给这把刀取名字。
祝临风垂着头,取出络子将小老虎系上,再将络子绑在了刀柄上。
“嗡€€€€”
他屈指弹了弹刀身,震动出沉闷的响声。
“沾过你手的东西,我也不想要,”看向殷停,说:“送你了。”
潇洒转身,脚步不停。
殷停怔忪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手指摸上了颜色鲜明的小老虎,温热的,带着药香。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直起身,将刀插进地里,手还包裹着小老虎,冲着祝临风的背影喊道,
“他有名字,因果刀!”
蓦然的,殷停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名字,待脱口而出,他才想起,这正是褚寂念过的名字。
祝临风回过身,捋着自己的发尾,挑眉道:“因果?你口气倒不小,取这样的名,若是压不住,有你倒霉的时候。”
这话本意是好心劝告,但祝临风性子别扭惯了,让他诚实地表达关切,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轻松。
因而本是好心的话,叫他说来却像挑衅和嘲弄。
殷停扛起刀,小老虎挂坠随着动作晃荡,流氓似地追上他,吹了个口哨,说道:“我还偏取定了!”
“随你!”祝临风气结。
……
要寻五蕴紊乱之地,最趁手的法宝是能寻灵望风的相灵盘,何处是浊地,何处是清地,一望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