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明水法王以香火神道转生,大肆于凡间绵延道场,收纳信徒,对此一向强硬,诛敌世世轮回无穷尽的逍遥剑宗却没有多余的动作,竟是默认了明水法王的行为,不再追究了。
鉴于此退让的表现,众修士不由得推测赤霄已老,终期将至,逍遥剑宗无有第二位造化大修士扛鼎,已不复大乾第一宗的威名。
此后以白莲教派为首的魔道诸人频频试探逍遥剑宗。
魔道暗流涌动,各路牛鬼神蛇齐齐登场,不仅在凡间搅弄风云,借凡人之手,挑动各国混战,以此搜集红尘浊气修炼魔功。更是大肆抓捕散修,抽魂炼魄,以修士真灵催生魔头。
剑宗回应虽依然强硬,但定海神针的赤霄真人,在追杀明水法王之后,却百载未曾出手。
魔道中人,包括一些正道之士,由此推断€€€€剑宗已颓,不复盖压之势。
但瘦死的骆驼仍比马大,剑宗数千载的威势非一昔可撼动,尽管赤霄已老,剑宗另五位剑主却不是吃素的。
因此明水法王依旧不敢光明正大的行事,掳走红莲剑派诹穷道人的事乃是秘密为之,并未声张。
至今红莲剑派和逍遥剑宗仍误以为,诹穷道人是失陷在某处先人洞府中,未曾怀疑到他头上。
而第二位亡在他手的檀弼僧人,论身份贵重比诹穷道人只高不低。
大乾万年传唱的俗语,一道一剑定天下,一佛一魔分乾坤。
期中的道,指的就是道统已失的青阳。剑即指,逍遥剑宗。
而后半句的一佛一魔,则分别指的是位于归墟山的大无相宗,和定教血海的白莲教。
可见大无相宗在佛门中的魁首,宗源之位了,若是叫打大无相宗知晓,他们有望大乘的弟子,非是死在勘不破因果的法力逆流之下,而是被明水法王偷袭致死,恐怕此事便难以善了了。
暂未发生的事先略过不谈。
时日九月十四,午正时分,残暑未散,日头正好,血海中却是一片风拍骨临风阴邪鬼祟之声。
猩红的海水卷起细浪拍打礁石,细粉的浪花渐上骨林,暗红的氤氲光芒从骨林遍布的碎纹中点滴渗入。
整片骨林如活人脉搏跳动般,亮起忽闪忽闪的光芒。
光芒传递至骨林中的狰狞骨庙,盘坐于深处的明水法王骤然掀开眼皮,空荡荡的眼瞳中跃进两团鬼火。
随着他睁眼,映透半边天的光芒向骨庙深处汇聚,摆在供台上的一尊三头六臂的法王像忽闪过红光。
室内烟雾升腾,明水法王掩住了眉目,看不清神情。
从法王像中吞吐出的白烟汇聚成一道瘦长,看不清面目的人影,人影两手贴着额头,恭敬虔诚的跪倒在法王膝前,一道含糊的男声响起,
“尊者,魍魉山齐天妖王的魂香已散,根据残留的法力判断,应当是在神国中纵恶多年的,闲隐门莫摇光所为。”
男声顿了顿,似是在等待明水法王的反应,见他神色寐寐,便接着道,
“另,尊者吩咐的找寻神国中陌生人族的事,信徒们亦有发现。”
“接着说,”沙哑的声音响起。
明水法王终于打起了精神,眼瞳中鬼火一跳,是光秃秃的指骨有一下没一下的点在扶手上,发出刺耳的“咔咔”声。
“莫摇光此前现身于魍魉山草源镇,残杀为尊者祭祀的信民,他身边有一气息与神国不相融的女修跟随,虽经过遮掩,却瞒不过神使的窥源之法,应当是外界来客。”
“信民该如何行事,请尊主降下神谕。”
“咔咔”声愈加响亮,明水法王掰下一截手骨扔进白烟,随着声声祷告之音,白骨崩碎成灰色碎屑,与白烟交融。
“吾分身已降,汝等随之,尽讨外贼。”
“愿为尊者而战。”
白烟被尺高的雕像吸了回去,蒙上层灰白的阴翳。
明水法王用白骨手指点着太阳穴,嘴角挂着讥讽的冷笑。
不过一只走大运的猪妖,死了便死了,倒是人皇玺……
他手中把玩着一截小指骨节,自言自语道:“既是神主的吩咐,自然无有不从。”
“褚寂,你究竟在图谋什么?”语气转为惊疑不定。
……
时间推回刻钟之前,与白骨庙一界之隔的虚为天,草源镇。
姜太平还惦念着从水府中救来的千百人族有没有得到妥善安置,但她知道殷停向来不赞成自己与凡人牵扯过深,担心沾染上因果而不好脱身。
她从未将这打算同殷停说过,借着分头寻找五灵相冲之地的机会,但她和仁义当先的大师兄却总能想到一处,便如一根藤上结出的两只葫芦一般。
两人凑到一处,稍一合计,志同道合地绕路到草源镇了。
她倒也记得殷停时时的耳提面命,并不敢牵扯太深,原本只是打算远远的看一眼。
可映入眼中的景象,却让她既惊且怒,既害怕又惶恐。
两人以莫摇光的法力为屏障,遮掩了身形,头攒着头趴在无肠公子庙上,往下看,正好能看见,神庙之前,空荡的广场。
此时已不再空荡。
青石地板上垒起了土祭台,二十四根绞刑架插在祭台之上,每根绞刑架上都绑着个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有的待待的凝望着天空,有的则盯着自己的脚下,无论何种神情,眼中都是如出一辙的麻木不仁。
土祭台上堆满了易燃烧的干柴禾和杂草,一个穿着古怪祭服,脸上绘制着七纵八横纹路的驼背老者充当着神使的角色,手中捞着根用菖蒲草扎成一束的去尘帚,沾着露水,冲被绑在祭台上的人挥洒。
而地面上也跪满了人,将广场铺满了去。
神使上蹿下跳,口中发出怪叫,对着无肠公子庙连连叩头,似乎在祈求神灵的宽恕。
他将愤怒的目光瞪向绑着的和跪着的所有人,口中尖啸连连,似乎在责怪他们触怒神灵。
而跪在地上的人也一派死寂,窒息的气氛不断蔓延。
神使请出从无肠公子庙中求来的火符,扔在干柴之上。
火舌很快蔓延,汹涌地将绞刑架上的人吞噬,至死他们也没发出哪怕一声的悲鸣。
姜太平的眼瞳中积蓄满水光,她张了张嘴,饱受蹂躏的咽喉却发不出连贯的语句,只能吐出“咿呀,”的叫声。
“我知道,”莫摇光眉眼不动的注视着熊熊火光,不动声色地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人,在前人死后,如乖顺的牛羊,听话地,接上前人的步伐,站上土祭台,等待新一轮的火光。
“我知道,”莫摇光重复了一次,说:“是你们救了他们。”
姜太平不断的摇头,拼命指着站在土祭台上的人,恳求莫摇光去就救他们一次,再一次。
“不,”声音斩钉截铁。
莫摇光的侧脸如冷峻的锋刃,眼瞳中的神采岁着火光明灭,半点不见初见时的飞扬姿态。
“你能救他们百次,千次,”他指着姜太平的的左心房,凝重道:“但他们的这里却永永远远被镇压在神庙土台之下。”
“我会救他们,用我自己的方法。”
莫摇光站直身,凌空一跃飞下房顶,目光冰寒如刀,枪尖斜指人群。
姜太平死死闭上眼。
……
第88章 等我去寻你
“所以你们就带着追兵来找我们了?”殷停声音又气又急,字的尾音还没散,第二个字便追着赶着吐出口,听着含混。
被他怒瞪着的莫摇光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殷听歌还要说话,莫摇光却突然一个极速的上升,如鹞子般在空中滑了个“几”字,险险避开了从侧方俯冲追来的,背身双翼的鸟人。
那鸟被他们闪过,并不罢休,翅膀上的钢翎如炸开的烟花,裹着劲风,“咻咻”地向他们攒射而来。
莫摇光既要防备着四面八方凸来的妖物,又要防备着无孔不入的钢翎,一时不察竟让其中一枚翎羽穿透了防护用的法力屏障,扎了进来。
“啊!”殷停惨叫一声,抖着手,颤巍巍将扎进屁股上的钢翎拔了出来,血像喷泉似的,一股一股往外涌。
他也顾不上说谴责的话,用手堵着屁股上的眼,悲愤的止血去了。
“静清师弟,对不住了。”
莫摇光歉意的说了声,而后在愈加紧锣密鼓的包围圈中,放弃了对师弟们体感的照顾,撤下了平稳气流的法术,火力全开的往前突突。
“哗啦啦!”姜太平只觉一股温热从胃里被挤压到喉管,强忍了忍,没忍住,稀里哗啦吐了殷停一身。
她也机灵,想着左手边是祝临风,愣是忍住没往那侧探头。
秽物落在肩头,被狂风一吹,向后散去,糊了追来的鸟人一头一脸。
感受着肩头的温热,闻着泛酸的臭味,殷停额角青筋跳了跳,足足深呼吸了三次,这才说服自己忍下了€€€€个鬼!
“大师兄,那你传信回来让我们快逃作甚!”
殷停简直快气晕了,看见莫摇光的传信,他还天真的以为,大师兄是个靠谱的,要自己去引开追兵,让师弟们逃命了。
生的机会留给别人,多么可歌可泣的高尚品格,谁承想!
这个坑货!
声音被狂风吹散,所幸莫摇光耳聪目明,倒也听见了。
“本意原是你们向南,我带着静虞向北。”他说。
所以呢?所以为什么改主意了?
殷停几乎咆哮。
“只是静虞却说,如是要死了,她也要同师兄们死在一处,做了鬼也不孤单。”
“我想也是,咱们同出一门,同气连枝,自该互相扶持。”
莫摇光抬手劈飞追上来的一只鸟妖,这些鸟妖速度极快,却不知为何总是压着速度,远远的坠着他们。
不像是追击,倒像是赶着他们往一个地方去似的。
莫摇光皱起了眉。
殷停倒吸了口气,强忍着屁股上的疼,在狂风呼啸中,屈指弹出道法力,照着姜太平的脑门崩了下。
这小妮子!
姜太平呜呜直叫唤。
“再者说,这虚为天凶险万分,疑似和白莲魔教有说不清的牵扯,我也不放心你们二人,”莫摇光暂且压下疑虑,宽慰道:“师弟放心,有我在,定不叫你们伤了去。”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
殷停突地噤了声,他猛然觉得和莫摇光的担当比起来,自己只顾自身安危的私心,是如此的丑陋不堪。
足下的风景飞速后退,拉扯成模糊的色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