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惊疑未定,他不敢再耽搁,忙在心中构想起大乾中,对自己最为重要,最不能忘却之处€€€€闲隐门。
像被扔进翻滚的深海龙卷,被拖曳着向最深处流浪,再醒神,却是被一道大喝惊醒。
€€€€缘生!
刺目的耀阳毫不留情的穿透眼帘的阻碍,强硬驱散萦绕的睡意。
殷停猛地掀开眼皮,却又被撞进来的强烈日光刺得闭眼,眼角挤涩意的眼泪。
目不能视,却还能听。
冲霄入耳的厮杀声混杂着短兵交接的碰撞声,杀入耳中,这声音嘈杂,拧成一股股的游蛇,几乎将耳膜钻破了去。
他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想封住耳窍,方欲催动法力,却发现经脉中绵延不绝的法力,竟然凭空消失了!
艹!
殷停咒骂一声,装着多年“苦修”化为泡影的惶恐,急急睁开勉强适应了光线的眼睛,打量自己如今的处境。
这一瞧,却让他傻了眼€€€€他竟像个幽灵般浮在半空中,脚底下是一处山坳,以蓝黑二色区分的修士厮杀在一起,如两条悍然搏杀的蛟龙。
法力的弧光如炸开的烟花,将这一片地带渲染得五光十色。
专精肉身的修士,肌肉如贲张的肉山,拳头势大力猛,力道在空气中形成圈圈涟漪。
砸下!
而对面的黑衣修士,施展的法术却极为诡异,整个人崩散成数百条的小黑蛇,以此躲开一必死的拳风,在体修因攻势落空而短暂停滞的间隙,小蛇张开森森獠牙,抽长成漆黑的绳索,将体修捆成了黑粽子。
阴风骤起,眨眼间,体型硕大的体修便被吸成了一堆白骨。
乍看是体修死,黑衣修士得胜,然而局势却瞬息万变。
天边闪过道银光,分散成数千道细如毫毛的箭矢,将试图重组肉身的数百小蛇,精准无误地钉死在地上。
小蛇化作道道黑烟,消散一空。
射箭之人,手中持拿着一张银色大弓,缓缓自云层间现身,弓弦颤动不休,他目如冷到,凝视着底下厮杀惨烈的绞肉场。
殷停就这么看着这位仁兄,直愣愣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而一无所惧。
他面露古怪之色,盯着显得朦胧的双手,缓慢握拳。
没有实体的触感。
是英年早逝死在了灵河中,抑或是真灵出窍?
殷停拿不准目前的诡异情况。
正当惊疑不定时,心底却凭空感到阵呼唤,他来不及思索,便如被栓上线的风筝,牵引到了呼唤之地所在。
此处战况更为危急。
只见山坳上,如蝇虫般密密麻麻的黑衣修士,从山坡下朝山上的一人冲山而去。
山上之人衣衫染血,白底蓝衫的袍子被染成暗红之色,一层层的献血溅在衣衫上,干涸后形成顽固的暗色血痂。
他手中持拿着一柄干干净净,不染尘埃,被保护得极好的修长法剑,斩出道环形剑气将一部分黑衣修士击退。
此法非是万能,一些黑衣修士腾空而起,借助千奇百怪的御空法宝避开了这凌厉一击。
更有修士手段奇诡没,唤出人高招魂潘,释放出前仆后继的白骨兵卒,叠成骨墙,在崩飞的骨渣和喀喀的刺耳声中,有惊无险的挡下了剑气。
逸散出的剑气将大片树林拦腰斩断,数十丈后的山脊上被斩出深深刻痕。
地动山摇!
狼群般的黑衣修士格施手段,层出不穷的阴毒法术朝他轰去,他持着剑,在包围圈中腾挪如风,竟是毫不畏惧地向黑衣人冲杀而去,撞入阵中!
每当如水的剑光落下,便有人头冲天而起,激射的献血将他的半边脸染透,五官仍是模糊,眼神却始终含着一丝悲悯。
殷停心中一突,他认出了他。
€€€€乐知。
竟是暌违已久的梦境。
知道是梦,他暂且安了心,安静悬浮在天上,看着事态演变。
乐知不会死在此处,毕竟他将来是……
殷停打住了念头,不再去想了。
尽管知道他不会死在此处,但眼看着他身上的伤痕逐渐增多,脸上皮肉翻卷,呼呼喘着粗气的模样,殷停便止不住的揪心。
揪心?
他疑惑的抬头捂着自己的心脏,手掌穿了过去,并没有实体。
这不是我的情绪。
殷停敏锐的感知到,视线投向即使数次险死环生,依旧被乐知用法力护着剑身,惹不得它沾染丝毫脏污的缘生剑。
这是它的情绪。
瞧这废物,不仅帮不上一星半点的忙,然而要劳累剑主费心护佑,以免它被狂风骤雨的攻势折断了去。
殷停忍不住埋怨。
他想降低高度,看得更清楚些,却发现自己的风筝线被固定了长短,只能维持在如今的高度,既飞不远,也降不下。
他气得七窍生烟,眼神恨恨地看向缘生剑,不知为何他对这柄剑,总抱有天生的敌意。
鏖战持续了足足八天,第九天的破晓时分,第一缕晨光穿过浮云,照亮了山坡上的尸山血海。
那里站着,唯一一个血人,他两手撑着剑,头颅垂丧的低着,若不是胸膛轻微的起伏,几乎以为那是个死人。
光束打在他身上,他动了动,手指像生了绣,动一动都要耗费良久的时间,手指松开剑柄,缓缓遮挡在头上,些微的阳光穿过指缝洒在他脸上。
“咚!”
他终是没了力气,仰面倒在地上,带着脸上厚厚的血痂,胸膛的起伏逐渐均匀€€€€睡熟了。
缘生剑脱手,剑柄咣当砸在地上。
殷停看见,缘生剑从剑柄的凹槽处,流过浅浅的灵气溪流,顺着纹路,滋润了剑身。
灵光中,缘生剑如活物般散发出活泼稚嫩的气息,它如蹒跚学步的孩童,剑尖是它的两足,在地面上向上蹦€€了四五次,它终于认识了自己的“手足”,与之相处和谐,猛地一蹦€€,“站”了起来。
它靠近乐知,将剑身挤进他的身下,似乎是想用自身为支点,将乐知翘起来。
然而,它的力道实在太过微小,它并不泄气,接着激发出一道瘦弱的剑气,弹在乐知的脸上,似乎想将他唤醒,然而却只能撩动他额角的碎发。
依旧是无用功。
天上旁观的殷停再次捂住了自己的心脏,他又感到了,这才是更复杂的情绪€€€€依赖,愤怒,埋怨,悲伤……
以及强烈的,让其余情绪全部沦为附庸,决计无法忽视的心愿€€€€
“我”要变成人!
……
姜国,松阳府郊外。
空无一人的乱葬岗,空中像被小刀划拉了道口子,吐出了一个昏睡的人。
正在下坡上,此人咕噜噜滚了几圈,“嘭”地撞在用草席子裹着的仁兄身上,停了下来。
几只正在享用腐肉的野狗吓了一跳,纷纷作鸟兽散,藏在远处夹着尾巴,露出猩红的口腔,警惕地盯着这突然出现的人。
半晌,见此人依旧没动静,几只野狗缓缓靠了上来,闻着新鲜的人味,兽瞳中泛起贪婪的光,纷纷耸动着鼻子,张卡大口,露出獠牙,就要享用美味!
什么动静€€€€殷停倏地掀开眼皮,入目便是腥黄的獠牙,拉丝的唾液在他眼前放大。
“艹!”
殷停咋呼一声,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随手将几知野狗打退了出去。
野狗在地上摩擦后退,发出呜咽的叫声,夹着尾巴逃走了。
他环顾四周,却没注意到脚下,不慎一脚踩到了那位睡在草席中的仁兄。
软软的脚感让他心头一麻,忍着不适向下看去,只见他的脚就剁在仁兄被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的脸上,仁兄有些时候没洗漱,野蝇绕着他起舞,腐烂泛白的肉散发出阵阵恶臭。
殷停受到惊吓,一脚将仁兄踹飞了出去。
好半晌,他才换过劲来,心中边默念着“冒犯勿怪”,边飞也似的退了出去。
一气跑出四五里地,一座低矮的城池遥遥在望,他才停下脚步。
这城怎么这么熟悉?
越靠越近,直至看清城楼上写着的三个斗大的字€€€€松阳府。
这不我老家吗?
殷停瞪大了眼。
第90章 隔世
恍然如隔世。
城墙上漆过的三个大字,经由多年的风水雨打,天灾人祸,已是斑驳腐朽,露出漆下虫蛀的框架来。
最后的府字,固定用的楔子脱落了半根,原本方方正正的字便耷拉着脑袋,半死不活的勉强挂在墙头上。
笔直的一条线在最后打了个弯坠下,透着说不出的颓气。
经年时间,松阳府又衰败不少。
以往应卯似的盘查出入城百姓身份的官兵也不见了踪影,城门摆出个喜迎八方来客的空荡模样。
城楼两头坐落着的€€望塔上也早已人去楼空,竹椅和云梯随意挂在墙上,也是被虫蛀过了。
城门前人来人往,此时没了秩序,出城的和进城的人混在一处,你推我搡,哄哄闹作一团。
一时是你踩了我的脚,我非得踩回来,一时是你家孩子推搡了我家孩子,孩子哭声震天,两家大人也各不相让,一时又是推着独轮车的农户被人偷了菜,气势汹汹地四处寻是谁顺手牵了羊。
其中间杂了些,面黄肌瘦,蓬头垢面,眼神把空洞的逃难人。
他们或是被山匪劫了道,或是为了逃避兵役,或是老家遭了难,千辛万苦逃到松阳府来,是为了在南边挣出个人样。可亲眼看到了松阳府的败落,方才认了命€€€€这天下,已不存在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了。
和殷停一样望了松阳府城墙怔怔出神的人不在少数,他算不得独特。
不过,他一身不俗的穿着倒是惹了小蟊贼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