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礼,乌黑长发如瀑,声音中带着难以忽略的动人柔情:“见过尊上。”
朝邺却并未靠近。
他站在门边,俊美眉目被深深阴影分割,就这么静静看着“苏燃灰”。
被“苏燃灰”连声催促了好几遍,才终于慢慢走近床边。
没了阴影遮挡,朝邺神色淡漠,轮廓深深,跳跃的火光下,一双狭长的眼高深莫测。
此时的他,才像是大纲里那个心狠手辣,难以看透的魔尊。
气氛诡异,“苏燃灰”却感知不到恐惧似的,亲昵拉住朝邺的手,语气温柔地埋怨,“尊上当真叫我好等。”
朝邺任他动作,垂眼看着“苏燃灰”,目光仿佛能穿透表象直击灵魂。
在他的注视下,“苏燃灰”的笑慢慢淡了,迟疑又忐忑:“尊上为何这样看我……可是我做错了什么事。”
朝邺冷不丁问:“你可心悦我?”
闻言,“苏燃灰”松口气似的,理所当然柔声道:“尊上这是问的什么话?我自是心悦你到了极点。”
朝邺眼神微凝。
良久,声音发哑:“……再说一遍。”
“苏燃灰”自然满足了他,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仿佛说不尽似的:“我心悦尊上,且永远只爱尊上一人。”
手指微微颤抖,明明是听见了自己最想听的话,朝邺脸上却露出个似悲似喜的复杂神态。
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他俯身,在“苏燃灰”脖颈间轻轻嗅闻了一下。
“……”
不出意料,往日勾着自己心魂的那股香气无影无踪。
脖颈间喷洒的呼吸灼热,带着微微颤抖,某个瞬间,燃灰似乎看见男人的肩膀坍塌一瞬。
但再抬起脸时,朝邺的神色却看不出喜怒,语气淡淡:“那便好。”
果然是男主搞的鬼。
心中冷静地这么想着,燃灰感觉到自己朝着男主再次绽放出一个笑,无穷无尽的柔情蜜意都包裹在里头。
整整一日,“苏燃灰”对魔尊依赖至极,开口句句不离尊上,眼神黏黏糊糊,仿佛能拉出丝来。
魔尊却始终不怎么喜悦,反倒有几分心事重重。
燃灰在黑色盒子里旁观着自己大献殷勤,百无聊赖。
不得不说,这种只能旁观无法掌控自我的感觉,当真是别扭极了。
也不知朝邺用了什么,巫术还是蛊虫。
很快到了傍晚,寝殿门窗紧闭,灯光昏暗暧昧。
“苏燃灰”早已脱掉外衫,只穿一件单薄如雪的里衣,露出锁骨和小半片胸膛。
烛光融融下,他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弯唇一笑,说不尽的勾人,神情中隐隐带着期待:“尊上……”
一切尽在不言中。
按照燃灰对男主的了解,他恐怕会像饿狗似的扑上来,然后便纵情至天明。
但朝邺只静静看了“苏燃灰”半晌,随后伸手,轻轻摸了把他的长发。
抬手一挥,火烛应声而灭,寝殿骤然落入黑暗。
视线尚未适应,耳边传来魔尊的话:“你尚未养好身体,今日早些休息。”
燃灰:?
他和“苏燃灰”都很茫然,不明白朝邺怎么会突然转性。
尽管有些不情愿,“苏燃灰”还是温驯听从了朝邺的话,闭上眼,呼吸逐渐平稳。
燃灰的意识也慢慢有了睡意,睡着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自己不会要这么看着“苏燃灰”跟男主和和美美过上几百年吧?
那场面实在是恐怖,若真是如此,那他可忍不了,得赶紧想办法脱离世界,这具壳子留给男主玩算了。
不用装作失眠,燃灰睡得很舒服,一觉到了天明。
意识回笼,他翻个身,突然发觉不对,顿时睁开眼。
神识不知何时被放出了小黑盒,自己竟然又重新掌控了躯体。
燃灰坐在床上惊疑不定,心神急转,到底是出了意外,还是说……
房中早已没了男主的身影,他穿衣下床,推门问守在门外的侍女:“你们尊上呢?”
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仙人头一次关心魔尊的去向,侍女按耐着心中的激动,恭敬道:“回大人,尊上一大早便走了,奴婢也不知他的去向。”
顿了顿,迟疑道:“似乎……是去拜见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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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没有四季,人间却正值秋天。
魔尊漆黑的锦云靴踏入僻静小院,顿时皱起眉,不客气道:“如此脏乱,难以下脚。宿云,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小院中遍地落叶,一名中年男子挺着小肚腩,手里拿着足有一人高的竹扫帚,慢吞吞地边扫边答:“人间用不得术法,自然速度慢些,客人见谅。”
朝邺自顾自坐到树下的石凳上,懒懒道:“强词夺理。”
笑眯眯的宿云终于扫完最后一点落叶,放下大扫帚,看向与此地格格不入的魔尊,恭敬抱拳:“尊上光临,寒舍蓬荜生辉。”
朝邺点头,随意打量着这个破旧院落。
一位温婉的布衣女子为他们送来茶壶,和宿云相视一笑,就懂了彼此的意思,默契十足。
魔尊突然觉得这场景刺眼无比,重重咳嗽一声,宿云夫人带着些羞涩进了屋。
望着已经带上中年沧桑的好友,朝邺微眯起眼,喜怒难辨,冷不丁问:“可有后悔?”
宿云很无奈似的:“这问题,尊上每年都要过问我一回。”
朝邺:“看你一年比一年落魄,自然要问。”
遥想当年,宿云曾经也是个风光无两的大魔,权利财富美人唾手可得,却甘愿为了一名平平无奇的凡人留在人间,从此隐藏自己的魔族身份,专心陪她蜉蝣朝暮。
朝邺问起缘由,便笑着自夸说自己是为情退隐,实乃天下第一痴情种。
看似在说玩笑话,实则有七分真。
魔尊对此万般难以理解,只觉得爱这个字当真恐怖,竟然能把一个大魔变成截然不同的模样。
宿云嘿嘿一笑,为他倒茶:“好汉不提当年勇。倒是尊上今日突然到访,所为何事?”
朝邺摩挲着茶杯,很困扰似的拧着眉。
半晌,难以启齿地开了口:“你当年,是如何让你夫人对你死心塌地的?”
宿云一愣,紧接着,很不可置信道:“尊上,你难道……”铁树开花了不成!
朝邺立刻沉声否认:“别多想,我跟你不一样。你别想有的没的,只管回答便是。”
宿云跟他夫人伉俪情深,朝邺可没对苏燃灰有多在乎。
听见这话,宿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眯眯道:“每个人脾气性情都各不相同,我夫人的经验可不能直接照搬。尊上不如和我好好说说,那人是如何,你们又是如何认识的?”
于是三杯茶下肚,苏燃灰的事就被宿云套了个全乎。
宿云听得咂舌,打死他也没想过,从没对任何男女感兴趣过的朝邺会直接强抢民男€€€€哦不对,是强抢仙男,又把人关在魔界,好一通强取豪夺。
听到最后,更是直接震惊:“你还用了情蛊?不是,这玩意都用了,还来找我做甚?”
一口将茶闷了,朝邺语气烦躁:“……太假。”
宿云纳闷,这时候颇有几分学术钻研精神:“不该啊,魅魔的情蛊我知道,的确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怎么可能假?”
朝邺视线沉了沉,并不想和他讨论假不假的问题:“别再问这些没用的€€€€你只管回答我,如何不用情蛊,也能让他死心塌地。”
用过情蛊,魔尊才恍然大悟,总算知道自己这阵子心焦气躁,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苏燃灰发自真心的喜欢。
但魔界人全是被欲望支配的产物,说起床笫之欢头头是道,真谈起感情,半点用场都派不上。
朝邺想过一圈,竟然只能来找宿云。
宿云回过神,用啧啧称奇的眼光看着朝邺,直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才慢悠悠道:“尊上这个愿景想要实现……当真比登天还难。”
魔尊顿时黑了脸,语气硬邦邦的:“不然我怎么会来问你?”
宿云也不恼,笑道:“也是,毕竟这天下能难倒我们尊上的,恐怕也只有情之一字了。”
他沉吟片刻:“但在我出谋划策前,有几个问题须得请尊上解答一番。”
朝邺:“你问。”
宿云面带笑容,直接问出个找死般的问题:“他明显不情愿,尊上何不直接放他走?”
意识到他是认真发问,朝邺浑身气场骤然冷沉。
秋风卷起脚边落叶,苍凉肃杀。
“放他走?”
良久,魔尊冷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从嗓子眼里挤出来几个石头一样硬的字:“除非我死了。”
果然如此,宿云心中唏嘘,话锋一转:“€€€€那若是他和你待在一处,便会因你受伤呢?”
朝邺身形顿时凝固在原地,冷酷的表情寸寸皲裂。
好半晌,才道:“我不会让他受伤。”
宿云直勾勾盯着他,脸上笑意淡下来:“当真?你是魔尊,身边无数双眼盯着,可敢发誓能绝对护住他,不受半点伤害?”
自然不可能€€€€毕竟妖王的事还历历在目。
“若是不能,尊上不妨认真想想,这个问题不必急着回答。”
朝邺沉默下来,放在膝上的手指收紧,心中天人交战得厉害。
宿云也不催他,慢悠悠地沏茶,等待魔尊权衡出个结果。
苏燃灰受了伤,光是设想一下,朝邺就心悸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心中恶念滔天,要把那个伤他的人碎尸万段。
但如果受伤是因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