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楚识琛看着项明章:“是你做的。”

项明章反应了两秒,毫无波澜地承认道:“这么快就知道了,你很聪明。”

楚识琛心中愤然不已,竭力维持着风度,说:“你背后收买翟沣,用这种手段会不会太卑鄙了?”

项明章反问:“难道你以为我是正人君子?”

楚识琛早看出项明章的“绅士”不过是表象,他道:“至少对亦思来说,我以为你是一个值得交付的人。”

项明章不露痕迹地抿了下嘴唇,广播提醒乘客安检,他松开楚识琛的手臂,说:“随便你,我该走了。”

楚识琛反手一扣,虎口紧紧掐住项明章的腕骨,恶意收买,害亦思赔了项目又折兵,陷害他再开除他,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周围人来人往,他们两个长身玉立,光鲜出众,拉扯之间颇为引人注意。

项明章借势凑近一点,微低下头:“第一次有人在机场这样拦着我,旁人以为你跟我有什么感情瓜葛呢。”

楚识琛如遭电打,霎时松开手,并且向后闪了半步。

这副姿态好像在躲病毒似的,项明章皱起眉:“我走了。”

楚识琛冷冷地说:“你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我何必躲你?”项明章应允道,“我出差三天,回来会给你一个说法。”

楚识琛看重体面,不欲在大庭广众下纠缠,任项明章走了。

离开机场,楚识琛认为暂时没有回公司的必要,直接回家了。

废标的事李桁告诉了楚识绘,楚太太也知道了,约定好装聋作哑不要提起,免得楚识琛受刺激。

而楚识琛在路上斟酌了说辞,回到家,面对强颜欢笑的家人和精心准备的下午茶,他实在没办法装作无事发生。

“项目弄砸了。”他说。

楚太太期期艾艾地:“胜败乃兵家常事,没关系……”

“有关系。”楚识琛平静地阐释,“不该丢的单子丢了,怎么会没关系。”

楚识绘问:“那怎么办?”

楚识琛回答:“我被开除了。”

“这么严重吗?”楚太太急道,“你李叔叔怎么说?那么认真做事,怎么可以犯一次错就开除呀?”

楚识琛说:“放心,我会处理的。”

楚太太心疼得不得了:“每天早出晚归的,这么辛苦不做也罢,卖股权的钱去搞投资——”

“妈,你别乱出主意。”楚识绘反对,她觉得大哥好不容易走上正途,千万不能重蹈覆辙。

对于那笔钱,楚识琛早有考虑。旧时宁波商帮兴盛,在故乡的钱业会馆立一石碑,上面有一句话大家奉为圭臬——钱重不可赍。

楚识琛打算忙完这阵子再说的,事已至此,他道:“商贾之家,钱要活用、流通才能持续生钱,拿一部分去投资也好,要找专业人士打理,我不会用的。”

楚太太问:“你不用?”

楚识琛说:“剩下的一部分不要动,亦思前景堪忧,小绘将来毕业如果要自己创业,需要启动资金。”

楚识绘震惊道:“留给我?那你呢?”

“我会工作。”楚识琛念及某个姓项的人,稍微咬牙切齿,“不过要等三天后再说。”

安抚好家人,楚识琛上楼回到房间,松开领带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愤怒平息后,他有点乏了。

白衬衫罕见地解开三颗扣子,暴露出锁骨,楚识琛斜倚着露台的雕花门框,燃了一支帕塔加斯雪茄,薄唇裹吸,他喜欢那一丝甜中带苦的焦糖味。

他跟许多人打过交道,高官豪绅,平民百姓,有纸老虎,也有笑面虎,阅人无数竟被一个老实人给坑了。

楚识琛不信自己眼拙,就算翟沣在伪装,细节见人品,点滴之处的德行不可能全部是假的。

手机一闪,凌岂发来消息,问他是不是真的被开除了。

楚识琛不确定,等幕后黑手回来才能讨一个说法,反正暂时不必去公司了,他一个临时工也没有手续要办。

楚识琛轻呼一口气,白色烟雾弥散开,稀释了晚霞浓艳的橘红。

三天后,项明章出差回来。

司机驾车驶出机场,快到岔路口忍不住问:“项先生,先回公寓吗?”

项明章上车后拿着平板电脑回复邮件,没抬头:“不然?”

司机提醒:“今天三十号。”

项明章忙忘了,每个月末要回家一趟,全家人一起吃顿饭,于是改了主意:“直接过去吧。”

路上手机响,来电显示“楚识琛”。

项明章接听:“喂?”

楚识琛开门见山:“回来了吗?”

“眼巴巴等了我三天么?”项明章道,“刚下飞机,我要先回家。”

楚识琛说:“还要继续拖多久?”

项明章听出压抑的不耐:“我无所谓,你等不及可以去找我。”

楚识琛问:“上次的公寓?”

项明章报上地址,然后挂了。

静浦别墅区是内环最大最私密的住宅区,本地无人不知,楚喆曾带家人去拜访过,楚识琛一听就会明白他说的是“项家大宅”。

人多不便,楚识琛自然不会找来,只能再等一等。

静浦的气温比市中心低三四度,大面积绿地森林之间掩藏着六七幢公馆,汽车驶入一扇大门,花园主路上停着几辆车,家里其他人已经到了。

后备箱装着出差买的礼物,下车前,项明章吩咐司机送到缦庄。

家里的老保姆茜姨,出来迎接:“明章回来了。”

项明章迈上台阶,问:“人都到了?”

“就差你。”茜姨接过他的包,“如纲带了女朋友过来。”

项明章说:“要结婚?”

茜姨小声透露:“都怀孕了诶,男人呀……”

项明章笑道:“别冲我牢骚,我又没让人未婚先孕。”

进了别墅,偌大的客厅摆着一堆礼品,活动室叽叽喳喳的,茜姨说:“你姑姑和大伯在书房谈事情,别人在聊天呢,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不用。”项明章浑不在意,“我去看爷爷。”

活动室里,沙发上的妇人打扮精致,是项明章的大伯母,旁边是大儿子项如纲和女朋友秦小姐,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位文质彬彬的男人,是项明章的姑父。

茜姨来知会一声,说项明章到了。

大家嘴上不讲什么,心知肚明,除了老爷子,项明章一向不把长辈放在眼里。

姑父呵呵笑道:“明章就是孝顺。”

“这屋子里谁不孝顺呢?”大伯母语气温婉,“明章有本事,老爷子才看重他。”

茜姨摆弄甜品车,空了两碟,趁机问秦小姐爱吃什么,再叫人添些过来,大家的注意力又回到新成员身上了。

一楼西侧的主卧套房,配备护理室,项明章拧开门,闻见一股淡淡的药味。

外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半躺在休闲椅中,是一家之主项行昭。

两年前,项行昭中风,抢救后身体虽无大碍,但出现脑退化症状,糊里糊涂的,平时由家庭医生和亲信齐叔照顾。

项明章先询问了近日的身体情况,然后陪项行昭说话,等午饭准备好了,他扶项行昭坐进轮椅,推到餐厅。

全家人立在桌旁等候,最前面是项明章的亲姑姑,项環,高挑清瘦,不怒自威,旁边是大伯,项琨,沉稳干练,两人先后喊了声“爸”。

项行昭治家甚严,唯独特别宠爱项明章,现在糊涂了,也只对项明章说的话有反应。

“爷爷,开饭了。”

项明章俯身说着,搀扶项行昭落座主位,自己在旁边的位子坐下,其他人纷纷拉开椅子,十二人的长餐桌差不多坐满了。

项明章拿热毛巾给项行昭擦手,说:“上菜吧。”

擦完,他抬起头,隔着压在桌旗上的花瓶烛台,终于跟长辈们问候:“姑姑,姑父,大伯,大伯母,喝酒吗?”

项琨说:“可以开一瓶红酒。”

项環附和道:“当然了,庆祝如纲和秦小姐的喜事。”

菜上齐,极尽丰盛,年份久远的红酒醇香悠长,秦小姐说不方便喝酒,大家会意一笑。

项明章晃动酒杯,冲堂兄祝贺:“大哥,真羡慕你,恭喜。”

项如纲说:“谢谢。”

大伯母笑道:“你要是羡慕,就加快行动啊。”

项明章推脱:“我这个人不适合成家。”

项琨问:“什么叫不适合?”

项明章回答:“我性格不好,不像大哥会疼老婆。”

奉子成婚,婚礼还没办,这话明摆着是挖苦。

项如纲说:“好歹先定下来,你是不是挑花了眼,不想收心啊。”

“说得我像个花花公子。”项明章扭脸,“如绪,你作证。”

项如绪是项琨的二儿子,跟项明章同岁,在项樾通信做工程师,IT精英,家里唯一一个不擅长场面话的人,每次聚会最怕聊天,恨不得一直待在影音室玩手机。

闻言,项如绪既不能跟老板唱反调,也不能背叛亲大哥,说:“反正在公司……明章从来不缺爱慕者。”

项如纲道:“看吧,怪不得他定不下来。”

大伯母说:“这种事看缘分,没准儿哪天就带回家了。”

项明章开始敷衍:“也许吧。”

项環眼里,这个侄子真心难触,对家人都能逢场作戏,何况是外面的情场,说:“好了,都是成年人心里有数,不要在外面始乱终弃,让人家找上门来就行。”

“是啊。”大伯母帮腔,“男人一定要负责任。”

项琨赞同道:“你们都听着、记住,毕竟项家有头有脸。”

项明章倏地笑了:“当然,我也姓项。”

刚说完,茜姨进来:“明章,门卫那边说有人找你。”

项明章:“……”

“一语成谶啊。”项如纲幸灾乐祸,“你在外面亏欠谁了?”

项明章问:“什么人找我?”

茜姨说:“姓楚,叫楚识琛。”

作者有话要说:

“钱重不可赍”,出自《宁波钱业会馆碑记》,收录于《浙江省金融志》等书刊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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