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首都只有夏天和冬天,与其临近的浔城亦然。
俞心桥记得自己昨天还穿着棉衣,今天就热到恨不得穿短袖。
转头看教室西北角,好家伙,洹洹已经换上了夏季校服,昨天看他打球的时候竟然不告诉我。
说到昨天打球……俞心桥拍前座梁奕的肩:“春季运动会有没有篮球赛?”
梁奕扭头:“篮球赛有,不过和春季运动会分开举办,全校第一还能代表学校去市里比赛。”
何唐月耳朵灵,立马拿了报名表过来:“我们班还差两个人,你要不要参加?”
俞心桥摆摆手:“我就算了,自从开始学琴就没正经碰过球。”
说着,他扫一眼报名表,正好是班级坐最后排的几个男生。
唯独缺了徐彦洹。
梁奕也凑过来看:“徐哥没报名?”
自从俞心桥开始追人,梁奕他们对徐彦洹都用上了尊称。
“没有啊,上高中之后就没见他打球了。”何唐月撇嘴,“我记得他初中的时候球打得挺好的呢。”
“现在也打得挺好。”俞心桥说。
“那你去帮我劝他报名呗。”何唐月提议。
“你不是文艺委员吗?”
“咱们班缺人,体育委员也由我兼任。”
“……”
俞心桥接过报名表,心说这倒是一个不错的话题。
不过话不能说满:“我去试试吧。”
除了运动会,期中考试也即将到来。
班级气氛因此发生变化,课间聊天打闹的少了,多的是抱着题册一脸苦大仇深的学生。
俞心桥连着三天没在篮球场堵到人,这天傍晚拎着篮球网兜在操场和教室跑了几个来回,终于在食堂附近的花坛旁找到了徐彦洹。
“你在这里干吗?”俞心桥走过去问,“今天不打球也不打工吗?”
徐彦洹已经习惯了被他骚扰,捧著书头也没抬。
定睛一看,竟然是英语本英语习题册,俞心桥啧啧称奇:“我还以为你们学霸不需要学习呢。”
徐彦洹还是不理,手上翻过一页,盯着一条用红笔圈出的完形填空,半天没动。
俞心桥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凑过去瞄一眼:“选C。”
得到答案,徐彦洹还在盯那道题目,入定了似的。
俞心桥明白了,英语是他的短板。上周英语小考,徐彦洹的分数就不高,老师还在课上点他名,问他是有多困,英语课都能睡着。
这不巧了吗,俞心桥一拍大腿,我就英语成绩还可以。
灵光乍现的俞心桥清清嗓子,端着点姿态:“想知道为什么选C吗?”
徐彦洹终于舍得抬头,冷冷一眼瞥过来,像在说——有屁就放。
见鱼儿已经上钩,俞心桥从书包里掏出篮球赛的报名表:“你报名,我就告诉你。”
两分钟后,俞心桥一手书包一手篮球,胳膊弯里还夹着张报名表,紧赶慢赶才跟上徐彦洹的步伐。
“你篮球打那么好,不想在同学面前展示一下实力吗?就算不想,听说赢得比赛有篮球送,有自己的篮球就不用总是去器材室借了,或者我这个篮球送你啊,反正我也不会打……慢一点好不好啊徐同学?”
徐同学步子迈得更大了。
俞心桥上气不接下气,还在试图跟他谈条件:“那这样你看如何,我教你英语,你教我打球。你别看我上课不爱听讲,我英语真的很不错,上回英语小考99,扣分那条是答题卡填错了,本来应该满分。”
不知道是不是被凡尔赛到,徐彦洹脚步快到接近小跑。
“那我教你英语,你不用教我篮球,怎么样?”俞心桥已经在跑了,崩溃道,“徐彦洹,徐同学,徐哥,我——”
徐彦洹突然停下了,俞心桥反应不及,惯性地往前冲了好几米。
听见徐彦洹问“你想要什么”,俞心桥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你是搭理我了吗?”他腾不出手揉耳朵,傻站在那里喘气,“不、不是幻觉吧?”
在追徐彦洹的这些日子里,俞心桥他习惯了自说自话,甚至开发了新技能,在得不到回应的时候,自动脑补出徐彦洹的反应。
比如现在,他看着面无表情的徐彦洹,脑袋里出现的是一块横眉竖眼的冰块,旁边延伸出一条语音气泡——想要什么赶紧说,再磨叽毛都没有。
迅速放下书包和篮球,俞心桥把报名表双手呈上:“要你报名参赛。”
徐彦洹垂眼看那张纸上的内容,一时没作声。
脑袋里的冰块开始后退,浑身散发寒气,满脸写着抗拒。
俞心桥抓住机会提出第二种可能性:“那要不,你跟我谈恋爱?反正无论选哪个,都不会让你吃亏的!”
徐彦洹哪个都没选。
他本意是打算有针对性地拒绝,比方说问问对方要什么,要什么他都没法给,或者问问对方看上他哪里,他可以改。
谁知这个叫俞心桥的不按常理出牌,每次他抛过去一个问题,俞心桥又抛回来一个,还都是选择题,让人惯性地就想选一个,总不能交白卷。
眼下,俞心桥故技重施,趁午休跑到他前座,双臂交叠压住椅背,下巴搁在上面前后摇晃,徐彦洹的桌子也跟着晃,不得不用眼神发话——又有何贵干?
俞心桥得逞般地笑,眼睛弯成两片月牙:“我看了你的英语试卷,基础还不错,今天我们先抽背一下单词,怎么样?”
下午自习课,俞心桥一反常态地没有睡觉,也没有把课桌当琴键瞎弹,而是像模像样地研究起了英语教案。
梁奕扭头三次,实在忍不住,胳膊肘推他课桌:“喂,人家不是还没答应吗,你就上赶着当老师啊?”
俞心桥没工夫搭理他:“总会用到的嘛。”
“我上周推荐你那本小说,你看没看?”
“看了看了,看到男主角夜闯山神庙,可刺激了。”
梁奕气得不行:“我推给你的是东方玄幻,不是水浒传!”
由于俞心桥追人太过投入,忽略了好兄弟的感受,梁奕决定和他绝交一天。
结果24小时不到就憋不住了,第二天放学,梁奕把往期英语试卷往俞心桥桌上一丢:“给你个机会,我们重修旧好。”
俞心桥嘴角藏不住笑:“说吧,哪题不会?”
梁奕怕老师更怕考试,大考前总要临死抱一下佛脚。
今日份抱完,笔一扔,梁奕伸懒腰:“世上只有兄弟好。”
俞心桥抬头一看时间,抓起桌上的纸笔橡皮擦,囫囵往书包里塞:“兄弟要追嫂子,先走一步。”
梁奕学累了,懒洋洋地冲他挥手,目送他的小身板走到教室门口,质疑道:“你真是当攻的?我怎么看你都像受。”
往校门口走的路上,俞心桥恶狠狠地给何唐月发微信:别给小奕灌输那些乱七八糟的[菜刀]
何唐月这会儿八成已经到家了,回复飞快:是他求知若渴啦~[羞涩]
正门走一圈,没看到人,俞心桥又往食堂方向去。
他一边和何唐月你来我往地闲扯淡,一边第999次思考,徐彦洹到底为什么不能买个手机?最便宜的老年机也可以打电话发短信,他是不是故意的,就等别人给他手写情书呢?
聊完,俞心桥把手机揣兜里,头一抬,看见食堂旁边,平时人迹罕至的后门外,站着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夏季校服配运动鞋,学校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男生都这么穿,只有这人穿出了校园文男主的气质。
走近再一看,魁梧大汉的其中一位,正是那天在烧烤摊碰到的粗嗓大叔。此刻大叔叼着烟,露出两条壮硕花臂,抬手猛一推,校园文男主往后退一步,差点没站稳。
徐彦洹早就看到俞心桥往这边走过来,他故意偏过身体,挡住那人的视线。
上回险将不相干的人扯进来,这回是在校门口,更不能打草惊蛇。他自己无所谓再背几个处分,可是想到上回母亲在政教处,几乎下跪请求教导主任从轻处罚的场景,徐彦洹眼神暗了暗,已经做好挨揍的准备。
粗嗓大叔今天使怀柔政策,推徐彦洹一把,又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拽回来:“叔叔不想为难你,更不想找到你学校来,可是谁叫你们家又搬了呢?”
徐彦洹本就个子高,被这么一拽,看谁都是冷漠俯视的姿态,搞得大叔有点不爽,把他松开,接着说:“冤有头债有主,至少得让我有个奔头,你说对不对?”
徐彦洹没答话,但也没有反抗的意思,这让上回脑袋整整缝了三针的大叔又有点欣慰,继续怀柔:“徐震可真不是个东西啊,就这样的爹,这样的丈夫,你和你妈何必拼命维护?”
“不维护。”徐彦洹总算开口,“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儿。”
问来问去都是同样的回答,大叔烦躁:“我不信他没联系过你们娘俩!”
徐彦洹又不说话了,一副我该说的都说了随你信不信的样子。
弄的大叔心头火起:“那就你替徐震还钱,都说父债子偿,以后老子找不到他就找你!”
“子女未继承父母遗产,父母的债务由其自行偿还。”徐彦洹平静地抛出一句,还作了注解,“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继承法》。”
大叔刚放狠话就被打脸,彻底怒了:“怎么,你小子还想上法庭告老子?”
说着举起拳头就要使用暴力,忽然听到头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徐彦洹和大叔及其手下一同抬头,只见破损的墙垣上挂着半颗脑袋,像是没法更高了:“徐哥你还在吗?快跑呀,朱主任往这儿来啦!别忘了把烟头捡走啊!”
五分钟后,人走茶凉,攀在墙头的俞心桥在徐彦洹的搀扶下颤巍巍爬下来,临了还捏了捏徐彦洹的手掌,心说怪暖和的。
就演这么一小段,给除了上课睡觉从不违反校纪校规的俞心桥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结局圆满,坏人成功被吓跑。俞心桥双脚着地,有了底气,边拍身上的灰边打量徐彦洹,发现他变成一块嵌在暮色夕阳里,不再散发寒气的冰块。
“不用谢,我只是刚好路过。”俞心桥先发制人,“如果一定要谢我,不如和我谈恋——”
“谢谢。”徐彦洹适时打断他的话。
抢占先机失败,俞心桥血亏,咕哝道:“一句谢谢就完了啊……”
两人回家的路有一段重叠,快走到头,俞心桥才惊觉今天徐彦洹走得很慢,是连他都能轻松追上的速度。
不由得有点担心,俞心桥视线下瞟,悄么声开始关注徐彦洹的腿。
虽然没有声音,但目光灼热,徐彦洹不由得跟着往下看,发现校裤腿上一块污渍。
他不甚自在地弯腰拍了拍,直起身时,视野里多出一只拿着苹果的手。
“一天一苹果,疾病远离我。”少年的声音清澈得像暖阳下的湖水,俞心桥说,“下回可别再让他们逮到了啊。”
草长莺飞时节,天黑得越来越晚。
穿过地面坑洼不平窄巷,踩过气味腐臭的积雨水塘,徐彦洹踏上破旧筒子楼的室外阶梯。
算不上宽敞的楼道两边堆满杂物,七拐八绕地避开晾晒在走廊的衣服,徐彦洹在门口陶盆里种了葱的一户停下,一边摸钥匙,一边拉开形同虚设的防盗铁门。
嘎吱一声里门打开,一名清瘦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见是徐彦洹,露出笑容:“回来了。”
进屋关上门,母亲白薇又在窗边张望了下:“没让那些人跟来吧?”
屋里很乱,到处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生活用品。徐彦洹找了块不碍事的地方放书包,隐瞒了被堵在校门口的事,说:“没。”
“那以后早点回来,别躲在学校了,让你们教导主任看见不好。”白薇稍稍放心,叮嘱道,“打工的地方也暂时别去了,万一被那些人盯上,跟到这儿来。”
徐彦洹“嗯”一声。
新租的房子是一室一厅,徐彦洹让母亲睡里屋,自己在客厅打地铺。
整个家里只有一张矮桌,吃饭写作业都在这里。徐彦洹在从书包里拿出笔袋,再摸出一只苹果。
把苹果放在桌上,翻开题册,从里面掉出一只蓝色信封。
是午休时俞心桥塞到他书里的,在他拒绝抽背单词之后。
当时俞心桥似乎说,这封和之前那封不一样,不看一定会后悔。
鬼使神差的,徐彦洹拿出信封里一张格子纸,展开。
与常规的情书不同,这封信用没有华丽的花边,没有酸掉牙的诗。甚至格式都不标准,开头没有自报家门,结尾也没有落款和日期。
只有两行字——
建议和俞心桥同学谈恋爱的理由之三,俞心桥同学英语成绩优异,徐彦洹同学篮球打得牛逼,两人可形成完美的互补关系。
既然是理由之三,那么就有一和二。
晚饭是馒头就粥。家里咸菜剩不多,白薇从一堆杂物里找出小腌菜缸,又从下面掏出一叠信封,扭身问道:“这些还有用吗?”
徐彦洹接了过来,刚要扔纸箱里留着卖废品,瞥见里面有一抹熟悉的淡蓝色。
难得不打工的夜晚,徐彦洹把前段时间落下的课程补上,重新过一遍错题。
忙到深夜,还剩一门英语,看着题册上被画了圈的空格,徐彦洹的眉心逐渐隆起。
看来还是应该早睡,白天打起精神听课,毕竟课后花再多时间,也追不上课堂的效率。
这样想着,徐彦洹收拾试卷和文具,手刚摸到台灯按钮,又瞧见那堆被他扔在一旁的信封。
刚拿起其中蓝色的那只,屋里的白薇起夜,叫他早点睡,徐彦洹应一声,起身推门出去。
他习惯在睡前吹一会儿冷风。平时在下班的路上吹,今天难得在家里。
也不算家,毕竟是租来的房子。下个月这时候,说不定又搬家了。
到外面才发现手里攥着信封,低头看了几秒,徐彦洹用另一只手打开,抽出里面薄薄的一张纸。
还是只有寥寥几行字,当睡前读物都不够格。
可徐彦洹还是读了,借一盏路灯昏蒙的光,在散发着陈旧气味的筒子楼边缘,在初夏微凉的夜里。
建议徐彦洹同学和俞心桥同学谈恋爱。
理由之一,俞心桥同学形象好气质佳,常年位列首都国际学校校草榜(亚洲分榜)前三,和他谈恋爱倍儿有面子。
理由之二,俞心桥同学是个专一长情的好男孩,如果你和他谈恋爱,将会是他的初恋,他会记得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