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赛初赛那天,俞心桥胳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太愿意上场。
在场边热身的时候,俞心桥哀叹道:“怎么这么背,第一场就碰上四班。”
谢飞正在球场对面恶狠狠地盯着他,就差把“你给我等着”写在脸上了。
梁奕甘当小弟,给沈达也按完肩膀,又来给俞心桥捏腿放松:“别怕,有裁判在呢,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不上也得上,他们球队连个替补都没有。
“不过你打球会不会影响弹琴?”梁奕捏着捏着忽然想到,“不是说你们弹琴的得好好保养手吗?”
“不——”俞心桥刚要回答,余光瞥见徐彦洹出现在周围,一个“不”字九转十八弯,嗓门陡然变大,“不能说完全不影响吧,我胳膊现在还有点疼呢。”
这么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引起徐彦洹的注意。
毕竟上回成功了,说不定这回还能讨一支雪糕,顺便拉进距离。
梁奕当了真,担忧道:“那怎么办啊,我觉得比起当运动员,还是钢琴家比较适合你。”
俞心桥跟着摆出忧愁脸:“反正咱们班也进不了半决赛,就打一场应该没事,比赛结束记得请我吃雪糕啊。”
梁奕以为这话说给他听的,立刻应道:“好嘞!”
话音刚落,王琨喊三班队员集合。
俞心桥猛灌一大口水,正要往球场去,忽然一阵风擦身而过。
穿着校服短袖的徐彦洹大步上前,不知对王琨说了句什么,王琨那小而聚光的眼睛噌地一亮,扭身看向俞心桥:“小俞你不用上了,坐那儿好好休息吧!”
已经做完心理建设的俞心桥懵:“啊?不要我上了,为什么啊?”
王琨指指身旁的徐彦洹:“徐哥替你上。”
俞心桥:“……!!!”
一场注定重在参与的比赛,顿时有了看头。
俞心桥和梁奕一块儿去小卖部搬物资,回来看见球场边人头攒动,来了好多人。
明明刚才还门庭寥落,加上参赛运动员场上二十个人都不到。
梁奕生意人本性暴露,算盘打得啪啪响,就地摆摊卖起了零食饮料。
过一会儿,何唐月带着她的几个小姐妹来光顾,问他这儿怎么没有瓜子棒棒糖。
“有,马上就有!”梁奕把摊子托付给俞心桥,打算再回一趟小卖部。
俞心桥拽住他:“少拿点,谁看球赛嗑瓜子啊。”
“我们啊。”何唐月说,“我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其他班的姐妹都在路上了。”
“什么消息?”
“徐彦洹参加篮球赛啊。”
“……”
梁奕蹦蹦跳跳地回去拿零食了,俞心桥几分郁闷地守着摊子,不出两分钟,来观战的女孩们在周围安营扎寨,把俞心桥变成了万花丛中一点绿。
事实上确实有点绿,尤其是头顶。
人还没追到,俞心桥已经把自己看作徐彦洹的预备男友,看待身边的女孩们就有那么点情敌的意思,尤其当她们为徐彦洹进球尖叫欢呼的时候。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徐彦洹经常在放学后一个人打球,他在我面前进过的球数都数不过来。
虽然这样想着,但看到徐彦洹身姿矫健地在场上奔跑,游刃有余地带球过人,干净利索地三步上篮,打球很菜的俞心桥难免心旌摇动。
而且不知是不是想太多,俞心桥发现徐彦洹尤其爱拦谢飞的球。
两人个头一般高,在队里都打中锋,但谢飞体重基数大,动作笨拙一些。身手敏捷的徐彦洹连续几次把谢飞卡在自己身后,断了他们的传球,又在谢飞终于拿到球信心满满地一个大跃步跳至篮筐下,正要单手抛球拿分顺便耍个帅时,徐彦洹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跳起来将即将进筐的球轻松盖掉。
“靠!”谢飞气得脸红脖子粗,朝着徐彦洹大步冲过去,“你什么意思,针对我啊?”
王琨反应很快地挡在两人中间,冲裁判方向扬下巴:“干吗,技不如人就动粗?”
徐彦洹则始终都是那副淡然的态度,看都没看谢飞一眼,只抬起手背擦了把下巴的汗。
场边观战的人群发出一阵异口同声的“WOW”。
何唐月赞叹道:“果然,帅哥连流汗都赏心悦目。”
说着抓一把瓜子,余光瞥见身旁的俞心桥低垂脑袋,连眼睛都闭着,胳膊肘撞了撞他:“你家洹洹好帅哦,不看吗?”
“不了。”俞心桥一脸痛定思痛,“再看心脏受不了。”
可还是想看,根本控制不住。
没多久,俞心桥就放弃挣扎,脖子伸老长,和众人一起摇旗呐喊。
于是当徐彦洹投进一个三分球,转身就看见俞心桥站在一群女生中间,小脸通红,手做喇叭状大声喊:“三班好样的,洹洹最牛逼!”
徐彦洹:“……”
最终,一场注定要输的球赛出现绝地反转,三班险胜四班,成功晋升半决赛。
队长王琨激动得都快哭了,拽着徐彦洹不松手,非要请他吃饭,感谢他帮他圆梦。徐彦洹不动声色地把胳膊从王琨手里抽出来,说:“不用了,我晚上有事。”
喝掉一整瓶水,恢复了些体力,徐彦洹拿着空水瓶转身,对上一道热切到无法忽视的眼神。
如果说俞心桥眼中的徐彦洹可以虚拟成冰块,那么此刻徐彦洹眼中的俞心桥,就是一只摇尾巴的毛茸小狗。
即便下意识想避开,徐彦洹心里也知道,小狗本身是无害的。
“那个……”走近了,俞心桥突然扭捏起来,“谢谢你,放学我请你吃雪糕。”
徐彦洹瞥一眼他的手臂,肘关节附近的瘀伤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出。昨天这个位置还贴着膏药,按数量算是最后一贴。
“不用谢。”偏开视线,徐彦洹说,“我欠你的。”
说的是俞心桥帮他教训谢飞的事。
俞心桥却摇头:“你不欠我,你谁都不欠。”
徐彦洹一怔。
“当然如果你一定要还的话——”俞心桥扬起红晕未消的一张脸,“就和我谈恋爱吧!”
徐彦洹:“……”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不行。”
“好吧。”俞心桥叹气,一副没办法的样子,“那我明天再来问问。”
虽然又被拒绝,但经此一役,俞心桥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之前被肖开颜问到,如果这么努力了还没追到怎么办,俞心桥当时的想法是,能怎么办?会难过吧,可能还会觉得丢脸,谁敢拿这事嘲笑他,他就跟谁绝交。
可是现在,俞心桥设想如果没追到,如果没能和徐彦洹谈恋爱,往后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回想起来,一定会非常遗憾。
好像自出生起只吃素的狗狗,第一次品尝肉骨头,打开新世界大门的同时,开始盼望明天也有肉吃,以后都有肉吃。
毕竟由奢入俭难,闻过肉香,谁还咽得下米糠?
去他的以退为进,去他的若即若离!
俞心桥暗下决心,谁再退谁就是和谢飞一样的大傻逼!
篮球赛结束的当天傍晚,徐彦洹收到一份足有十页之多的英语知识点合集,还有夹在其中的蓝色信封。
邮递员俞心桥笑靥如花:“放学我在校门口等你啊。”走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强调,“正门哦。”
人是等到了,只不过那会儿俞心桥刚撸过传达室的猫,徐彦洹皱眉躲老远,勒令俞心桥不准靠近:“别过来,有猫味。”
好嘛,帅哥就是要比普通人挑剔一点。
既然嫌弃猫味,俞心桥就不撸猫了。
第二天,把自己洗得香香的俞心桥倒坐在徐彦洹前座,双手托腮,对着他桌上的饭盒狂咽口水:“是你妈妈做的吗?看起来好好吃啊!”
这几天的午餐确实是白薇准备的。
她在家附近的纺织厂找了份新工作,每天省下来的通勤时间用来做饭。车间主任得知她家里困难,帮她向领导申请提前发第一个月的工资,因此徐彦洹最近的伙食都跟着变好,一周能有三天见到荤腥。
这天放学到家,徐彦洹快速往嘴里扒了几口饭,打算早点赶去夜市上工。刚撂下筷子,母亲白薇从随身的布包里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放在桌上。
“今天路过营业厅,看到在做活动,就弄了台合约手机,你拿去用。”白薇说,“手机本身不要钱,每个月按套餐充话费就行。”
徐彦洹垂眼去看,是触屏手机,屏幕很大,经常看到班上的男生拿着这个打游戏。
他本身对这种非生活必需品没兴趣,说:“您用吧,我用不着手机。”
“怎么用不着啊?”白薇劝道,“有时候你晚归,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有个手机,平时也方便和同学老师联系。我手里在用的这个还没坏呢,不用换。”
想到上回,徐震趁他在外面打工,跑到家里来要钱,还把白薇打伤了,徐彦洹抿唇片刻,将手机接了过来。
见他收下,白薇终于笑了:“手机卡已经装好了,我看厂里的年轻人现在都用那个什么微信,你也装一个,先把总是送你苹果的那位同学加上,请他来家里玩。”
说到苹果,徐彦洹摆弄手机的动作一顿,掀眼看向放在桌子另一边的一颗红苹果。
是午休时俞心桥偷偷塞进他的书包,到家才发现。
此时这颗苹果安静地待在狭小阴暗的屋子里,在遍布陈年污渍的旧桌子上,被摔出豁口的瓷碗旁,果皮的红都显得格外鲜亮。
“这苹果不便宜吧?昨天买菜的时候,看到隔壁水果店有按个卖的苹果,跟这个一样。”白薇也在看那颗苹果,叹道,“真漂亮,看着就很甜。”
又看了一会儿,徐彦洹收回视线,同时压下了内心深处泛起的一缕喧嚣。
他平静地“嗯”了一声,似在肯定母亲的话。
这颗苹果漂亮,昂贵,甜得纯粹又具体。
因此好像不该属于这里。
一晃又是一周过去,期中考结束,浔城二中的同学们短暂地放飞自我,整栋教学楼充斥着欢声笑语。
俞心桥的前桌梁奕尤其快乐。得益于考前的突击补习,他这次的英语成绩大幅提升,连带年纪名次都前进不少名,成功规避了来自父母的男女混合双打。
无处安放的兴奋化作过剩的精力,在连打三个通宵的游戏之后,还没玩够的梁奕忍不住向好友们透露:“要不要去广播室玩?我有那儿的钥匙!”
午休时间教室里都是人,混杂着各种食物的味道,在逐渐炎热的天气里很让人受不了。
大家各展所长,图书室,活动室,音乐教室,连体育器材室都被占领,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在玩手机或打瞌睡的学生。
因而在前往广播室的路上,梁奕十分得意:“上个星期学校给几个办公室配饮水机,由我爸全权负责,完事还钥匙的时候把广播室的落下了,我趁他们没发现赶紧配了一把,是不是绝顶聪明?”
浔城二中的广播室只有课间操和放学时使用,午休的空档能被用做休息室,当然再好不过。
俞心桥跟在大伙儿后面敷衍地夸了几句,边夸边打哈欠,心说要不是洹洹不在教室,我才懒得过来。
钥匙插进锁眼,轻轻一拧,门开了。
几个人鱼贯而入,占山头一样将能坐的地方迅速瓜分占领。
梁奕坐下就和沈达也王琨他们开打游戏,问俞心桥要不要一起,俞心桥懒洋洋地摆手,在音源控制器旁的桌子上趴下了。
没睡着,有人在旁边摆弄控制器,对着麦克风“喂喂喂”。
俞心桥转动脖子换了个方向趴着,瓮声道:“月月,你刚不是还说困了吗,不睡觉在这干吗呢?”
何唐月继续研究那几个按钮:“我听说这个麦很灵,用它表白成功率百分百。”
“……对着全校表白?”
“是啊,反正中午老师们都回家吃饭了,听不到。”
微热的脸颊贴着胳膊无意识蹭了蹭,俞心桥问:“那,你要向谁表白?”
何唐月说了个俞心桥没听过的名字,据说是隔壁班的班长。
王琨出声调侃:“怎么不追咱们班班长,是不是瞧不上陈阳的区长爸爸?”
何唐月抓起桌上的笔朝他掷过去:“喜欢认爸爸你自己认去吧!”
等设备调好,表示正在播音中的红灯亮起,刚还兴致高昂的何唐月竟然怂了。
甚至流露出几分女孩的娇态,何唐月捂着麦克风说:“还是算了吧,他内向,我怕把他吓着。”
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俞心桥站了起来:“那我先来。”
梁奕大惊,顾不上打游戏:“你要表白?别啊桥,如果他不答应怎么办?全校都看你笑话。”
王琨起哄:“原来小俞也有喜欢的人了,是谁啊,咱们班英语课代表,还是隔壁班的文艺委员?”
何唐月哈哈大笑:“还以为你光长个头不长脑子,原来你眼力也没长进。”
“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
“不然你说说,俞心桥为什么成天往后排跑?”
“因为后排的空气好?”
“哈哈哈哈哈!”
……
那头吵闹着,这头的俞心桥已然接过何唐月手中的麦克风,欠身凑近。
俞心桥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砰砰地跳。
就算这麦很灵,他也不贪心,他只想前进一小步而已。
窗外微风暂歇,鸟儿扑棱着羽翼落在枝头,被踢远的足球停在操场角落。时间仿佛也停止,为终其一生可能只有一次的勇气。
某个初夏燥热的午后,浔城二中的上千名学生,共同见证了俞心桥的发出的盛大邀请。
广播里传来少年干净的嗓音:“高二(3)班的徐彦洹同学,我是和你同班的俞心桥。这个周末,你和我一起去听音乐会,好不好?”——
徐彦洹:我到底是冰块还是肉骨头?
俞心桥:那我到底是苹果还是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