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尊主沉着脸走出大殿,跟在后面的云砚里见他神色冷厉,还以为他要是想借去雪重苑的借口转道去寻相重镜,正要暗搓搓去看好戏,没想到他爹竟然真的进了雪重苑。
云砚里:“……”
知雪重正在微微靠在花海中的躺椅上闭眸吸纳纯澈灵力治愈身体,云尊主脚步轻缓地走上前,垂眸看了她许久,弯下腰轻柔地将知雪重的手放在掌心。
他的一绺白发从肩膀垂下,被和缓的风吹得微微从两人交握的手上拂过。
知雪重缓缓张开双眼,瞧见他眸子一弯,问道:“怎么生气了?”
云尊主扣住知雪重的五指,垂眸淡淡道:“没生气。”
知雪重笑了起来,伸出空着的手在云尊主空无一物的头顶轻轻一招,语调全是温柔的促狭:“你头顶上的小云彩都要黑得落雨了,还说没生气?”
云尊主被她看透,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细长的手看。
知雪重将他垂下的一绺发拂到耳后,柔声道:“怎么,玉舟回来你不高兴吗?”
云尊主漠然道:“高兴。”
随后,知雪重便眼睁睁看着他头顶上的小云彩开始轰隆隆打雷了。
知雪重:“……”
知雪重闷笑一声,从躺椅上站起身来,握住云尊主的手晃了晃,道:“走,去看看玉舟。”
云尊主垂眸看着知雪重,冷淡地说:“我不想去看他。”
知雪重心想一说去看玉舟,那小云彩都放晴冒彩虹了。
知雪重知晓云尊主的性子到底如何别扭,也没管他说什么,拽着他的手便往外去。
云尊主蹙眉,看似不太情愿地跟了上去:“当心些,你身子还未好全。”
知雪重:“不碍事。”
云砚里蹲在门口瞧见两人似乎真的要去见相重镜,忙不迭地跑去相重镜的住处。
他本是想要劝解相重镜不要当着知雪重的面那么撂云尊主面子,谁知着急忙慌推开门,就被眼前的场景震得呆在当场。
——内室中,相重镜一身红衣,正身形轻盈地围着顾从絮转圈,那双眸中全是毫不掩饰的炽热爱意,还时不时地抬起宽袖挡住脸,然后猛地将袖子往旁边一甩,朝顾从絮露出那张昳丽明靡的脸蛋。
顾从絮面无表情,对那炽热滚烫的视线竟然视若无睹,相重镜将脸怼到他眼前,他竖瞳都不带动一下,看着下一瞬就能立地成佛似的。
一只巴掌大的孔雀累得气喘吁吁跟着相重镜来回地跑,一边跑一边叽叽哭,极其可怜。
云砚里从未想过这两人的情况还能反过来,平日里不是顾从絮用那种几乎要吃人的视线盯着相重镜,而相重镜一无所知吗?
他太过震惊,连云尊主要过来都忘记了,疑惑地上前,道:“你在做什么?”
相重镜根本看都不看他,足下仿佛是女子妩媚的舞步,踮着足尖小步小步转着,衣摆因他的动作层层飞舞而起,恍如花簇。
相重镜将袖子挡住脸,然后自己“呜啊”一声,将袖子一甩,露出脸来眼巴巴盯着顾从絮看。
见相重镜不回答,云砚里大概察觉到了问题,便问顾从絮:“他怎么了?”
顾从絮冷冷道:“开屏。”
云砚里:“……”
云砚里匪夷所思道:“什么?”
顾从絮三言两语将相重镜中了孔雀随印之事说了,云砚里沉默一瞬,接着偏过身闷笑个不停,大概是怕相重镜清醒后会灭口,他笑了几声就强行崩住了。
“孔雀开屏,一般不是求偶吗?”云砚里终于看到了好戏,笑吟吟地看着还在转着圈吸引顾从絮注意力的相重镜,“他在对你示爱?”
若是在寻常,顾从絮听到这句话恨不得直接升天,但现在他却像一尊佛像似的,表情丝毫未动。
“没有。”顾从絮道,“他是在……”
话还没说完,相重镜便一旋身整个身子转了两圈朝顾从絮倒去,衣摆翻飞着落下,他直接撞到顾从絮怀里,拽着他的衣襟,眼睛亮晶晶的,催促道:“三更,快来学啊,爹教你开屏。”
顾从絮:“……”
云砚里:“……”
“哈哈哈哈!”
云砚里这下彻底没忍住,放声大笑出来。
他笑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坚持着从袖子里翻了半天翻出来一个留影云镜,抖着手忍笑道:“玉舟,哥,你再开个屏我看看。”
他想留着等相重镜清醒后给他看。
相重镜现在满脑子都是开屏,听到这两个字立刻铿锵有力地“嗯”了一声,抬起手作势又要开屏。
顾从絮见状立刻扣住他的手一把将他死死抱住,阻止他丢人的举动,但相重镜根本不理解为何不让他开屏,便拼命踮着脚尖想要从顾从絮怀里跳出来。
顾从絮额间的小青筋都在一跳一跳的,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抄起相重镜还在踮着的腿弯强行把他打横抱在怀里。
相重镜茫然地看着他,眸瞳中的孔雀花簇形状似乎越来越淡了。
顾从絮彻底认命了,咬牙切齿道:“别开屏,我……我回啄你就是了。”
相重镜一喜,忙拽进他的衣襟,期待地看着他。
云砚里还在双手环臂笑嘻嘻地看好戏,听到这句还在思考“回啄”是什么,下一瞬就瞧见顾从絮抱着相重镜保持着这样极其暧昧的姿势,垂头在他眉心轻轻落下一吻。
云砚里:“……”
云砚里瞬间笑不出来了,他神色木然看着,手指轻轻一动,一把剑跃然掌心,被他狠狠一握,剑锋骤然发出一声剧烈的嗡鸣。
云砚里努力保持着镇定,冷冷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解、释。”
相重镜被吻了下眉心,呆呆伸出手捂着被吻住的地方,神魂出窍似的,好像都没了灵智。
顾从絮见相重镜终于安稳了,正要和云砚里解释,外面传来一声旱天雷的声音,还伴随着“哎呀”一声惊呼。
他一抬头,白衣白发的云尊主正站在门口,满脸肃杀之气的漠然看他。
知雪重也在一旁,她大概被吓住了,正抱着云尊主的手臂往他身后躲,露出半张艳丽的脸蛋,掩着唇诧异地看着顾从絮和相重镜。
那旱天雷便是从云尊主身后传来的。
若非知道不能吓到知雪重,他的雷大概早已经落到顾从絮身上了。
顾从絮面不改色,将彻底安分下来的相重镜轻柔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这才转过头来微微一颔首,看在他是相重镜父亲的份上没有彻底失了礼数。
“云尊主。”
云尊主不想同他废话,惜字如金。
“遗、言。”
顾从絮:“……”
云砚里还会想着要顾从絮“解释”,他爹可倒好,直接省略所有步骤,跳到“遗言”了。
顾从絮的桀骜不驯是骨子里的,此事他并未做错,对云尊主的杀意和厌恶根本不放在心上,他冷冷道:“云尊主不愧是云中州尊主,果然神通广大杀伐果决,若是当年相重镜被封石棺六十年时您在九州,想必他也不会是今日这番模样。”
这便是在赤裸裸地嘲讽云尊主前些年什么都未做,相重镜一回来却端着一副父亲的架子。
云砚里听得眼皮一跳,恨不得冲上前去捂住顾从絮这张不怕死的嘴。
云尊主根本不听他在胡说八道什么,漠然道:“这就是你的所有遗言吗?”
顾从絮和他冷冷对视,五指猛地一蜷,整个化为龙锋利的利爪,就连小臂上也缓缓覆盖上漆黑的龙鳞。
见两人似乎真的要打起来,云砚里吓了一跳,忙道:“父尊!顾从絮和玉舟有生死契,您若对他动手,玉舟……”
“不过生死契罢了,我能抹去。”云尊主漫不经心打断云砚里的话,冰冷的眸盯着面前那浑身散发着令他厌恶又忌惮的气息的恶龙,“玉舟根本不知道自己养在身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迟早有一日,他会死在这条三毒龙手里。”
云砚里根本不懂云尊主到底在说什么,但能察觉到他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意,疾声道:“父尊!”
云尊主决定的事从不会轻易改变,云砚里唯恐顾从絮在相重镜不知道的时候被杀死,连忙去求知雪重。
知雪重呆呆看着靠在椅子上的相重镜,许久才抖着唇喃喃道:“他不是说……没受过多少苦吗?”
周围倏地一阵安静。
云尊主指尖凝聚起的灵力猛地一散,偏过头去看知雪重。
知雪重拽着云尊主的袖子缓缓弯腰蹲了下来,只是短短几句话,她便隐约窥出相重镜在九州那些年必定过得异常悲惨。
被封在石棺六十年……
知雪重恍惚记起当年那人将他孩子扔到落川时,相重镜也是被关在小臂长的小匣子里掉入那波涛汹涌的水流中。
知雪重自认从不是个矫情爱哭的人,但这才半日时间她便控制不住自己,眼泪悄无声息再次落了下来。
云尊主最怕她的泪,见状也跟着蹲下来,拧着眉头握住她的手,熟练地哄她:“你看,云彩打雷了。”
知雪重不看,依然轻声落泪。
云尊主这些年用自己头顶上只有知雪重能瞧见的小云彩不知逗笑了她多少回,这一招骤然失效,他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一时间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他……不知道该怎么哄了。
好在知雪重也不是需要旁人哄他的人,很快就颤抖呼吸着站起身,撩着裙摆匆匆跑了出去。
云尊主立刻去追。
云砚里小声道:“我娘亲在为你解围呢。”
顾从絮手中的龙化缓缓消退,他甩了甩手,蹙眉道:“多谢——他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迟早有一日,他会害死相重镜?
云砚里摇头:“我也不知,但我父尊似乎对九州的三毒十分厌恶,八成只是讨厌你吧。”
顾从絮却不这么认为。
云尊主那个眼神,分明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不像是对厌恶之人的模样。
三毒龙?
那什么三毒,和自己有什么鬼的关系?
顾从絮冥思苦想,连云砚里什么时候回去的都不知道,等到他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就瞧见原本乖乖坐在椅子上发呆的相重镜此时已经踮着脚尖爬上了塌,雪白的脚踝露在外面,正在悄摸摸蹬着足尖往锦被里钻。
顾从絮:“……”
顾从絮眉头一挑,快步走进榻边,一把扣住相重镜的脚踝。
相重镜吓了一跳,浑身一抖,那脚踝上已经恢复原状的金铃倏地一响,叮铛一声如风铃般,仿佛能刺破顾从絮的耳膜。
相重镜立马手忙脚乱地将锦被往身上盖,但他一时着急只盖住了肩头,露出半张通红的侧脸和鲜红欲滴的耳垂。
见到他这番模样,顾从絮就知道了,他淡淡道:“你醒了,还记得方才的事吗?”
相重镜头一回察觉到羞耻得要哭出来是什么感觉,他拼命蜷缩着身子往锦被里缩,喉中发出一声求饶似的呜咽,羞愤欲死。
来一道天雷劈死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