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南驻军的进攻之下,这片密林犹如一只四处漏水的筛子,白福教的信徒们被冲刷得七零八落,道道关卡皆溃败失守,凶猛的兽群被梁戍用巨弩击退,而竖立在峡谷之间的奇花毒网,亦被苦宥连拔除,火油似瀑布倾泻,“轰”一声,燃起一片冲天火光!
惨叫声不绝于耳,柳弦安跟在军医的队伍里,将伤者转移到后方安全处。阿宁道:“公子还是去王爷那头吧,这里我会安排妥当。”
“好。”柳弦安将手中的药包交给他,自己翻身上马,转身问,“王爷现在何处?”
“玉苍屏。”御前侍卫道,“南边,途中有一片密林,恐有危险,若想直接穿越,需得多加留意。”
柳弦安下令:“就走密林,节省时间。”
银白战马带着他,迈开四蹄,轻巧越过林间枯藤古木,御前侍卫紧随其后。一行人越往里走,空气中的白瘴便越深重,各种毒虫鼠蚁顶着落叶飞速爬开,毒蛇盘于树梢,张开大嘴吐着信子,口中流出浓厚的黏液来,本欲贪婪捕食,却在感觉到柳弦安身上的药物香气后,纷纷缩回逃走。
前方,一群黑色的怪鸟也“扑棱棱”地被惊飞。
御前侍卫敏锐地觉察出异常,抬手示意整支队伍停下。柳弦安收紧马缰,微微皱眉,也侧耳细听,树林里藏着人,而且数量不算少,重重声响窸窣汇聚,与古怪的风声搅在一起,其中有刀剑轻微出鞘音,也有男人们故意压低的粗重喘息。
再后来,又多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御前侍卫极有默契,齐齐挥手拔刀,锃锃金鸣寒光响!而与此同时,林中的人也“哗啦啦”涌了出来!这是一支白福教的信徒,或许是落败要逃,又或许是要赶往别处支援,总之双方就在这片寂静的林子里,来了个狭路相逢。
对方人数不少,御前侍卫护在柳弦安身前,侧头问:“公子要如何处置这些人?”
柳弦安松开马缰,让战马带着自己前行两步,阳光穿透古木,落在他的银白战甲上,映出一圈柔和微光,使得整个人越发似美玉剔透。那些信徒何时见过这种画中仙一般的俊秀人物,一时竟踟蹰下来,犹豫着未再往前,其中一人在后退时,更不慎将手中长刀滑落,“当啷”一声重重砸在巨石上,闹出来的动静不说旁人,先将他自己吓了一跳,心中紧张,膝盖发软,干脆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这一跪,身边有机灵的,不愿打的,也就跟着一起跪。行军作战最忌士气溃散,现在两方初一相遇,一句话还没说,己方却已经呼啦啦矮了对方一头,这还有何可争?于是又有一批人弃刀投降。最后只剩下那些骨头硬,脑子也如榆木的,还在喊“白福佛母”,结果没来得及“佛”出后两句,就已经被冷冷截断话头。
柳弦安于万丈阳光中俯视对方,不悦道:“且不说你那佛母是否真的存在,就算有,她也是极度的贪婪丑陋,由降世一刻起,便搅得整片西南鸡犬不宁,乱天之经逆物之情,蛊惑万千信徒不事生产,使得原本肥沃的良田里生满野草,向上亏蚀山川日月,向下扰乱四时节气,简直无德无道至极点!你们再看看自己,正值壮年,却无家无业,成日里畏畏缩缩藏在密林之中,哪里还有半分人样?白福佛母确实是该保佑你,因为西南的傻子总共就这么多,她只要稍微有点脑子,也该知道当将你省着点用。”
他声音清冽如冷泉,骂人时亦姿态优雅,吐字清晰似玉石相击,好听,但听得人简直喘不过气。御前侍卫抬手举刀,指着最后那群站着的人,寒声道:“要么降,要么死!”
最后众人还是降了,因为很明显,白福佛母并不比眼前这位银甲公子更像神仙,而且自己也打不过对方的精兵。
“我还有事,没空带你们离开。”柳弦安将所有人的面孔一张一张挨个看过去,“你们就在此处等着,今日内自会有琰军前来接手安排。”
他拉着马缰,继续向着林地另一头而去,留下白福教的信徒面面相觑,都傻了,这……怎么也不留个人看管我们,就这么走了?那傻子才会留在原地继续等着。一人立刻从地上站起来,才往外迈了一步,就见柳弦安又回过头,道:“他若是跑了,我就找剩下的四百二十一个人要,跑十个,就由余下的四百一十二个人去抓,若你们四百二十二人都跑了,那便一律按军规论处。”
言毕,不再耽误,振臂一挥,如利箭离开密林,风吹得白色衣摆高高扬起,御林军的第一要务便是保护他,自然也不会在这群信徒身上浪费时间,个个策马紧随,心里却想着,如此一人,怪不得能将骁王殿下治得人服服帖帖,啊,确实厉害,确实厉害!
头一回见到靠嘴皮子退敌的。
不过或许也不仅仅是嘴皮子,毕竟柳二公子套上战甲,当真像个自带圣光的神仙,举手投足溢彩流光,看起来像是时时都要奔着九万里长空而去,很有几分威慑力。
太吓人了,得给骁王殿下看牢一些。
而那些信徒们也停住了脚步,他们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一共有多少人,所以先互相数了数,数了四五遍才数明白,真的是四百二十二。
“那,那还走吗?”
“……”
现场一片静默。
没人再提走的事,因为谁都知道,那位骁王殿下的军规极为严苛,逃了再被寻回,不死也得脱层皮。
于是还真就老老实实地坐在了地上。
玉苍屏一带,正巨石如滚雷,跌在地上,砸了个地裂天崩。
这是白福教最后的壁垒,而大琰的七路人马也已将周围清剿得七七八八,众多头目死的死,伤的伤,降的降,只剩下一个木辙。
他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杀人只驱策乌蒙云悠等一众杀手,活像个不通武学的斯文人,现在才第一回拿出尘封已久的兵器,是两把蛇形长刀。
第一波攻上前的琰军被震落山崖,梁戍飞身接住一名兵士,将他丢入人群中,自己拔剑出鞘,直取木辙面门而去!
对方似灵蛇闪身避让,冷笑道:“骁王殿下果真同传闻中一般,用兵如神,狠戾嗜血。”
“对你这种邪魔头子,哪怕凌迟处死,血祭整片西南,亦不为过。”梁戍道,“本王今日便来取你的命!”
木辙并不想死,但哪怕要死,他也要拉着眼前的人一起死。山野间的血已经将泥土都染红了,白福佛母的呼声由刚开始的山海咆哮,变成眼下稀稀拉拉的叫喊,而很快的,就连这份稀稀拉拉也会被琰军的长枪挑断。白福教大势已去,自己苦心经营十余年的大业亦如广厦倾覆,昔日的风光与雄心,如今终化作一片虚幻泡影。
自己再也没有下一个十几二十年,去构建一份新的事业了,无法长驱直入攻进梦都王城,坐上梦寐以求的王位,也就无法将心上人奉为天下之母。她生时是为人鄙夷的娼妓,死后也将是为人鄙夷的娼妓,往后人们在提起盈玉颜三个字时,永远都会将她与皮肉生意连在一起,语调也会带着十成十的轻薄下流。
她再也没法成为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
这个认知使木辙感到了铺天盖地的恐惧,而这铺天盖地的恐惧,很快又化为了铺天盖地的愤怒。
他看着梁戍,一字一句道:“好,那我就杀了你,为我的阿盈报仇!”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两把蛇形大刀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竟发出震颤与嘶吼。高林从未见过这邪门套路,忙高声道:“王爷小心!”
梁戍握紧剑柄,他当初曾亲眼目睹了谭府的惨状,又岂是“尸横遍野”四字所能概括,那时死去的不仅仅有谭家人,还有许多护院与侍卫,能在一夜之间屠戮这百余条人命,对方的功夫理应高到邪门。
更何况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十几年后的凶手,只会更加深不可测。
木辙挥刀咆哮,带着对心上人的自我感动,像杀红了眼的野兽,只想将眼前这摧毁了自己圆满计划的人彻底撕碎,他内力似毒蛇横扫,梁戍腾身避让,手中寒光刺目。
“轰!”
碰撞出惊天动地的巨音。
常小秋收拾完了眼前一群邪教徒,片刻不歇地,也策马驰向山腰,原想助梁戍一臂之力,可人还未走到跟前,就被程素月凌空一把拎走,战马受惊跌落下山,摔断了一条后腿,而紧随其后的,就是木辙那把形状恐怖的刀,“砰”一声插在先前他待的地方。
少年惊出一身冷汗,程素月抬手一剑欲挡,锋刃却“当啷”被斩为两截!眼见木辙又要砍下第二剑,关键时刻,幸有梁戍及时赶到,他长剑贯日,在木辙肩上留下一道深深血槽,对方却像失去痛觉一般,反倒回身阴森诡异地笑。
草丛中有细细沙沙的声响。
像是被血腥味催生了毒花,整片大地突然都变得不安稳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要蓬勃生出。梁戍眉峰一皱,将程素月与常小秋一掌送至安全处,同时反手一剑,一条毒蛇似软绵绵的面条,落在了草丛上。
其余蛇虫立刻蜂拥而至,将同伴啃噬得只剩下一条惨白的,细细的骨架。
高林远远地没看清:“地上是什么东西?”
他以为是自己眼花,取出千里镜一观,顿时倒吸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