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全文完结
2023年中, “在一起”四年多后。
这一次,经鸿、周昶两人整整一个月没见着对方。先是经鸿出差,然而经鸿回来之前, 周昶又出差,接着周昶回来之前, 经鸿再次出差……于是, 一个月没见着对方。
经鸿再回来时,两人思念已经到了极致。
“在一起”已经四年了, 可对于他们二人来说, 对方依然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们想抚摸对方的脸颊、抚摸对方的黑发, 想亲吻对方的唇、逗弄对方的舌,还想嗅嗅对方的脖颈、端详对方的身体、甚至品尝对方的……
根本不够。
2020年到2023年的这三年多间,泛海、清辉两个帝国又发生了很多事情。
各种危机突如其来, 整个世界都措手不及。今年全球的经济环境已经差到无法忽视,从美国到中国,巨头公司都在挣扎。大家都在节约成本, 过去以“福利”而著称的大公司们纷纷缩紧开支,没零食了、没饮料了, 连食堂都关了不少, “裁员”也是波及全球。连巨头公司都不敢提“发明”“创新”这些词了,因为没钱可以“发明”“创新”, 投资规模也急剧萎缩,不敢再“买买买”。地主家也没余粮了, 研发项目大量被砍,人人都在等待黎明。
泛海、清辉自然也在危机之中。但幸好经鸿周昶还拥有彼此, 他们无需踽踽独行, 他们可以交握十指, 一道儿继续前行。
泛海、清辉并未退市。两国达成新的协议,中方做了一些让步,SEC可查看审计底稿,但审计须在中国进行,资料不能带出国境。
至于“出售国际业务”,依然不容乐观。中国方面几家公司提出了个妥协方案——全部数据存储在甲骨文的服务器上,他们没有访问权限,可方案依然未被采纳,几个月前CFIUS再次要求中企出售国际业务,不可以占任一股,中企自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命令”。于是,时隔三年美方再次提出“封禁”,中企也再次被持续施压,依旧无法预测他们之后在美国市场的前景。
事实上,极差的经济环境中,中国企业美国分公司是唯一还在招聘的,而且是大规模招聘,可也许某天,这些个“美国分公司”就要一夜间灰飞烟灭了。
在这样困难的大环境中,泛海清辉之间的竞争气氛被削弱了,更多的是“共克时艰”——等着问题得到解决,等着全球经济、至少是中国经济得以复苏。
在大时代中,个人智慧竟如此渺小。
…………
经鸿回来的这一天,两人又是吻了许久。
几年过去,他们可以注意得到对方脸上每丝变化——更成熟、更从容,也欣喜于自己的这种陪伴。
当然更成熟、更从容是付出了代价的。这几年见,大风大浪见得多了,经鸿有点儿累,周昶其实也有点儿累,但他们必须挺住、只能挺住,为了公司也为了更多。
不过还是那句话,幸好他们还有彼此。
拿过经鸿的行李,周昶又问:“一切顺利?”与以往一样,周昶没问任何细节。
“还行。”经鸿嘴角略略一勾,“不过,在这次的三方合作中,其中一方想让泛海背一口锅,真够贱的,被我本人发现了。”
周昶问:“然后呢?背没背这口锅?”
“背了啊。”经鸿说,“可以背锅,钱给够就行。因为这事儿对方让了一部分利,不想事情被闹大了。”
周昶笑了。
经鸿没穿西装也没系领带,上身只有一件普通的白衬衫。
而周昶也刚刚到家,上身同样只有一件普通的白衬衫。
周昶便由经鸿身后抱着他,就隔着衬衫,用鼻尖儿左右蹭他肩膀,接着又用下唇。他的下唇轻轻碰着经鸿的高定衬衫,颈子摆动,一次一次地摩擦着经鸿肩部的衬衫布料。
唇瓣传来高定衬衫柔软高级的触感,鼻端也传来经鸿身上洗发香波的香气,舒服极了。
接着,周昶又一下下地隔着衣服亲吻肩膀。
经鸿问:“你怎么总这么色?”
周昶立即倒打一耙:“你怎么总勾引我?”
经鸿气笑:“我勾引你什么了?”
周昶说:“你的存在就是勾引我。”
经鸿无语了下,道:“除了你,没任何人说过这话。”
周昶则是毫不在乎:“别人说叫性骚扰,我说叫情话。”
经鸿摇摇头,转过身,问:“那我先去换个衣服?”
“不用。”周昶却道,“我最喜欢你这厉害样子。”
经鸿轻轻叹了口气。
周昶又道:“我就喜欢亵渎、弄脏这么厉害的小经总。”
经鸿挑着眼睛,看着周昶。
二人坐在客厅沙发上,经鸿落在周昶膝上后周昶便去吻他衣领,而后沿着衬衫衣领一路吻到下面领尖,在领尖上点吻数下,同时双手隔着衬衫,在他腰际上下摩挲。
接着周昶沿着衬衫衣襟一路吻下去。
第一颗扣子是开的,但第二颗扣子是系着的。
周昶牙尖咬着扣子,轻轻地拉扯数下。
经鸿垂着眼睛,两手插进周昶黑发,在一下下拉扯当中,心里其实已经期待、焦躁起来了。
拉扯了会儿,周昶重新直起腰来,低垂着目光,终于轻轻解开那颗扣子。
解开后,周昶竟依然保持经鸿的“职业风格”,他两只手拈着衣襟,分到最开,甚至还用自己的两手手指由上至下地按了按、压了压,让被分开的衣襟儿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如衣领般贴在了对方的白衬衫上,也贴在了对方的胸肌上。他的动作甚至可说认认真真、斯斯文文。
锁骨完全露出来了。
周昶又凑过去,搂着经鸿的后腰,吻刚刚才露出来的那一小块细腻皮肤——锁骨的中线之下,第三颗扣子之上。他的亲吻其实很轻,一下一下,轻轻地。
经鸿把着周昶双肩,垂着眼睫,看着对方。
在一下下亲吻当中,经鸿指节渐渐用力。
而后又解第二颗扣子,依然是,一手拈起扣子,一手捏着衣襟,重复之前的动作,分开后甚至还捏着两边衬衫衣襟扽了扽,于是,经鸿衬衫又开大了些,胸膛也又露多了些,一半胸肌都能被看到了,他的……堪堪隐于两边白色的布料下。
周昶再次压平衬衫。他抹平了两边褶皱,又压实了两边衣襟,由上到下又由下到上,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每一次,他的手指都会经过某处,直接碾过去,却毫不留恋,经鸿呼吸开始急促。
周昶又开始亲吻新露出来的皮肤。
经鸿还是白天那件高定衬衫,职业、专业、正经、禁欲,可现在,两边领口却开得很大,被亲吻着一点皮肤。
接着是第四颗扣子。周昶呼吸也凝滞了下,喉头滚动,两手慢慢掀开衣襟。于是经鸿左右某处缓缓暴露于他视线下,此时已经十分兴奋了。
周昶终于一把搂住对方,狂热地亲吻上去。
二人开始胡天胡地了。
他们先一起洗了个澡。
吹头发时,经鸿对着镜子一边吹,一边对周昶说:“手呢?别停啊。继续。不然难受。”
周昶顿了一下,而后好笑似的,站在经鸿的身后,手指撩开经鸿浴袍,经鸿微微眯起眼睛。
接着周昶的头凑到了经鸿一边的肩膀上,一手搂着经鸿的腰,一手也没停止刺激。经鸿拿着吹风机,手反过去,望着面前镜子里头极为亲昵的两个人,温柔地也帮他身后的周昶吹干了头发。周昶先将下巴搭在经鸿右肩上,吹干净了一边头发,而后又将下巴搭在对方左肩上,吹干净了另外一边。
接着两人倒在卧室。
一次过后,周昶突然拿出来了非常精巧的礼物,道:“亲爱的,我这一次去美国……发现了这个东西。”
经鸿凝目:“……什么东西?”周昶手里的东西好像一颗药物胶囊,小小的,摊在掌心。但说是某种助兴药物,却又不像,因为胶囊皮是透明的,里面似乎十分精密。
“内窥镜。情趣用品。”周昶道,“你知道吧?现在对于胃肠检查,内镜类的医学技术除了胃镜以及肠镜还有一种最近几年才诞生的新技术,叫胶囊内镜。胶囊皮儿是透明的,摄像头在胶囊里头,人的嘴巴吞下胶囊,胶囊经过人体消化道时可以拍摄大量照片,大概两秒一张,而且非常清楚。现在呢,又有了视频胶囊内镜。这个技术也被制成情侣间的情趣用品了,美国公司弄出来的。当然了,这个不用吞进去,不走整个消化道。哪儿进来哪儿出去。”
经鸿震惊地看着周昶。
周昶一下一下吻他肩膀:“看看么……”
被磨叨来磨叨去的,经鸿一个没忍心,又让着他了。
最后一切都结束后,二人打开手机。
从另一个特殊角度拍摄到了整个过程。
某个东西慢慢儿地破开障碍、劈开阻挡、出现在了镜头当中,而后——
看完之后经鸿下了床。他站在床边,扶着自己额头,遮着自己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去洗澡了。
周昶靠在床头,望着背影闲闲地笑,又彻底删了那个视频。
再回来,如以往一样,二人都是绝口不提刚才的胡天胡地,就躺在床上说着小话,望着彼此的眼睛述说彼此的心念,偶尔周昶会忍不住,便揽过经鸿的后脑、亲亲对方的额头。
“经鸿,宝贝儿,”周昶问,“在一起这么久了,老经总以及蒋总难道从来没发现过?”
“没,”经鸿说,“应该没。”
周昶手指一下一下从发根滑到发梢地玩儿着经鸿的黑发,他将手指缝没入发根,再顺着头发一次次地缕到发梢,又道:“我这边儿,应该是瞒不住了。”
经鸿静静看着对方。
“事实上,”周昶说,“他们大概早就发觉了。我琢磨着也该正式说一声儿。”
经鸿问:“过程?”
于是周昶解释了下。
经鸿常常住周昶家,一周大概三天左右,很难不留蛛丝马迹,而且两人其实也没特意掩盖那些痕迹。
“前年开始,他们知道我家里头一直都有其他人。”周昶说,“比如,床上枕头从一只变成两只了,家里书房也从一间变成两间了,牙刷、牙膏也从一套变成两套了,他们晚上想过来时每次都会被拒绝。但他们以为我不认真,因为好像也没真的同居,没一起生活——衣柜没有女人衣服,鞋柜没有高跟鞋,浴室没有化妆品。连香水都是我自己的。”
经鸿枕着一边胳膊,饶有兴致地问:“然后呢?”
他根本不怕周不群。
“然后?后来渐渐地,他们觉得也并非如此。我经常叫厨师团队准备一些甜点之类的,准备花、准备别的,明显非常喜欢对方。其他东西全都锁着,但两枚戒指一直放在床两边的床头柜里,上个月吧,我妈见着了,觉得已经到这程度了,交换戒指了,我们没理由瞒成这样。上个月吧,我妈盯着墙上布达佩斯的那幅画,两个男人接吻那幅,突然之间就灵光闪现了。”周昶低笑,“她急了,到处翻我的东西,发现床头的抽屉里放着五瓶润滑剂,但没有任何保险套。她又打开我的衣柜,拿出里面二十几件衬衫和西装比大小,最后发现其中一半的衬衫比另一半短上一些,其中一半的西裤又比另一半短上一些。她知道我的尺寸是固定的,全是高定,不可能有尺寸差异,差点没疯。”
经鸿笑笑:“再然后呢?”
“再然后?”周昶说,“前几天我爸突然想起我多年前发的那张AI照片了。把你照片转换性别的那次。因为新书房里堆着的书基本全都是CS方面的,你看起来像公司高管。他于是又打开了下,发现那人好像经鸿。”
经鸿“哈”地又笑了一声。
“后来我爸想起那次车祸,打开新闻下又看了看。”周昶又说,“他翻出来了一个帖子,里面有事故现场的照片,主驾车头对着那辆突然之间撞过来的车。他本来是没注意到的,但下面的评论区里却出现了几个留言,什么‘周昶好爱他’,‘我之前读过一份report,在车祸中副驾驶是整部车最危险的一个位子,因为司机会本能地用另一面对上去的,即使主驾是副驾的家人朋友。可周昶的副驾驶位居然是最安全的,周昶好爱’,于是我爸就慌了,隐隐约约感觉不对了。他又想到近两年我回家时常带着你,就更感觉不对了。”
经鸿还是枕着手肘:“再再然后呢?”
“再再然后,”周昶声音也十分平稳,“他们就来询问了下,还讲述了这一套十分完整的推测过程。我没回答,打个哈哈过去了。你不知道这件事儿,我不想自作主张。不过,大概是隐瞒不住了,虽然他们好像也不太敢问,又想知道事情真相又想继续自欺欺人。”
“行啊,”经鸿道,“告诉他们吧,老人家疑神疑鬼的也不好。我哪一天登门吧。”
“行。”周昶又道,“你家里呢?”
“一并吧,别搞什么差别待遇。”想了想经海平的性格,经鸿道,“之前不想告诉他们是因为我爸的病五年之内其实都有复发可能,我不想气他。但老经总的那种病吧,五年之内没事的话复发概率就非常低了,约等于零。现在手术过去七八年了,他两年前也被医生宣布过了临床治愈。我想了想,我们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是时候告诉他们了。”
周昶眉眼异常温柔,道:“好。”
经鸿其实也不紧张,他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世界处处都有恶意,人间处处都是陷阱,那,对着那样爱自己的父母,又有什么无法解决的呢?
“宝贝儿,”周昶又说,“明天干什么?”
“回一趟老经总家。”对这称呼经鸿早已懒得管了,他打了一个呵欠,“出差出了一个月,回来后得看看他们。”
“那一起过去吧。”周昶道,“老周总和我妈妈两个人都在香港,管家团队放假了,但我妈养了几盆东西,两个星期要浇一次。”
经鸿答应了:“成。”
他其实觉得“两个星期要浇一次”是借口,周昶想多陪陪自己而已。
见经鸿的镇定样子周昶又是觉得好喜欢,他翻过身子,压在经鸿身上,再次热烈亲吻他的嘴唇。
…………
次日两人开了两部车子,分别去各自父母家。
经鸿坐在客厅沙发上陪经海平以及蒋梅说了会儿话,唠了家常,经海平将他昨晚拍下来的一幅名画展示出来给经鸿看。
画上是山石与松木,线条笔力苍劲大气。
然而经鸿看着看着,突然依稀想起来周昶似乎提到过……他的父亲老周总有同个人的同一幅画。
经鸿心脏漏了一拍,想:这不会是赝品吧……
拍卖会上买到赝品、仿品,这样的事时常发生,佳士得等大拍卖行也经常陷入假画风波。
而这种案子,最后判决结果也不一定,要看法官,看运气。
中国的《拍卖法》规定,“拍卖人、委托人在拍卖前声明不能保证拍卖标的真伪或者品质的,不承担瑕疵担保责任。”也就是说,拍卖公司可以不退,更可以不赔。
但也有法官主要参考《消费者权益保护法》,认为“‘事先声明’并非一个售假贩假的挡箭牌。”
经鸿也没告诉父母,想等一会儿向周昶先确认一下。不过经鸿能瞧出来,因为买到一幅好画,经海平喜滋滋的。
待了大约一个小时,午饭后经鸿又向父母告辞。经海平与蒋梅知道经鸿现在多累多忙,也只能告别对方。
出来后经鸿便给周昶拨了一个音频电话,说了一下画儿的事,周昶回忆了下,道:“你过来一趟吧。应该就在保险柜里,他没挂出来。你先来看看,家里没人。”
经鸿戴着蓝牙耳机:“好。”
他一边说一边打方向盘,在小区里绕了一圈,最后才进了周不群家的大门。
到保险柜前,经鸿坐在一张椅子上,看周昶拧保险柜。自己家的保险柜周昶自然知道密码,他也没避着经鸿,但经鸿依然瞥开了眼。
与很多富豪一模一样,周不群很讲究风水,保险柜被阳光照射着,因为风水上财库绝对不能暗,保险柜的光线暗淡会象征着财路暗淡。此外还有一堆讲究。
周昶拿出几个画轴后很快找到目标物,问经鸿:“是不是这个?”
经鸿凝目,感觉与他刚见过的那幅画一模一样——一山一水一石一木都一模一样,最后终于叹了口气,道:“是。”
周昶问:“要拿给专家鉴个真假吗?”
经鸿想了想:“算了,没必要。俩老头儿就图个乐呵,又不是想卖。没必要让其中一个知道自己买到赝品,以后再说吧。”
周昶说:“也是。”说完,骨节分明的两只手仔细卷好那幅画,又放回到了保险柜里。
关上保险柜的一瞬间,周昶突然在最下层又发现了一些东西。
竟然是他自己小时候的一些东西。
数码相机普及之前那些珍贵的照片、一些录像带和光盘、很小时候画的画儿写的字儿、成年前的各种证书、各种奖杯、成绩单、通知书,发表过的期刊杂志……一样一样详细记录着周昶的成长轨迹。甚至还有周昶儿时使用过的各科课本,上面带着一些涂鸦。
也有后来的一些东西,比如采访文章。不过现在这个时代信息大多在网络上,经鸿猜周昶妈妈应该还有网络上的储存地点。
同时,那层还有已过世的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送周昶的一些东西,“一帆风顺”的木头船、亲自缝制的小老虎……
与蒋梅不同,周昶妈妈是个主妇,但显然,她也非常爱自己孩子。
两人瞧了好一会儿,经鸿叹道:“你的妈妈好爱你。”
“是。”周昶说,“我这性格的形成,她的溺爱功不可没。”
“那我可要感谢她了。”经鸿说,“我就喜欢你这性格。”
周昶锁了保险柜,两人摇摇对视一阵,同时走到对方,又抱在一起亲吻对方。
一下一下品尝对方的唇。
…………
也不知道吻了多久,房间门口的光线突然之间暗了一下。与此同时经鸿只觉视线余光闪进来了一个身影,他犹豫了下,而后猛地扭过颈子,接着便看到了一个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的身影。
周不群。
一秒钟后,经鸿立即又意识到,不对,竟然不是一个瞠目结舌、呆若木鸡的身影,而是两个!
此时房间的门口,周不群的边儿上,竟然还有他自己的父母——经海平!!!
一个奸商一个儒商,这一刻两张脸上竟出现了一模一样的表情。
这个场景过于诡异,房间顷刻陷入死寂。
几秒钟后,经海平只觉一阵眩晕,身体一歪,忙扶住身边一个柜子。
“爸?”周昶倒是淡定,“怎么今儿就回来了?”
周不群没说话。
事实上,在新闻上读到经海平花了3000万拍下来了某名家的某幅画后,周不群就忙不迭地买了机票飞回来了。
他知道经海平每一天的午饭之后都会在小区里散一散步消一消食,特意赶着时间“路过”对方的。
就为了让经海平知道知道:他花3000万买到赝品了!!!
气死他。
让那个伪君子看不上自己。
这事儿,当然得在经海平刚刚拍下东西、心情最好的时候说。
而后果然,周不群“无意”说完,经海平脸当时就黑了。
他不信,觉得周不群在撒谎,在骗他。
于是周不群便领着对方过来了,让他亲眼瞧一瞧画。
没想到竟然撞上这一幕了!!!
经海平心情太差,两人一路没发出声音。楼上铺着厚厚地毯,脚步声也被淹没了。
因为其实做过不少心理准备,周不群的整体表现比经海平更加镇定。
经海平看着周不群,在一瞬间竟然想:难道,周不群见过的大风大浪真比我多?他为什么这么冷静?
平生第一次,他对周不群生出来了一丝敬佩。
“你……你……”实在没忍住,周不群再次问了周昶那个问题,“你真的喜欢男人?而且还喜欢……他?”
“对。”即使这样,周昶、经鸿两个人也都很镇静,周昶说,“两个问题都是‘对’。只喜欢男人,只喜欢他。”
周不群一直希望周昶结婚,生越多越好的孩子,最好生上七八个,心里自然一阵失望,说:“你这样,对你父母不公平。”
没想周昶立即反咬一口,他嘴角微弯:“把我生成这样,对我才真不公平。我的基因喜欢男人、喜欢他,我承受了很大压力。”
反咬的思考过程连一秒钟都不到。
“……???”周不群懵了。
连经鸿都沉默了下。
他知道周昶与他不同,周昶其实并非一个纯粹的同性恋者。当然了,他们两人深深地被另个人吸引之前,周昶大概只喜欢他自己,觉得谁都没意思。
经鸿已经不大想听这对父子的对话了,个顶个的奇葩,他走过去,轻轻揽住自己父亲一只胳膊,而后对着周不群说:“老周总……今天实在太突然了,我们两个就先回去,你们父子俩也单独聊聊。大家分别冷静冷静,我哪天再拜访您。”
他的眼神平静,语气更平静。
在之前的整个过程中,因为周不群就在边儿上 ,经海平也极力地保持住了冷静和体面。
周不群也点了点头,说:“那不送了。”
经鸿说:“谢谢。”
经海平一言不发,被经鸿给揽出去了。
出门之前,经鸿与周昶再一次对望几秒,深深地。
把经海平送回家后经鸿也没进自己家门,只对母亲蒋梅说:“妈……刚才发生了一些事,爸肯定会告诉你的。你们也先冷静冷静,一星期后的中午吧,12点,我再来解释这件事。”
蒋梅实在猜测不到方才究竟发生什么了,但见经海平的脸色也知道事情非常严重,便对着经鸿点了点头:“那行,鸿鸿你先走吧。”
“嗯,”经鸿又看看经海平,“爸,我们都冷静一下,之后再聊。我爱你们,别怀疑这点。”
他的样子,根本不像被撞见了亲吻现场的同性恋儿子,反而像是冷静地布置一切的掌权者。
当然,他也的确是掌权者。
说完,经鸿深深看看父亲,勾着钥匙离开了。
…………
一星期后,经鸿准时出现在了自己父母的家中。
付姨不在,整个家里一共只有经鸿、蒋梅与经海平三个人。
经海平毕竟是经海平。事情已经过去一周,至少在表面上经海平与平时状态并没什么本质的不同,依然儒雅、沉稳,但带着一点威严感。
从会议上赶过来,今天经鸿穿了西装。他两只手解了扣子,在经海平正对面的一只沙发矮墩上坐下来,交叉着十指,微倾着身子,虽然是掌权者,却摆出一副谦恭顺从的样子来,道:“妈,爸。”
蒋梅忧愁地望着经鸿。
事实上,蒋梅已经基本接受了。
相比经海平,蒋总更能认清现实也更能接受现实。听说经鸿吻了周昶后,蒋梅就已经知道: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
经鸿不是毛头小子。作为经鸿的母亲以及泛海前COO,蒋梅非常了解经鸿。她知道经鸿清醒而且强大,性子少见地坚韧不拔,有极强的自控能力和长久的自律习惯,可他却依然选择这样。
她知道,经鸿只能是自己选择这样的。
可经海平却带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爸,”果然,经鸿缓缓解释道,“对‘想与周昶在一块儿’这件事,我抵抗过、勉强过、挣扎过,但一年都没坚持到。”
顿了顿,经鸿又说:“不是其他人的‘一年都没坚持到’,是我,经鸿,的‘一年都没坚持到’。我认定他了,我们两个也有能力妥当处理我们的关系。”
经海平也非常清楚经鸿的“没坚持到”意味着怎样的过程,可依然是一阵绝望,问:“为什么偏偏是那父子俩啊???”
“爸,”经鸿说,“我知道您不喜欢周不群……”
“不是我不喜欢他。”经海平纠正道,“是所有人都不喜欢他。外界总说我不喜欢周不群,但事实上,你们看看就能知道了,所有人都不喜欢他。”
经鸿笑了,宠溺地道:“好好好,所有人都不喜欢他。但周昶其实与周不群非常不同,周昶已经帮过泛海好几次了,也认同‘泛海清辉彼此应该良性竞争良性循环,中国的互联网公司没有必要互相倾轧’,在这一段关系当中我不需要接触别人。”
经海平也知道一些周昶的事,他依然是整个泛海集团董事会的主席。
泛海集团被做空时周昶主动“互联互通”,中国企业遭遇危机时周昶也没露出弱相,而且每个产品、每场战役周昶都推进得很漂亮,眼光独到,手段老练。
同时周昶接班之后也更改了非常多的周不群时期的模式,更注重产品而不是营销。2020年和2021年那两年清辉也没跟着别人大规模地进行扩招,周昶当时就不认为因大环境而形成的IT产品的流量爆发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因此到了2022年和2023年,清辉也未猛烈裁员。
比周不群踏实多了。
周昶接班的前两年,经海平一度认为周昶与他父亲一样,可到了后来经海平渐渐发现周昶绝对不应小觑,清辉本来都要掉队了,可周昶又给救回来了。
“我想不通,这种东西怎么开始的?”经海平又说,“你怎么就……”
经鸿想了想:“一句话,掐着掐着就掐出感情来了。互相欣赏、互相倾心。互相征服,也互相被征服。我很喜欢他的风格,他也很喜欢我的风格。后来有次我们喝多了,这个细节就不说了,没弄到最后,再然后,周昶首先想‘在一块儿’,我坚持了一段时间,被做空的那一次后终于决定试一试这种隐秘的关系。”
“被做空后?”经海平又问,“那是哪一年的事儿了?”
经鸿继续平静回答:“2019年。我们一起快五年了。”
经海平不说话了。
快五年了。
可亲吻时的缠绵、对视时的缱绻,分明像是热恋时期。
“爸,妈,”经鸿开始讲解打算,“快五年了,我们没出什么岔子,泛海清辉都更好了。一直没被发现过,甚至没被怀疑过。当然了,只要没证据——只要你们两对父母别再带着别人突然回到家里,即使真被怀疑什么了,面对一份好的业绩股东也会说服自己的。为了保护名人隐私,除了小区的出入口等必要的公共区域外小区没有摄影头,业主只能自己安装自己家里的监控。保洁、厨师很少过去,即使过去了,固定时间也要离开,门会记录反锁时间。”
知道自己百分百地管不了,经海平沉默了下,问:“那以后呢?你们两个有打算吗?谁来继承泛海集团?”
他们家可真有皇位要继承。
“以后?”经鸿嘴角一撩,“那么久远的事儿了。我不怎么爱小孩子,也不适合爱小孩子,周昶同样。我喜欢掌控一切,但我知道小孩子们并非大人能掌控的,也并非大人该掌控的。我不行,周昶大概也不行。至于泛海……还是那句话,太久远的事儿了。我们这些美股公司全部设有日落条款,创始人去世之后投票权自动降级,那个时候泛海就不是我们的了,而是股东的,经家只是股东之一,股权只占一点点儿。您瞧瞧周围吧,绝大多数的企业都交给了职业经理人,甚至包括美国巨头,跟他们比您俩不错了,至少又多传了一代不是?那既然下一代不当CEO了,也没控制权了,不就只剩股票的钱了?钱么,活着时候我其实也没多在意,难道死了之后反而特别在意?依我意思,到时候,股权转给信任的人,转给别的公司,泛海可以延续下去,就行了。比尔盖茨现在只有微软1%的股份,08年起就不断减持,那又如何?微软仍带着他的血脉、他的基因在运营下去。他的名字早已刻在这家公司的历史上,也刻在人类科技的历史上,这些才是抹杀不了的。他那1%的股权有子女继承或者没子女继承,难道真的那么重要吗?至于换来的钱,我退休以后想扶持点什么就扶持点什么,您挣来的钱您儿子全花了,不挺好的?省着别人给祸害了。多少纨绔继承遗产后反而堕落了,还不如没有呢。”
微软现在无实控人,股东并不过分干涉CEO的管理决策,发展似乎更好了。
经海平沉默不语。
经鸿一向煽动力强,经海平都被绕进去了。
“再说了,”经鸿笑笑,“经语那个小女儿我瞧着好像聪明得很。泛海可以传给她。”
经语女儿刚刚一岁,却俨然是小天才。
经海平也喜欢她们,心里稍稍安定一点,不过还是叹了口气。
经鸿说得这样清楚,蒋梅已经想开了,很多女人对“变故”的适应度远胜于男人,明白“变故”就等于“生活”。而且她终日浸-淫网络文学,接受度也比较高,道:“既然这样,妈妈祝福你们俩吧。感情不要出问题,和和美美,千万不要毁了对方也毁了自己。”
“谢谢妈妈。”经鸿依然十指交叉,“不过‘祝福’这两个字儿好像在说我们需要一些福气或者需要好的运气,但事实上我们认为,不管是有好的运气还是差的运气,我们都能一块儿走下去,我们有这样的信心。”
蒋梅看着经鸿。
过去她很难想象自己儿子会这样。
好像极为不理智。但同时,这“不理智”又好像是由一切理智支撑着的。
“行了,12点半了。”蒋梅站起来,道,“先吃饭吧。吃完再聊吧。”因为经海平的身体,蒋梅对于用餐时间和就寝时间极为在意。
经鸿说:“好。”
经鸿太忙,才吃到一半泛海就又出了一些意外状况,经鸿必须立即赶去泛海处理危机,于是经鸿撂下筷子,直接站起身子向经海平与蒋梅告辞了。
经海平将经鸿送到门口,欲言又止一会儿,突然问:“经鸿,你——”
经鸿扭回颈子:“嗯?”
“你……”经海平依然难以启齿,好几秒后才问出来了:“你是上边儿的还是下边儿的?”
经鸿眼神平静如水,回答经海平:“我们两个,并非上下可以定义的那种肤浅的关系。说‘爱’好像显得矫情,但,您相信我妈爱着您吗?26年前她辞去工作到泛海去帮您。泛海遭遇危机时,我妈带着一支队伍跑遍全国大小网吧推广游戏以及点卡。生我、养我,我妈一直付出更多。您患病之后,我妈妈也抛弃权力,带着您前往美国,研究医院也研究医生,后来再次辞去工作照顾您直到现在。”
经海平没说话。
“对于周昶的心思,我也一样坚定着。”经鸿说,“您也许没注意到。几年之前发生车祸前,千钧一发那个时候,他打了一把方向盘,将他自己那边车头向那辆车对过去了。那是本能的一个反应。我们俩是这种关系。”
说完经鸿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道:“行了,我先走了。”
…………
因为经鸿中途离开,这次谈话也不知道究竟谈得彻不彻底,但之后经海平和蒋梅也没再与经鸿聊过这件事。
好像,经鸿周昶间的关系成了一个什么隐秘。
后来周昶告诉经鸿周不群也关心“上下”,周昶同样并未回答,说的话也类似于“我们两个并非上下可以定义的那种肤浅的关系。”用词不同,但大意一样。
在父母前出柜之后一切都与从前相同,只除了一点。
有的时候在小区里见着经海平与蒋梅,周不群会大声儿喊:“老经总!!!”
经海平不搭理对方。
可周不群越挫越勇,到了后来还开始说:“老经总,小经总刚来吃饭了。”
经海平脸炭一样黑。
一次经鸿陪着蒋梅与经海平在小区里散步,迎面撞上周不群与周昶父子,经鸿周昶视线相交,浓稠黏滞,直到他们擦肩而过。
当时经海平绝望地道:“你们才分开两个小时。”
对上一辈的复杂关系经鸿周昶也不大管。这个时候,泛海清辉的命运仍在风雨中俯仰不定,他们无力顾及太多。
可偶尔,经鸿会为下一本的《泛海25年》随手记录一点东西,都是简单的几句话。那位财经记者说过,“到了2047年,如果他和泛海依然还都活着的话,他就再写下个25年。”
经鸿相信下一本的《泛海25年》依旧会有大量内容有关周昶。
他也刻意在记录着。
他们之间的新合作、他们之间的新冲突。
此间种种。
下一本《泛海25年》后,也许还有第三个25年,记录2047年到2072年。
经鸿想,那个时候再接受采访时,他看着自己的笔迹,也许会想:原来,一本一本传记过去,他与周昶间的故事,一不小心就写秃了笔、写白了头。
【《水火难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