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学渣有的时候对学霸有一种天然的崇敬心理。

比如谢霜辰,比如叶菱。

谢霜辰本来就对叶菱青睐有加,现在看叶菱简直就是浑身放金光,牛逼的都摸不得了。他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愣是组织不出来什么语言,只能看着叶菱充满知识分子风骨的背影渐渐地消失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其实叶菱并没有什么知识分子的风骨,也并不会跟鞋霜辰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一切都是谢霜辰脑补的。

谢霜辰恍恍惚惚地开车回家,一路上他都很冷静,甚至连别人用车屁股别他他都没有开窗户骂街。

他大约是去年年底从谢方弼那里搬出来的,跟谢方弼的说辞是为了独立,但实际上是因为每次在外面浪到半夜回家总有一种做贼的感觉。

自己住就不一样啦,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谢霜辰是个爱玩的人,离不开市井的烟火气息,选择住处自然也是怎么热闹方便怎么来,就喜欢扎根在三里屯。

堵是堵了点,可为了吃喝玩乐,就忍忍。

夜半时分,谢霜辰出没在知名的夜店里,音乐比外面的天气还燥。他从舞池下来,撩着衣服给自己扇风,卡座里都是常玩的狐朋狗友,大家问他最近在忙什么,他没说,反而问道:“清华是不是特难考?”

“应该是。”

“小五爷想上学去了?目标忒高了点?”

谢霜辰愣了愣,继续问:“那研究生呢?”

众人哗然,不知道谢霜辰今天吃错了什么药。

“那可真牛逼。”谢霜辰自言自语,“本来就高冷,还是个大学霸,人家要是正经工作也不愁吃穿,这可怎么办啊?”

有人问:“小五爷看上哪家姑娘了?”

谢霜辰还沉浸在攻坚难的郁闷中,顺口说:“不是女的。”

众人更是哗然,小五爷可以啊!

“烦死我啦!”谢霜辰身子往后一倒,大大咧咧地躺在了卡座上,一条长腿也不知道搭在谁身上了。

他一叫烦,周围人就都凑过来了。这群人屁事儿不会,馊主意倒是不少,立刻给谢霜辰口述了一整本的《追男人不能不知道的九十九条法则》,送东西简直就是小场面,恨不得把那个在小五爷心上放火的艳贱货立刻绑到床上来!

妖艳贱货叶菱也挺烦的。

毕业季就是一团乱麻,好不容易搞定了论文,参加了毕业典礼,拿了学位证毕业证,找好了房子搬出了学校,他老师忽然找他对酒当歌彻夜长谈。

无非就是从科学发展观、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年轻人应当学以致用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中国等几个维度分别向叶菱阐述了他的观点,搞的叶菱想原地爆炸。

老师总是问他,你弄点什么不好?跑去说相声?你怎么生活?

叶菱就闷声回答,年纪轻轻,不想去思考生活的事儿。

老师一副孺子不可教的表情。

也许是一语成谶,叶菱前脚刚说完这句话,后脚就陷入了生活的泥沼。他租的那个房子因为房屋租赁整改的问题被清退了,中介那意思就是没法儿,只能退点钱或者再给他找个房子。可房价这东西比股票市场还不稳定,昨儿政策一边动,今天就能猛涨一波,就这一两天的时间,叶菱看房子就看的焦头烂额。

刚从学校出来踏入社会,原来一切都没他想的那么容易。他忽然有点想知道如果自己拿着那些华丽的offer去那些五百强上班的话,是不是就不用担心温饱了?

他是不是有病?但凡说点什么我梦想是成为一名歌手演员科学家运动员之类的话,都能有一种很热血的感觉。

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优秀的相声演员,怎么听都有一种搞笑的感觉。

这个晚上,叶菱拖着疲惫的身体,漫步在霓虹街景里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不是很想回那个即将不属于他的家。

他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会觉得谢霜辰的电话竟然不那么讨厌。

不过前提是他不知道这是谢霜辰,谢霜辰之前的号码早被他拉黑了。

“叶老师,忙呢么?”谢霜辰非常恭敬地问。

“没有,有事儿?”叶菱非常客气地回答。

谢霜辰头一次听见叶菱这么温柔的口气,倍感荣幸,忙说:“我……我想约您吃个饭,可以么?”

“在哪儿?什么时候?”叶菱没过脑子,低声问道,“现在么?”

谢霜辰说:“对对对,就现在。”

叶菱看着茫茫夜色,说:“都几点了,吃什么吃呀?”

谢霜辰不知道叶菱那边正伤春悲秋呢,张嘴就说:“你想吃什么都行!诶要不然我带您去斯普汇吃生蚝?”

“……”叶菱扶额,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的状态似乎不应该跟一个有钱的小少爷聊人间疾苦。

“怎么了?”谢霜辰问,“怎么不说话了?”

叶菱说:“没什么,不早了……”

“别介!现在刚十点,夜场还没开始呢,怎么就不早了?”谢霜辰生怕叶菱找理由拒绝他,“叶老师,您看您连清华都考上了,那挑灯夜读的经历可没少有过?才十点啊!身为祖国的未来可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我们还得弘扬传统文化呢!”

叶菱无语:“你跟我说说什么传统文化需要你大半夜的弘扬?”

“呃……”谢霜辰哽住,马上说,“这样,您出来,咱们一起吃个鸡,学个猫叫,好好聊聊到底什么传统文化需要半夜弘扬。”

“别,你这又鸡又半夜的。”叶菱冷冷笑了一声,“我隐隐嗅到了一股不那么传统的味道。”

“吃鸡好不好!吃鸡!电子竞技!”谢霜辰强调,“不是半夜叫鸡!也不是二八月的猫!”

“我不是很喜欢电子竞技。”叶菱说,“我爱学习,学习使我快乐。”

“哎呦喂,麻烦。”谢霜辰哼唧,“我讨厌学习!学习使我窒息!叶老师,您在哪儿呢?说真的,我去找您。我都出门了,在路上了,您不能让我回去。今天我要是见不着您就跟没写完作业一样,我睡不着觉,我窒息,会长黑眼圈鱼尾纹和眼袋,上台不好看了,以后没女导演潜规则我可怎么办呀!”

“哪儿这么多词儿?”叶菱无奈笑了笑:“得了得了,你出来。”

谢霜辰正光着腚跟家躺着呢,听叶菱松口了,光速洗了个澡穿上衣服跑出来了。

二十来分钟左右,谢霜辰在一家大排档门口见到了叶菱。

叶菱正在低头看手机,抬眼就见一个高个儿走了过来。谢霜辰私底下是个很喜欢追赶时尚的人,永远是买新不买旧,也爱装逼。所幸审美在线,再加上他衬衣服,匆匆而来,即便是在夜幕之中也是引人夺目的。

多好看的一个男孩儿啊,怎么就跑去说相声了?

好看跟好笑那是两码事儿呀!

“叶老师忙什么呢?”谢霜辰笑嘻嘻地拉开椅子坐下。

“没什么。”叶菱摇头,他跑了一天这会儿累了,有些无精打采。谢霜辰随便点了些东西吃,见叶菱安安静静的,问道:“累了?”

叶菱反问:“我累什么?”

谢霜辰说:“我看您特别没精神。不对啊,我这两天没骚扰您啊,有什么烦心事儿呀?是不是铮哥不在了没人罩了?哎,也是,这搭档拆伙啊也跟夫妻离婚没什么区别。关系平平的分道扬镳,关系要是好,那可真是……”

他面露哀色,叶菱说:“让你说得跟寒窑寡妇一样。”

“也不错。”谢霜辰笑着说,“我这个人,最喜欢寡妇。”

叶菱面无表情地说:“你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叶老师!”谢霜辰说,“不要太妄自菲薄,屎尿屁不好听。”

叶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只能喝口水,当作无事发生。

“这花好月圆的,要不然我给叶老师唱个小曲儿开心开心?”谢霜辰问道。他是看叶菱眉宇间似是有烦心事,两个人干巴巴的聊天也无趣,不如想个法子热热场再说。

叶菱说:“大马路上哪儿有花?”

谢霜辰指着桌上:“韭菜花。”

叶菱说:“今天阴天,也没有月亮。”

谢霜辰指着上面:“有路灯啊。”

叶菱揉揉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你想唱什么?哦不,你会唱什么?”

“我什么都会唱啊,师父教过的我都会,我就是很少唱而已。”谢霜辰抽了根儿筷子在桌子敲了敲,清清嗓子,“那我就给叶老师唱一个《照花台》,没有三弦儿,瞎敲敲,找个节奏,献丑了!”

《照花台》又叫《怯五更》,原词从一更天唱到五更天,讲的是思情的小姐好不容易等来了幽会的情郎。谢霜辰刚唱完一更的两句,后面便把四个菜碟里的菜全改成了他们现在桌上摆着的,敲了敲筷子,继续唱道:“二更儿里,月影儿高,思想起郎君奴家好心焦诶,杏眼双双留下了泪呀,直哭得两眼赛樱桃……”

不光唱,他还表演起来了,拿着一张餐巾纸抖落开半遮在面前,眼睛轻轻向上一抬看去叶菱,当真是演出了闺怨,还有点媚眼如丝。

“四更儿里,月影儿西,思想起叶哥哥流落在哪里。”唱到中途,谢霜辰忽然把词儿给改了,指了指叶菱,又指向了自己,“一朵鲜花儿你摘了去呀,半开不落花儿算谁的?奴家相叫你,我们才十七……”

“行了行了,你别唱了。”叶菱无情地说,“恐同了。”

谢霜辰哽住,歌声戛然而止,反手就把纸巾丢向叶菱。

“我唱的好么?”他问。

“挺好。”叶菱评价的倒还算可观,“有个弦儿就更好了。”

谢霜辰说:“等哪天有空,我弹弦儿给您听?”

“你还会弹弦儿?”叶菱有点意外,他觉得谢霜辰什么都不会。

谢霜辰笑道:“我正经学过的好不好?京剧我还拜过师呢!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地方戏种,评书大鼓什么的……其实我唱的也不是顶好,我们师兄弟几人,唱的最好的是我四师哥,只不过……哎,这不重要。我就是学的多学的杂,随便抻出来一个,咱都拿得住。”

叶菱问:“你既然会这么多,怎么没见使过?”

“没必要。”谢霜辰诚实回答,“现在在外面商演不跟小园子演出那样儿,主办方攒一台节目,大家都有固定的时间,谁有空听你在那儿吹拉弹唱呢?费力不讨好。如果不是商演,跟着团里四处慰问啊访问啊什么的,那就更没必要了,上面弄得再热闹,观众听不懂,不搭理你,也没意思。”

叶菱“哼”了一声:“那你就让我跟着你一起没意思去?”

“不是。”谢霜辰正色回答,“我想有意思一点。我原来的搭子是师父给挑的,我觉得跟我说不到一块儿去。我喜欢您这样儿的,也许……咱们真能说出来点不一样的东西呢?”

叶菱低头垂眼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酒杯,沉默片刻,说:“你还有这追求呢啊?”

谢霜辰说:“这种远大的追求往后再说,您能先让我追求追求么?”他一把这个“您”字儿放在嘴边儿上,北京口音又特别重,那股浑不吝的痞气由内而反的就散发了出来。

叶菱叹气:“真的很恶心。”

“那我还能怎么说呀?”谢霜辰说,“捧哏逗哏的关系不就这样儿么?我追着您屁股后面跑,求您跟我做搭子,这合一块儿不就是追求么?叶老师,叶先生,叶哥哥!您爱怎么撑歧视反同志那是您的事儿,但是不能跟我现在这么严肃认真的行为混为一谈啊!”

谢霜辰说得有点快,说完抄起酒杯,冰凉的啤酒入喉,让他舒了口气。叶菱本就不是很有心情气儿,喝了点酒之后,听谢霜辰一阵剖白,脑子也有点乱。

他静静听着谢霜辰唱小曲儿,这不是什么厉害玩意,但是谢霜辰嗓音好听,唱得委婉动人,声音不大,节奏却万分别致。

倒有那么些韵味儿。

一个穿着潮牌儿打扮时尚的年轻人敲着筷子唱老先生们的小曲小调,这样的反差是在太大了,特别是眼前这个还是他一直定义成草包的小五爷谢霜辰……

谢霜辰在叶菱面前搓了个响指,叶菱一愣,当即回神。

“想什么呢?”谢霜辰问,“回味奴家我刚才的风姿?”

“别贫了。”叶菱无奈说道。

“什么都甭想了,吃吃喝喝,把今天过了再说。您喝着,我给您唱曲儿,开心开心。”谢霜辰又给叶菱杯子里倒上了酒,往外一推,嘴角一勾。

正是如此良辰如此夜,对月轻叹,喝酒撸串戏佳人,真他妈得劲儿。

叶菱一睁眼就觉得不太对。

不是自己的床,不是自己的被子,不是自己的天花板!

他猛地翻身起来,环顾一圈全是陌生的,他没来得及想我是谁我在哪儿,第一个反应是找手机。

脑子中能记得住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跟谢霜辰在一起……谢霜辰呢?

手机解锁,屏幕上显示现在已经中午一点多了,紧接着叶菱就看见躺在自己微信里的一条消息,是谢霜辰的。

“叶老师,我有点事儿一会儿就回家,你要是醒了就再躺会儿。”

叶菱脑子“嗡”了一声儿,很想砸手机。他这是喝多了被谢霜辰带回了家?不是,这有点太离奇了?还有什么叫醒了就再躺会儿?谢霜辰脑子是不是有坑?

微信怎么他妈的不是拉黑状态了?

叶菱觉得自己睡着之后发生的事儿非常细思恐极,先是谢霜辰把他搬回了家,然后用他的脸或者手指解开了手机,再把微信里被拉黑的自己放出来……关键是他还不知道谢霜辰的道德底线有没有突破到去看他手机里的东西!

起床气正盛的叶菱一个电话就打了过去,谢霜辰正开车呢,迎面就是绝对零度一般的质问。

“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儿?”

“啊?”谢霜辰也很纳闷儿,“什么怎么回事儿?啊不是,你等我回家啊,马上,我就要进小区地下车库了,等我五分钟啊!”然后就挂了。

给叶菱气的够呛。

五分钟之后,谢霜辰上来了,还提着大包小包拉杆箱。

“醒啦?”谢霜辰问叶菱,“喝水了么?要不要我给你倒杯水?”

“不用。”叶菱黑着一张脸说,“说,什么情况?”

“哦,情况是这样的,昨儿晚上您喝多了,然后就开始放飞自我,先是站起来向整个大排档的人鞠躬表演了一段快板《诸葛亮押宝》,并邀请我激情打板儿。表演之后又绕场跑了三圈疯狂大喊‘我要为了相声事业流干最后一滴血’!我都拦不住您。最后您说困了,当场躺地上把塑料袋盖自己脖子上睡着了,说是保护嗓子,您说我能怎么着?我不把您弄家里来难道还让您睡大马路?咱不能丧良心啊!”谢霜辰不愧是逗哏演员,一口气说下来声情并茂不带打磕巴的,“而且您昨儿答应我要跟我做搭档了,就是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种!”他说着两个食指并到了一起。

“不可能!”叶菱非常坚决地说。

“您怎么出尔反尔啊?”谢霜辰说,“您都醉成一滩烂泥了!”

“我根本不会《诸葛亮押宝》!”叶菱说,“你别扯淡了行不行?”

谢霜辰扶额,立马说:“不说这个了,对了,我帮您把行李都带回来了。”

“啊?”叶菱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谢霜辰的脑回路,看着那大包小包问,“这是我的?你疯了?”

谢霜辰说:“今天早上中介给您打电话说必须要清退了,您那会儿睡得正死呢,我就了解了一下大概情况跑去给您拉东西了。诶您房子出问题了怎么不早说啊?昨儿心情不好是因为这个?您早跟弟弟我说还能有这故事?我看啊,您也甭找房子了,就先跟我这儿住着。我这儿地方大,俩卧室呢,您爱住哪边儿住哪边儿。我这也算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屁天下寒士俱欢颜了。”

叶菱瞪着眼看谢霜辰:“是‘庇’!”

“我文化水平低。”谢霜辰补充说:“但是后面这段是真事儿。”

“合着前面你真敢闭眼瞎编啊!”叶菱声音提高了一度,“你才用塑料袋盖脖子!你滚!”

作者有话说:

《照花台》是北方的小曲,讲的其实就是一个小姐半夜等情郎的时候各种纠结内心戏以及等来之后打情骂俏的故事。里面有一句是“不知道郎君在哪儿打莲台”,打莲台指的是去妓院,所以有一种说法是该故事中的女主角也是妓女,揣测自己的情郎去找了别人……但是这种小曲没有系统的总结和整理,后人修改传唱的版本也比较多,所以就不可考据了。

网易云音乐有《良曲俊存·赵俊良北京小曲集》,收录的是老先生80年代末录制的一些原汁原味唱段。郭德纲有一版唐伯虎秋香的《照花台》,也很好听,有兴趣的朋友可以都去听一听。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