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打鸡毛!”谢霜辰只动嘴不动手,“你这是骚扰别人的私生活!”

姚笙说:“私生活?你能有什么私生活?你说说你在我面前有什么隐私?吃饱了撑的!真是三天不教育就上房揭瓦!”

“你滚蛋!”谢霜辰大骂,“滚滚滚!”

叶菱的AD钙奶嘬完了,看这二位神仙鸡飞狗跳泼妇骂街,他很无奈,非常无奈,把空瓶子扔进了垃圾桶,问道:“你俩要不要明儿再说?晚上打架扰民,万一邻居报警怎么办?”

“白天打架也扰民啊!警察叔叔上班可不分白天夜里的!”谢霜辰说。

叶菱说:“白天大家不都上班去了么,报警的概率比较小。”

谢霜辰说:“你说的很有道理。”

姚笙说:“有道理个毛线啊!谢霜辰你是不是傻逼!”

谢霜辰说:“浪味仙你闭肛!我们叶老师要休息了,你赶紧圆润地离开!”

“行!休息是!”姚笙大步地走向卧室,踹开房门,“我不走了!我今儿就住这儿了!睡觉!晚安!”

他正要脱衣服躺床上,谢霜辰跑过来一把拉住了他:“这是叶老师的房间!”

姚笙一脑袋问号:“这不是你的卧室么?你俩睡一块?你够牛逼的啊?”

“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嘴里愣是没有一句人话?”谢霜辰伸手摸了摸姚笙的额头,“甚至无法理解我们正常人类的语言逻辑了嘛?我说的是这是叶老师的房间,什么时候说我俩睡一块儿了?我睡书房好不好?”

“我不管。”姚笙装死一样的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哟呵还温和的呢,挺好的,你们关灯出去。”

谢霜辰一脚踹床上:“你有病!大夏天还睡温被货!热死你算了!你给我起来!”他伸手去拽姚笙,姚笙继续装死,使劲儿往下坠,俩人身材体格相当,谁也弄不过谁,谢霜辰累的够呛,干脆放弃,骂道:“我给你把这屋电闸关了!热不死你!”

姚笙仍旧不为所动。

谢霜辰把房门给他关的死死的,叶菱靠在墙根看他,他很无奈地对叶菱说:“他就这样儿,您别见怪。”

“我不见怪。”叶菱说,“就是感觉有点……三观碎裂。”

姚笙这么知名的人物叶菱不可能不知道,但是姚笙在大众面前是一副德艺双馨的模样,叶菱没想到此人私下里如此不着调,感觉比谢霜辰还疯。

传统行当压力难道很大么?怎么这些世家子弟一个个都这样儿?

“他还有更傻逼的时候呢,犯起浑来就是个混世魔王。”谢霜辰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叶菱心说,你俩谁也别嫌弃谁了。

“今儿晚上只能这样了,叶老师,您赶紧睡觉去。”谢霜辰说,“我上沙发上对付一宿,您上我屋睡去。”

他这么个身高睡沙发得缩起来,腿脚都伸不直,整个人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叶菱叹了口气,说:“要不你来跟我睡。”

谢霜辰问:“你不恐同了啊?”

“诶我说你怎么好赖不识?”叶菱不耐烦,“那你自己gay着呆着。”

“不要嘛!”谢霜辰麻利儿地站起来,“求求您施舍给我半张床。”

“滚。”叶菱说,“去跟你发小儿睡去,你们俩老艺术家正好交流交流艺术心得。”

“别。”谢霜辰赶紧说,“我恐同行了。”

这一夜终究是谢霜辰跟叶菱挤一张床对付过去的。叶菱有人在就睡不踏实,天亮就醒了,叫了个三人份的早饭外卖,没成想二位老艺术家中午才起床。

这种作息真的一点也不艺术。

姚笙在谢霜辰家里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随便,光着膀子迷迷糊糊的走出来,一边儿抓着自己凌乱的头发一边儿喊谢霜辰让他给自己找衣服,自己要洗澡。谢霜辰是被他喊起来的,带着满身的起床气给他丢了件儿T恤让他滚蛋。

叶菱默默的围观了全程,决定还是叫个中午饭的外卖。

三个人坐在一起,各有各的表情,姚笙明显是没睡醒,洗个澡都没清醒过来的那种。谢霜辰则是一脸低气压,而叶菱呢,看戏为主。

“别挑香菜了!”谢霜辰数落姚笙,“吃个饭怎么这么费劲?”

姚笙说:“我不吃香菜管你屁事?”

谢霜辰说:“这是我家的饭!”

姚笙说:“人家叶菱点的好不好?”

叶菱说:“……你们俩能好好吃饭么?”

姚笙嬉皮笑脸地说:“他叫你叶老师?那我也叫你叶老师?”

“……不用了,他叫着玩的。”叶菱真的很不想面对这个称呼,“叫名字就可以了。”

“嗨呀反正名字只是一个代号而已,不重要。”姚笙说,“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磨合的怎么样?首演什么时候啊?我过去捧场?”

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叶菱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回答。

“这你就甭操心了,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的事儿。”谢霜辰接过话来,问道,“我有些日子没见着你了,上哪儿浪去了?”

姚笙说:“你这是对老艺术家说话的口气么?”

“行。”谢霜辰说,“您上哪儿弘扬传统文化去了?”

姚笙得意地“哼”了一声,说道:“我最近在和一个独立音乐工作室合作办一个演出……”

“什么?”谢霜辰打断了他,“搞小买卖啊?”

“你怎么嘴这么碎?什么都接?”姚笙说,“跨界合作懂不懂?就是用现代的潮流音乐与传统的戏曲行当相结合,唱本都是新写的,舞台做的都是全息效果,声光电特别酷炫狂霸拽。”

谢霜辰说:“哦,效果怎么样?”

“做了一次小型的试听会……”

“来的全是大爷大妈?”谢霜辰说,“你可真是中老年妇女的偶像。”

“你闭嘴!”姚笙告诫自己,不生气不杀人,杀人犯法,“来的都是年轻人好不好?人家都疯了!没见过这么新潮的玩意!”

谢霜辰问:“你师父没骂你不务正业?”

“骂我干什么?”姚笙说,“你让年轻人坐大戏院里听一整本的《玉堂春》他们听的下去么?人家压根儿都懒得听,咱还跟这儿弘扬个什么劲儿?老东西未必是好东西,你得变通才能活下去。”

谢霜辰还没说话呢,叶菱突然说:“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你看!”姚笙一拍手,“还是人叶老师觉悟高!诶我觉得你们啊,就应该参加那些个说唱节目才对。我看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这帮选手们那个嘴皮子完全不如你们说相声的啊,语速很普通啊,骂街diss也不如你们损啊,怎么就一个个的被捧的不行不行的?”

“你打住,我们那叫贯口。”谢霜辰,“中国没嘻哈,相声也没黑炮。”

“我觉得都差不多。”

“差多了好不好!”

姚笙摆手:“总而言之,我觉得玩玩这些新东西还是挺有意思的,要是这次的效果好,我打算把这个系列都做下去,做到国外去。”

谢霜辰笑道:“那你真从老艺术家变成先锋艺术家了,要让我二师哥看见,准得又是一顿逼逼。”

“老古董。”姚笙说,“你二师哥也就是你们相声圈的敬他几分,我才不买他帐,谁管谁呀。”他口气轻狂,不过人家就是有轻狂的资本。京剧同相声不一样,也许百年之前大家都是下九流,但如今人家是国粹,任何展示国家文化实力的地方都少不了京剧的元素。

相声呢?只有一个冰冰冷冷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号,除此之外,似乎也并不怎么高大上。它是从人民群众中走出来的艺术,说简单,无非就是说话,说难,又要论起各种兼并包容的学习与表现。

它仿佛夹在大俗大雅中的尴尬境地中,该怎么走,大家都不甚明确。

不过今日姚笙的一番言论,倒是在谢霜辰和叶菱的心里留下了点东西。

夏天渐渐过去,秋天来得很快,退去了闷热潮湿,北京迎来了一年中最好的季节。

金九银十,都是收获的时候。这期间节日排的比较紧凑,也是艺人们的忙碌期。谢霜辰受邀参加一个文艺晚会的演出,杨霜林跟他说这是他给搭的桥,因为他看谢霜辰成天无事可做活像个二世祖,也得出来活动活动了。

谢霜辰答应的爽快,正好跟叶菱磨合了一段时间,是该练练了。

他满怀信心,可是叶菱心里有点嘀咕。他没在这种商业场合上说过,只是规矩比较多,还有电视转播,他心里没底。谢霜辰打包票说不用紧张,一切有他。

结果他就出差错了。

他们二人表演的是《打灯谜》,这个活根据底的不同有四五个演绎版本,大致就是捧哏诱导逗哏说某一个字,逗哏通过种种技巧回避这个字。他们二人这次用的是“半夜叫门问声谁”,谜底是“我”字,所以谢霜辰在跟叶菱的正活对话里通篇不能出现“我”。

这是一个很传统的活,也没什么技术性的东西。二人穿着霜白的大褂,各是玉树临风的模样,上台鞠躬,引得观众喝彩。本是四平八稳的场子,没想到谢霜辰嘴一瓢,把南边说成了蓝边,好好的北京小爷瞬间变成了塑料普通话。

还好叶菱反应快,拍了拍谢霜辰的肩膀说:“您能先把嘴里两双袜子吐了么?”

“什么袜子?我嘴里那是棉裤!”谢霜辰故意拿腔捏调地说,“银家觉得这样缩很可爱的伐。”

叶菱说:“是,不知道的以为嘴里塞的泰国棉裤。”

“呸!”谢霜辰啐一口,仿佛把棉裤吐了出去,后面就恢复正常了。

这是舞台演出时常会有的小插曲,无伤大雅,而且两个人圆的还不错,观众买账,其实就没什么了。

可刚一下台,谢霜辰就接到了杨霜林的电话,说叫他跟叶菱来师父这里。

谢霜辰纳闷儿,叶菱也不知道为什么,俩人只能乖乖的过去。

进门之后,气氛就不太对劲。

谢方弼一向和蔼,对着谢霜辰也是宠溺居多。但是今天他的表情很严肃,杨霜林坐在谢方弼旁边儿,弄得好像三堂会审一样。

谢霜辰问:“师父您想我啦?”

“你别一上来就嬉皮笑脸油嘴滑舌。”杨霜林说,“今天演出怎么回事儿?嘴怎么瓢了?”

“……就……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啊。”谢霜辰小声嘟囔说,“谁能保证在舞台上一辈子不犯错?再说了,我们这不是划过去了么?甩了个现挂,效果不是不错么?”

杨霜林严厉地说:“你不要避重就轻!能处理好舞台事故难道就能放肆的出现这种事故么?一个相声演员,口齿不清,说错字,你还挺光荣是不是?你是靠这个吃饭的,不是出来出洋相的!”

“至于这么上纲上线么?”谢霜辰无语,“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杨霜林说:“你还想闹出来什么大事儿?”

“我!”

“霜辰。”一直沉默的谢方弼此时开口,“你今日错在两处。第一,台上犯错,对不起自己多年学艺,也对不起衣食父母。第二,师哥训话,不知悔改反而顶嘴,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些?”

“师父……”谢霜辰态度软了下来。

“去,拿尺子去。”谢方弼用下巴指了一下。

谢霜辰脸色当场就变了,但还是乖乖听话去里屋取尺子交给谢方弼。叶菱在一旁一直不敢出声,也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紧接着,他就见谢霜辰在谢方弼面前跪了下来,双手举在谢方弼面前,手掌朝上。

谢方弼挥动尺子,“啪啪”地抽打在谢霜辰的手上,特别用力,声音特别响。谢霜辰疼的不行,但也不敢叫出声,只是用牙咬着下嘴唇。

不一会儿,他的手掌就被打得红肿破皮,再约莫十几下之后,谢方弼才收手,谢霜辰已是满头大汗,手还是举着,动也不动。

“师父打你,你得记住了。”谢方弼说,“咱们做艺的,不能糊弄自己,也不能糊弄观众。你觉得你这次糊弄过去了,以后再犯,人家就觉得你没本事。本事是饭碗,没人捧场,还怎么吃饭?我天天检查你的基本功,就是要让你把这些都牢记于心,以后师父不在了,就没人再教你了。”

谢霜辰垂着头说:“谢师父教诲!”

谢方弼把尺子扔在了桌子上,说:“下去上药去,休息两天,闭门思过。”

“谢师父!”谢霜辰又喊了一声,动了动身体,双手都被打成猪蹄了,不太好站起来。叶菱看着这一出有点发愣,这会儿才想起来,连忙去扶谢霜辰。

谢霜辰回了他原本住的那个屋子,里面的东西还是他原来用的。

一进门,谢霜辰就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我靠疼死我了!疼疼疼疼!叶老师救命啊!”

“啊?”叶菱有点懵。

“那个柜子里第二层有一个药箱!”谢霜辰用胳膊肘指,“里面有止疼药和纱布!我要疼死了!”

叶菱利索的取出药箱替谢霜辰包扎,他不太会弄这个,包扎都非常丑,谢霜辰龇牙咧嘴地哭丧说:“您要弄死我啊!”

“你闭嘴!烦死了!”叶菱说,“刚才挨打的时候不是挺爷们儿的么?现在哭什么哭!”

“能一样么!”谢霜辰说,“我当时要是敢多一句话,我师父能打死我。”

叶菱不解:“我一直以为谢先生对你是溺爱,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你在台上说错了一个字而动手打你。

“这都算轻的。”谢霜辰说,“小时候挨打更多。”

“……”叶菱一直是个很优秀的人,从小到大没让爹妈操心过,自然也没被打过,所以他很不能理解这种靠打骂去教育孩子的行为,“你不反抗么?我觉得你没错到太离谱啊。”

“哎,这得分怎么说。”谢霜辰叹了口气,“你知道旧社会拜师学艺得跟师父签一个文书么?上面约定五年学艺效力半年,学艺期间,徒弟有天灾病业,车前马后,投河觅井,师父概不负责。”

叶菱说:“听人说过。”

谢霜辰说:“后面还有一句,打死无论。”

“……”叶菱沉默。这些他都是听说过没见过,毕竟都是旧社会的玩意,旧社会离他很远很远,他只能从书本和文献资料中看到那些简短的文字。

可是今天,他似乎对此有了一些实际上的感受。

“师父打我,其实是为了我好。”谢霜辰说。

叶菱说:“……我以为他舍不得。”

谢霜辰说:“舍不得就不会叫我学艺了。学艺是最苦的,早上天没亮就得起来练功,忙忙叨叨的一直到很晚才能睡觉,每天都这样,不论三九三伏。这中间还不算打骂……”

“那你为什么要学?”叶菱问,“谢先生为什么要让你学?”

谢霜辰垂着眼睛想了想,说:“师父总说我是祖师爷赏饭吃。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爱学,太苦了,真的,说出去也不好听。可后来长大了才明白他的苦心。师父年纪大了,他知道我不学无术,怕以后我一个人活不下去,教我一门手艺,好歹不会饿死。”

师徒如父子,何况是像谢霜辰这样从小被谢方弼养大的儿徒。一边是宠爱一边是严苛,这是一种很难平衡的感情。谢霜辰是老爷子的心头肉,怎么舍得打呢?

可真正的舍不得其实就是舍得,打他,叫他记住,以后不犯错,这一路才能走得顺,不再跌大跟头。

“您是不是觉得挺封建的?”谢霜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不是特没人权?”

叶菱摇了摇头,他只是内中波澜起伏难以平静罢了。眼前这个光鲜亮丽恃宠而骄的小五爷原来也有如此一面,没有一贯任性骄纵的嘴脸,反而被打的快要疼死了,还会念师父一句好。换做其他这个年龄的普通男孩子,怕不是早就上房揭瓦离家出走了。

叶菱从来没想到过谢霜辰也会有这么隐忍克制的一面,从来没有。

他似乎从这一刻开始才真的有那么一点认识谢霜辰这个人,以及这个极具名望的世家背后的辛酸苦辣。

而相声就是这么一个挣扎矛盾的存在,永远是带给别人欢乐,把痛苦留给自己。

没有人是容易的。

叶菱低头看了看谢霜辰那双被自己捆成粽子的手,轻轻碰了碰,柔声问:“还疼么?”

谢霜辰连续点头,然后把手举在叶菱面前。

“干嘛?”叶菱疑惑问道。

“疼。”谢霜辰可怜地说,“您给吹吹。”

作者有话说:

学艺这块的啦啦参考是的纪录片里苏文茂等老先生等回忆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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