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饭把谢霜辰带过去的茅台开了,他自己不喝,给叶菱倒了一杯,叶菱人生地不熟,只象征性的喝了一杯,怕喝多了出洋相。
谢霜辰一边儿照顾叶菱,心里一边儿猜测着姚笙能搞出什么事儿来。姚笙一直脸带笑意,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
等大家一下桌,谢霜辰就问:“奇迹呢?”
姚笙说:“你自己开微博看啊。”
谢霜辰打开微博,铺天盖地的消息让他的客户端一下子有点卡。他点开热搜一看,上面有一个关键词叫“风华绝代老艺术家”,好奇点进去,热门内容就是一个账号整理的有关春节期间在各地舞台上引人注目的传统曲艺表演者。
百分之八十都是姚笙,其中还穿插着谢霜辰在天津台演出时的照片以及视频,附带对于这些年轻的老艺术家们艺术生涯的介绍。
拿出来似乎都很有来头。
这些都不重要,当代沙雕网友最爱嗑的还是颜值,姚笙谢霜辰这一点就占足了优势。
京剧演员样貌出众大家是习以为常的,姚笙的嗑点在于他是个旦角,而他的日常照片与他所饰演的女性角色反差又特别大。他的女友粉逆苏粉事业粉以及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喜欢瞎鸡巴磕的粉势力非常均衡,如暴风过境一般席卷了微博。
总的来说还是他的履历太霸道了,路人好感度又很高,在B站上没有一支跟他的民国戏子cp视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明星艺人。
谢霜辰可就不一样了。
照片上,他穿着霜白缎面织金的大褂,一身富贵气度不凡大帅哥一个,谁能想到这兄弟竟然是说相声的?
反差太大,沙雕网友突然兴奋,激情扩散。
这种事情只要有营销点,物料一撒出去,铺天盖地的买号,讨论度绝对不会低。他在天津台春晚演的那一出是新写的相声,很有网感,大家看完之后纷纷表示笑到头秃。
一传十十传百,姚笙买的热搜,谢霜辰成了最大赢家,微博粉丝数嗷嗷上涨,大家都来围观神仙小哥哥,还把他很多生活照都挖了出来,泪流满面的舔屏。
等再看见他当初发的自己和叶菱的照片……
流量有时候来的就是比大姨妈还汹涌,你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喜欢你哪儿,但就仿佛一眼万年,生死相随一样。
颜性恋选择快乐的标准:爱在脸在,不管再在此之前我们认不认识,脸好看,一秒陷入爱河,抛头颅洒热血,吃屎都可以!但是脸不在了,你表演吃屎我也不会爱你!
虽然吃屎真的很牛逼。
“我觉得……你得给我钱。”姚笙看了看战况,严肃地对谢霜辰说。
“啊?”谢霜辰装傻,“什么钱?”
姚笙伸手:“操你妈还钱!”
谢霜辰在自己身上摸了半天就摸出来三块钱钢镚,丢给姚笙说:“拿着买浪味仙。”
“零头都不够买个屁!”姚笙怒了。
“买个屁也行。”谢霜辰回敬,“好了好了,我得回我师父那儿去了,回头再陪你玩。”他去跟姚复祥道别,拉着叶菱就溜了。
车上,谢霜辰把自己的手机丢给叶菱:“叶老师麻烦您个事儿,打开私信挨个儿给我念念成么?”
叶菱看谢霜辰的微博私信列表已经爆炸,全是红点未读,他打开一条的同时就会有好几条新的刷进来。
“小哥哥好好看,帅死了,表白。”叶菱面无表情的读。
“你是不是没把语气读出来?”谢霜辰边开车边问,“好平淡啊,我觉得他们不可能没打感叹号?”
叶菱问:“你还要语气?”
谢霜辰说:“您怎么着也得比谷歌娘说的像人话!”
叶菱体会不到,还是按照自己冷淡的语调捧读。
“小哥哥帅到我腿软,刚刚看了您的相声节目真的想让我疯狂吹彩虹屁,世界上怎么会有您这么优秀还神仙颜值的人。”
“您的荷尔蒙简直就像一把刀一样戳中了我的心。”
“这种程度的颜值真的不是犯规么,好想在哥哥的睫毛上荡秋千,听哥哥的嘴说世界上最动听的贯口,看哥哥的玉手打嘴快的快板,哥哥看看我!”
“什么地方能看哥哥演出呢,想给哥哥花钱。”
叶菱非常平稳的念这些彩虹屁,他似乎就没有羞耻心一样全都无缝朗读,一旁的谢霜辰听的都快不行了,只想把车停在一边疯狂大笑顺带抖落自己的鸡皮疙瘩。
“现在这帮小姑娘真的是可以……”他在叶菱的朗读声中穿插发表自己的意见。
“老公操我。”
一个急刹车!车子停在路边,谢霜辰和叶菱的身体都由于惯性往前一扑。
“你干嘛?”叶菱这才有了点表情,气的。
“……”谢霜辰神情古怪地看着叶菱,好半天之后犹犹豫豫地说,“叶老师您这个要求……非常的……有创造性啊……”
“……”叶菱这才反应过来,把手机朝着谢霜辰脸上扔,“你有病!不是你让我读么?下车!滚!”
谢霜辰大叫:“叶老师您怎么什么都读啊!吓我一跳!哎呀呀呀别踹我了!我的脸!我这神仙容颜的脸!”
两个人在车里折腾,车窗户传来“咚咚”的声音。
玻璃滑了下来,警察叔叔面不改色的向他俩敬礼,说:“同志,这里不能停车。”
谢家几个徒弟都是艺人,过年期间都很忙碌,所以谢方弼是不要求他们一定要来的。
可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三节两寿,怎么着都得赶回来看看。除夕晚上那顿饭是没戏的,所以谢家一般是在初一。
大家都在,叶菱这是第二次见到人这么齐整,只不过他心中有些好奇,拉着谢霜辰小声问:“你大姐不回来?”
按理说这才是老爷子的亲闺女,父女间是有多大的隔阂过年都不回家看看的?
“她肯定又是这借口那个借口的。”谢霜辰小声说,“好些年了。”
“谢先生也不提?”叶菱问。
谢霜辰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叶菱是个知情趣的人,听了这话就闭嘴不问了。
当天晚上仍旧是郑霜奇掌勺,用的全是李霜平杨霜林带来的食材,杨霜林开谢霜辰的玩笑:“老五啊,就你空着手来,今天晚上自罚三杯!”
谢霜辰把叶菱一拉:“我这不是带着叶老师来的么?怎么能算空着手?”
叶菱扶额,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哈哈哈哈。”李霜平笑道,“行,你俩一起喝。”他是个很中庸的人,喜欢当和事佬,说话做事都只求大家一团和气。他知道之前师父打谢霜辰时杨霜林在旁边的事儿,总担心谢霜辰少爷脾气上来跟杨霜林犟嘴。
大过年的,不值当。
“赶紧吃饭!”郑霜奇说,“菜凉了就没那个滋味的,食材作料都贵的很,别浪费了啊。”
众人入座,谢方弼总得象征性的说几句话。跟往年的内容都差不太多,唯独今年多了一句,叫他们兄弟团结。
“自打老四没了之后,我就不怎么活跃在文艺界了。”谢方弼说,“这些年来,你们几个也都有了自己的一番事业。我原来最担心老五,可老五也有了称心的搭档,两个孩子都挺好的,希望以后也能一帆风顺。人啊,都会老都会死,我现在看着身体还行,但是命这个东西谁也不好说。”周霜雨的事情对谢方弼打击很大,他是见过很多世面,经历过很多风雨的人,然而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难以释怀,连带着这些年他自己都变得随心随缘了许多,不知道这生死一瞬会如何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师父,大过年的。”李霜平覆着谢方弼的手安慰说,“老四走了多久了,肯定也不愿意看您这样,咱们大家这不都好好的么。”
“是啊师父。”杨霜林附和。
“生老病死这种事儿,我这个岁数还看不开的话,也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谢方弼淡然说道,“关键是你们几个啊……咱们说相声的自古以来就没有什么特别风光的时刻,跟京剧戏曲比不了,就单论曲艺里面,在园子里压轴也一直都是大鼓,说相声的能上个倒二已经很不错了。我经历过好时候,也经历过坏时候,如今这个时代是属于你们的,我不知道它是好是坏,可能也坚持不到有结果的那天。但是你们还有很长的时间,你们还能去验证。要深知自己身上的责任,牢记一句话,艺术这个东西重中之重在于传承,谁能把它传下去,把它发扬光大,谁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众人静默,谢方弼缓缓倒一杯酒,举杯,说道:“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徒弟几人与师父碰杯,一饮而尽,瓷杯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大家似乎各怀心事。
到底是过年,无论如何都要其乐融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谢霜辰还故意多灌了叶菱几杯,不一会儿叶菱眼就红了,傻痴痴地坐在椅子上发呆。
夜深了,诗情酒意渐阑珊,大家都有了些醉态,谢方弼便张罗散场。大家都喝了酒,时间又晚,初一夜里叫车也不是很方便,就都留在谢方弼这里住下了。
房间自然得是最小的谢霜辰收拾,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他也说不出什么来。
众人散去,叶菱走得慢,想在院子里吹吹冷风醒酒,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
“小叶啊。”
叶菱回头:“先生?”
“我给你说过活,你也可以叫我老师。”谢方弼笑了笑。他所说的老师并非尊称,而是传道受业解惑之老师。
“老师。”叶菱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只不过他鼻子有点闷,听上去略有憨态,不似往常清冷。
谢方弼坐在回廊的椅子上,抬头看了看月亮,说:“你跟老五同吃同住相处了大半年,对他有什么看法么?觉得他怎么样?”
“……”谢霜辰当初那副死皮赖脸的纨绔模样叫叶菱不堪回首,可是相处得久了,便觉得谢霜辰是有本事的,可他的本事……叶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有一种有劲儿使不上的感觉,只能说:“他啊……小孩子脾气。”
“都是叫我惯的。”谢方弼惭愧笑道,“老五打小儿就没溜儿,喜欢什么都要弄到手,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他是个纨绔子弟也不为过。可我总觉得,他有股劲儿。”
“什么?”叶菱懵懵懂懂。
谢方弼坐在那处陷入沉默,而后摆了摆手,说道:“小叶,听老五说,你学问很高,为什么来说相声?为什么喜欢说相声?”
叶菱脑子里本来就不大清楚,顺着本能说:“我是天津人。”
“天津人就该喜欢说相声?”谢方弼说,“那北京人是不是都得爱吃卤煮?”
“我不知道。”叶菱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考试成绩不好,我特别害怕面对老师和家长,不知道要怎么交代,就自己一个人在路上溜达,鬼使神差地就买了张票去听相声。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是一位老先生讲的《解学士》,老头儿一个人坐那儿讲,下面没几个观众,我就坐第一排听。当时觉得特别逗乐,听完了之后仿佛什么不开心的事儿都忘了,那是我第一次对相声这个东西有了具象的概念,渐渐地就喜欢上了,其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解学士》?”谢方弼看了他一眼,慢声细语地说,“春雨贵如油,下得满街流,跌倒解学士,笑煞一群牛。”
这首打油诗一下子就勾起了叶菱的回忆,他哈哈笑道:“是真的有意思。”
谢方弼说道:“我自己偶尔讲一讲,也觉得很有意思。”
叶菱顿了顿,认真说:“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有意思的人,不是很会说话,感情也不怎么丰富,很难跟人有共鸣。但是我觉得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快乐,虽然生活大部分时候都很糟糕,但是那一刻开心的感觉是真实的,那一刻对我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谢方弼望向叶菱,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打量这个总是一脸淡然宠辱不惊的年轻人,似乎理解了谢霜辰为什么死活要叶菱。
“师父。”谢霜辰从房间里走出来,“我给师哥们都安排好了,不早了,您也休息。”他走近,看了看叶菱,问道:“二位聊什么呢?大晚上的不冷呀?”
“随便闲扯淡。”谢方弼站起来伸了个腰,“歇了。”
谢霜辰跟谢方弼道了晚安,跟叶菱了进了屋,问道:“您和师父聊什么呢那么起劲儿?”
叶菱说:“先生要传我一门绝技,说一直没教给过你们,你信不信?”
“随意。”谢霜辰说,“本事是师父的,他老人家爱传谁传谁,做徒弟的犯得着管那么宽?”
叶菱淡淡一笑:“要都是跟你一样的想法那就好了。”
“怎么?”谢霜辰问。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叶菱说,“晚上吃饭的时候,先生那番话你不明白么?”
“明白又怎样不明白又怎样?”谢霜辰笑道,“叶老师,这做人,凡事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反倒没意思,人生就这样儿,品得再透彻还能怎么着呢?难得糊涂啊。”
叶菱说:“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分人。”谢霜辰说,“跟我师哥们肯定不这么说,他们当我是屁事儿不懂的小孩儿,我就莽给他们看。跟您,还是值得掏心挖肺的。”
叶菱说:“咱们才认识多久?”
“有些人相处一辈子也谈不上交情。”谢霜辰说,“可有些人啊,一眼就知道是自己等的那个。”
“恐同了,告辞。”叶菱站起来,拂袖而去,洗脸睡觉。
谢方弼一大早就给徒弟们都叫了起来,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管你在外面是何等风光人物,到了师父这里,永远都是徒弟,师父想要检查功课,再不情愿也得起来。
李霜平四五十的人了,站在谢方弼面前乖乖的背贯口。谢霜辰站在最末尾一个劲儿打哈欠,觉得轮到自己还有些时候。
谢方弼还想使唤叶菱去买早饭,转念一想大过年的没人出摊儿,赶紧叫郑霜奇去做饭,这一大家子早上才不至于饿肚子。
他们头三个都已经成家立业,今日得陪着媳妇儿回娘家,吃过早饭就得走。凑巧谢欢给谢霜辰拨了个视频通话,谢霜辰看了看谢方弼,比了个口型:“大姐。”
谢方弼别过脸去,李霜平说:“老五你就在这儿接了。”
谢霜辰做了个鬼脸,接了电话,屏幕上立刻出现了谢欢的脸。
“大姐,您起得够早的啊?”谢霜辰吊儿郎当地说。
“什么啊,我在美国。”谢欢说,“正是晚上呢。”
“忙什么呢?三十儿晚上都不给弟弟我打电话问候一声?”
谢欢笑骂:“谁问候谁呀!我还没问你呢?老五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行了。”谢霜辰说,“大姐,您是不是又有让我捎的话?”
谢欢说:“没什么,该吃吃该喝喝,自己过舒坦点得了,老东西,别成天到晚关心政治和粮食了,还不如劈马喂柴周游世界呢。”
“行,您这马也是禁砍。”谢霜辰生怕谢欢说着说着开始骂谢方弼了,赶紧打住,“那什么,您的话我肯定捎到,我得吃饭去了。大姐,您什么时候回国,喝两杯?”
“回去就找你。”谢欢说,“喝不死你个小兔崽子。”
“姐姐。”谢霜辰叨扰,“救命。”
“滚!”
电话一挂,谢霜辰刚要给谢欢说两句好话,只听杨霜林开玩笑地说:“大小姐在美国可是滋润,师父您看,她虽然面儿上不回来,心里还是惦记着您的,您就别总是争着一口气了,早早说开,她也愿意回来,咱们父子师徒兄弟姐妹也能早日团圆。”
李霜平附和说:“欢欢是刀子嘴豆腐心,脾气太硬太倔……”
“她爱回来不回来,死也别回来。”谢方弼的态度瞬间就冷了下来,“我就当没她这个丫头!”
“大过年的……”李霜平又是老三样儿。
一顿饭有些不欢而散的意思,叶菱把自己当作一个隐形人,只默默听着,心中对于这个家庭疑问的谜团越来越大。
关于周霜雨,关于谢欢,关于师徒四人之间的关系……
他总觉得一切并不如看上去那么简单,李霜平一副大哥长辈的平和模样,但并没有什么话语权。杨霜林替谁都操心,关心师父的家庭,关心师弟的前程,他不觉得累么?郑霜奇显露最少,也就不像一个艺人,他像一个俗人,俗透了的那种,眼里只有钱和吃的。
谢霜辰……叶菱稍微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年轻人,他觉得自己愈发看不懂他了。
数他最小,数他最妖孽,这个家里大家都宠爱他,叶菱本也觉得谢霜辰拿的是纨绔少爷的标准剧本。可昨夜一番谈话,让他心中的这个认知在逐渐的松动。
最迷的还是谢方弼,老爷子话只说个七八分,话里又有话,余下的叫大家去猜测。叶菱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为了谁好。
一张桌子,师徒五人,叶菱并非戏中人,也只能带着诸多疑问和猜想,静默地看下去。
作者有话说:
在旧社会,园子里能听到的曲艺(不包括戏曲)之中,大鼓占主流地位,压轴表演。一直到侯宝林先生这里,才第一次把相声当作大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