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飞霏是个不安生的主儿。
昨儿晚上吃撑的还得找健胃消食片呢,一大早起来就又觉得空虚。他打着哈欠习惯性地去推隔壁的房门,没想到门没锁,还真叫他给推开了。
“今天吃什么啊。”凤飞霏一脚踏进去叫唤,“你们……”
这两个字硬生生地就停留在了这里。
房间里有点黑,床上俩人,只能看见个轮廓。但是这个轮廓有点太可怕了,叶菱靠外面,老老实实地躺着,可是他身上怎么还有一个人?
谢霜辰几乎是搂着叶菱在睡觉。
凤飞霏石化在了原地。与此同时,叶菱被惊动醒了,睁眼的时候脑子还懵着呢,顺手把谢霜辰的手推了下去,谢霜辰动了动,翻了个身。
“怎么了?”叶菱边揉眼睛边问凤飞霏,“饿了?”他的自然源自于自己毫无察觉,意识不够清晰。但这一切在凤飞霏眼里就全变了味儿。凤飞霏只是揶揄过他们两个人,玩笑归玩笑,万万没想到两个人关上门真的抱一块儿睡觉!
此时此刻,凤飞霏的心中轰鸣起了悲壮的《命运交响曲》。
惊涛骇浪,卷起千堆雪。
叶菱似乎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可如果慌慌张张与谢霜辰拉开距离的话又难免做作。他只能硬着头皮起来,慢慢走到凤飞霏面前,撵他出去,顺手把门一带,说道:“以后进门之前要先敲门,你爸妈没教过你么?”
“……我、我忘了。”凤飞霏比叶菱还尴尬,他脑子还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儿呢,半大的小伙子想到自己脸红。他对叶菱本身就有一点天然弱势,不太敢跟他对着干,这会儿更是不敢直视,平时说话中气十足跟个小狮子一样,雄赳赳气昂昂的,现在却蔫儿了。
“下次记着点。”叶菱说,“这是基本的礼貌。”
“……好。”凤飞霏回了一声儿,稍微垂着头,却忍不住悄摸抬眼瞥叶菱。
他都不尴尬的么!凤飞霏心中疯狂咆哮。
这个事儿一直盘踞在凤飞霏的心头,导致他看叶菱和谢霜辰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谢霜辰是个特粘乎的人,总爱跟叶菱凑一块儿。吃饭的时候还会问叶菱这个要不要那个要不要,他觉得好的就夹给叶菱。叶菱对谢霜辰往往是很冷淡的,别看台上怎么样都可以,下了台,他对谢霜辰就有点爱答不理。
这是什么组合啊?凤飞霏已经看不明白了。
咏评社原本只有周末场,长久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谢霜辰跟大家商量了商量,决定还是开放工作日的晚场。社里就这么几个兵,别的还得求朋友来演两场。不管当天上座率怎么样,谢霜辰都是按照市价给钱。
哪怕只有一个观众也这样。
其实谢霜辰是有粉丝基本盘的,可问题在于喜欢他的大部分都是还在上学的小姑娘,天南海北哪儿都有。他最开始在小圆子里说的时候,周末能有过来捧场的,然而不能次次都来,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都摆在这里,零星的粉丝经济终究不能长久。
网红变现个一两次是正常操作,但是天天都变现的,那操作可就不是常人能搞定的了。
所以终于在某个周三的晚上,一张票也没卖出去。
凤飞霏每次都是第一个来开场,他看没有观众,就问道:“怎么着啊,还开不开啊?”
谢霜辰问史湘澄:“香肠,网上票卖了么?”
史湘澄摆弄了一阵,摇头说:“没有啊。”
谢霜辰摆手说:“那就散了,今儿不开了。”
史湘澄走过去,低声问谢霜辰:“那你请来的那两对儿演员呢?”
谢霜辰说:“照常结。”
“这……”史湘澄有点为难。她压根儿就不懂谢霜辰这个逻辑,明明来了就没干活啊。她问:“给一半行么?”
谢霜辰说:“哪儿有给一半的道理,以后还做不做人了?”
史湘澄说:“你这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谢霜辰说:“你不懂。”
“我怎么……”史湘澄想要反驳一句,叶菱走过来说,“你就按照他说的做,给人家早点结了钱,大家好散伙。”他看了看时间,“正好还能吃个晚饭。”
“行行。”史湘澄甩手就走了。
这条街上他们平日里都吃的差不多,逛游了好几圈,看见一个新开的卖驴肉火烧的,谢霜辰一指:“就这儿。”
凤飞霏说:“我不想吃。”
谢霜辰说:“不想吃就饿着。”
凤飞霏闭嘴。
几个人围坐在一张小桌前,挤得满满当当的,凤飞霏看着自己面前狭长的驴肉火烧,不满地说:“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不是驴肉火烧。”
蔡旬商陆旬瀚哥儿俩从南方来,火烧和烧饼有什么区别都未必弄的明白,压根儿不懂凤飞霏在斤斤计较什么劲儿。
“不是挺好吃的么?”陆旬瀚说。
“好吃个毛裤!”凤飞霏说,“这种长的都是野鸡驴肉火烧!纯血驴肉火烧是圆的!火烧外焦里嫩,一口咬下去是酥脆的。还有这个驴肉,多干柴啊!应该得留油才对!原来你们每天就吃这种冒牌货么?”
大家一起茫然地看着凤飞霏一个人在那里跳脚。
“这种东西简直就是玷污我大驴火帝国的脸面!”凤飞霏最后总结,他的意思很明确——你们简直就是在吃屎。
“我去过保定啊。”谢霜辰匪夷所思,努力在自己的记忆中抓取关于驴肉火烧的线索,“有你说的这么邪乎么?”
“你是不是吃的连锁店?”凤飞霏敲桌子,强调重点,“连锁店都不行,最正宗的驴火,你得往那些个小摊小贩那里吃。就是街边儿搭个棚子,风一刮就能倒的那种,然后烤火烧的炉子得是那种大油漆桶,就是用了好几百年,炉灰都在汽油桶外面围了好几层的那种,黑不溜秋的。旁边儿支几张桌子,桌面上得有擦不掉的老油。老板得是那种中年大叔大妈,操一口正宗的保定话,旁边儿还得坐一两桌老保定,说话都是‘喃们一块儿滴’‘我次儿了白’这味儿的。”
陆旬瀚问:“不脏啊?”
“你懂什么?”凤飞霏说,“这是江湖的味道。”
谢霜辰一言难尽地嚼着饼,问道:“那哪儿有啊?”
“我小学同学她妈原来就在保定商场后身的牌楼那里切墩儿,大慈阁后身也有好多。”凤飞霏说,“不过我印象比较深刻的还是在土桥那里,但是太远了,简直就是穷乡僻壤,我爸原来带我去过一次。”
“多远?”谢霜辰问。
凤飞霏想了想:“有没有个五公里。”
大家无语,史湘澄说:“那似乎还没从咱们这儿到惠新西街远?”
凤飞霏说:“我毕竟是一个生活在护城河里的高贵冷艳的老保定人,去哪儿都很远。”
“也是保定小王子了。”蔡旬商笑道。
“什么小王子?”谢霜辰说,“保定府二小姐。”
“你去死!”凤飞霏揉了一团卫生纸去丢谢霜辰。
伴随着拧瓶盖“刺刺”的声音,陆旬瀚看着瓶盖说:“再来……一瓶。”
众人沉默,谢霜辰和凤飞霏都不打架了,谢霜辰握着陆旬瀚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老瀚啊,一会儿咱们出去买彩票?”
陆旬瀚惆怅地说:“叔,我还是想多活两年的。”
“你叔我穷两年不算什么。”谢霜辰更加语重心长,并且还转身拉叶菱过来,“你婶儿可咋整?”
史湘澄也揉了一个纸团丢谢霜辰:“别学我们东北话!”
叶菱把手抽了出来,冷漠地说:“玩切。”
史湘澄愤怒:“也不要说天津话!推广普通话那么难么!”
众人异口同声:“东北人闭嘴!”
谢霜辰结账,摸索了半天发现自己没带手机,他看了看叶菱,叶菱说:“我来。”
吃顿驴火也没几个钱。
“我手机可能忘园子里了。”谢霜辰说,“叶老师,您跟我回去拿一趟。”
叶菱不想去:“让二小姐跟你去。”
“我才不去!”凤飞霏说,“不准叫我二小姐!叫二爷!”
“行二小姐。”叶菱说。
谢霜辰摆手:“你以为我乐意跟你去?不行,叶老师跟我去,完事儿咱俩一块儿回家。”
“那我呢?”凤飞霏又问,“我上哪儿去?”
谢霜辰说:“自己上网打游戏去。”
他终究是没带着凤飞霏,拉着叶菱就出门了。
一进去,园子里乌漆麻黑的,谢霜辰去开灯,叶菱就孤零零地站在中间。
这原本应当是一个充满着欢声笑语的地方,但人潮散去,比任何一个场合都要静默。叶菱一想到今天的遭遇,心里的情感就愈发复杂起来。
五味杂陈,难以言说。
他不是个很会表达感情的人,只会独自在一处落寞。头顶的灯忽然亮起,谢霜辰边走边说:“我上后台找了一圈没找着,不会是丢了,叶老师您给我打个电话?诶……不用了不用了!在外面桌儿上呢,叶老师……”
他抬眼看见叶菱,叶菱回头看他,很平静。
“想什么呢?”谢霜辰问,“我打扰您了?”
“没有。”叶菱摇头,“什么都没想。”
谢霜辰上前说道:“我觉得您好像这段时间都不太开心的样子,不会又是因为我?”
叶菱一滞,分不清谢霜辰说的是对还是错。他回避了这个问题,背对谢霜辰,说道:“可能是冬天到了,天气冷,阳光又少,心情就不那么轻松。”
“叶老师。”谢霜辰走到叶菱的面前,有点半开玩笑地问,“您是不是担心我没能耐,养不起您啊?”
叶菱垂下头:“你养我有什么用?这一大家子不得靠你养么?我又没有什么特殊的。”
“不一样。”谢霜辰说,“搭档如夫妻……”
“这里又没别人。”叶菱打断了他,“你就别酸了。”
“好。”谢霜辰说,“您别太担心。演员不够可以招,最不济我自己一个人都能演一下午。生意不好可以想办法,人生总有起起伏伏。我觉得信心是最重要的东西,虽然我这个人看上去却是不靠谱儿……但我还是希望,您能相信我。”
“你自己相信你自己么?”叶菱问道。
谢霜辰说:“一开始不太相信,可能师父刚没那阵儿的时候经历的人间真实比较多,我就总觉得自己一直笼罩在师父的光环下,师父没了,我就什么都不是了。说到底现在我仍然对自己有所怀疑,这话我不敢跟别人讲,我只敢跟您说。我什么都不怕,最次最次,大不了就当个小流氓,我在北京城还混不下去么?可是我有您了,当初千方百计地才得到了您,我总不能说不干就不干。哎,兹要您说一句您相信我,不会离开我,我就……”
叶菱问:“原来你一直害怕我走么?”
谢霜辰先是点点头,再摇摇头:“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说都奇怪。”
叶菱想得却是,原来谢霜辰这么腻腻歪歪地成日里跟他捆绑在一起,是怕他不干了。他知道自己是个很木讷的人,也自觉在情绪上不是很敏感,可这会儿,他不知怎么地陷入了低沉。
“哎……”叶菱叹了口气,拍了拍谢霜辰的肩膀。他转身走上舞台,看了一眼顶头的大灯,幽幽说道:“这几个灯不够亮,有钱了换个大点的,我喜欢亮的。”
谢霜辰一听这个,点头笑道:“好嘞!”
叶菱也对他笑了笑,在那样的光亮之下,显得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