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车在夜幕中的公路上呼啸而过。
叶菱与姚笙史湘澄等在手术室的走廊外,刚刚兵荒马乱,现在三人身上还带着血,姚笙都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冷静地给谢欢打了电话,又几方奔波搞定了谢霜辰手术的事儿。史湘澄快吓傻了,叶菱弯着腰,双手撑着额头,看不见什么表情。
他一闭眼就是刺目的红色。
“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姚笙忽然说。
“嗯。”叶菱回答,“大姐呢?”
“欢姐在外地拍戏,连夜赶回来。”姚笙说,“我听她那声音也慌了。”
叶菱揉了一把脸,深深叹息:“我……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祸害遗千年。”姚笙安慰他说,“没事。”
“对,肯定会没事的。”史湘澄开口。
叶菱不知道说什么,他的脑子里嗡嗡的,耳旁全是轰鸣声。他很恍惚,喃喃说道:“我要是今天没有留下来对本子就好了,或者……或者当初没有随口提一句想要更大更亮的灯,他就不会心心念念换一个了,也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儿。他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怎么对得起他……”
姚笙说:“刚刚不是说过他不会有事的么?你怎么又念叨起三长两短了?”
“他被砸到头了。”叶菱说,“还流了那么多血。”
姚笙说:“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他,等他出来之后你以身相许算了。”
话说到了这里,叶菱也明白了姚笙是知道他与谢霜辰不清不楚的关系了,因为那口气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史湘澄不知道这些,对姚笙说:“你怎么还有心情开玩笑?”
“要不然怎么着?”姚笙说,“我就算跟这儿念经也没什么用?人家大夫在里面竭力抢救呢,我又不是大罗金仙。”
“只要他没事……”叶菱小声说了一句,后半句就没了声音。
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不一会儿医生出来,三人围了过去,医生简单向他们阐明了情况,谢霜辰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需要进ICU,叶菱听了这话当时腿就软了,要不是姚笙站在他旁边,兴许就跪在了地上。
姚笙扶住了叶菱,说道:“人还没死呢。”
“可是他也没醒啊!”叶菱叫道。
姚笙愣了一下,没见过叶菱如此失态的大声吼叫,史湘澄拍了拍叶菱的手臂,尽量温柔地说:“叶老师,别担心。人出来就没事儿了,咱们再求稳观察观察。”
“对不起。”叶菱马上又进入到沮丧懊恼的情绪里,“我……我……”
转眼间,谢霜辰被推了出来,叶菱稍微动了一步,目光黏上了病床上的谢霜辰。他双眼紧闭,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一向充满生气活蹦乱跳人此时静默无声,令叶菱感到无限的惶恐。
他想到了很多很可怕的事情,世事无常的落差叫他无法自已。
这一夜没少折腾,天已经蒙蒙亮了,谢欢从外地匆匆赶了回来,她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就进了医院,身边只跟了助理和司机,悄无声息的,没有引起任何的人的注意。
“怎么样了?”谢欢与他们会合之后,拉着人问道,“没事儿?”
叶菱刚要说话,姚笙抢道:“只需要再观察观察,我觉得问题不大。”
谢欢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是不是在这儿呆了一宿?哎,都回去休息,别他在里面没事,你们再出点什么问题。我一会儿得回片场,这里我叫人看着。”
“不用。”叶菱说,“我在这儿,不是很困。”
“你看看你眼里的血丝还有黑眼圈!”谢欢指着叶菱说,“我这大半年没见着你,你怎么看着这么憔悴?老五虐待你了?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跟姐说,姐治他!”
“没有。”叶菱无奈惨淡一笑,“不过他确实欠治,等他出来了,您好好治治他。”
姚笙看了看叶菱,这才发觉叶菱确实一夜之间状态跌落许多,像是连续很长时间的生活疲惫压抑才能造成的那种憔悴不堪。戏文里常有“一夜白头”的故事,但是他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过,此时的叶菱仿佛正在诠释着这四个字。
他只当谢霜辰单方面对叶菱有感情,没想到叶菱竟然如此牵挂谢霜辰。那种害怕失去战战兢兢的样子不是装出来的,在一整夜里,叶菱无数次的陷入自责的情绪中,他很痛苦,竭力地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但都无济于事。
爱不爱的不是张口的买卖。
叶菱嘴上拒谢霜辰于千里之外,但生死关头,他没有办法瞒住自己的真实想法。
手术室外是最能看出人情冷暖的地方,盼他死还是盼他活,一个呼吸就出卖了全部的内心活动。
“你俩都回去休息,睡会儿觉。”叶菱对姚笙跟史湘澄说,“姚老板你那么忙,别因为这些事儿耽误了。湘澄,你回去带人收拾收拾园子,那个灯到底是什么问题找安装的人问清楚,这还有几天该开张了,别到时候票卖了园子里还乱七八糟的。”
“知道了。”史湘澄担忧地问,“那节目怎么办?大家都是冲着角儿来的,现在生死未卜……”
“什么生死未卜?”叶菱修正史湘澄的话,“他……他会没事儿的,至于演出,到时候再说。”
“行。”史湘澄点点头。
姚笙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快看不下去这种虐恋情深的戏码了。谢霜辰跟里面老老实实躺着,其实他从手术室里出来的时候,即便医生说还在危险期,姚笙心里的石头已经落下去了大半。对他而言,只要没当下厥过去,那就都有回转的余地。
他信谢霜辰吉人天相逢凶化吉,自己手头上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便不打算在这儿死磕,带着史湘澄回去了。
医院里只留下了叶菱和谢欢。
“大姐,您留到下午么?”叶菱问,“下午能有一小会儿的探病时间。”
“探什么探,有什么好探的?”谢欢说,“小兔崽子躺床上装死,谁稀罕看他?”
“那您……”
“我待不了多久,一会儿要回去。”谢欢忽然笑了笑,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长年累月不在家,老爹说不要就不要了,弟弟在里面躺着,我还能跑回去工作。”
叶菱说:“人生在世大家都不容易,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我……”谢欢顿了顿,说道,“我其实挺害怕的,总担心自己走了之后他又有什么不测。我这人可能就是看上去风风火火,实际上也是怂。我们家老爷子那个事儿我特别难以忘怀,我走了害怕,在这儿呆着更害怕,怕真看见老五有个什么不好的情况,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哎,你看我这嘴……你懂那种直接面对和间接听到噩耗的区别么?”
“我理解您。”叶菱本想安慰性的拍一拍谢欢的肩膀,但又觉得似乎不太好,手悬浮在半空中硬生生地收了回来,“晚上我坐在这里也特别害怕,他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许人在夜里的心理活动比白天多,天亮了之后我似乎稍微镇定了一点。大姐您放心,这里有我呢。”
谢欢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在午后离开了北京,这里留了人帮忙照顾叶菱。叶菱也不知道谢霜辰什么时候能醒,ICU有专门的团队陪护,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到了晚上史湘澄和凤飞霏过来看望,然后晚上一起走的。
谢霜辰在ICU里住了两天,各项指标均已恢复正常,今天如果再不出现什么特殊情况,就会被转入普通病房。
叶菱在外面守了两天,终于在谢欢的授意之下进入了ICU探病,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
他看着谢霜辰躺在医疗器械的包围之中,一时间有点恍惚,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
“你为什么还不醒啊?”叶菱小声哽咽,“平时不是挺能蹦?的么?这会儿怎么不成了?”
谢霜辰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叶菱在那里数落了谢霜辰好半天,最后仿佛妥协一样地说:“你快醒,我什么都答应你,虽然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是我挺喜欢你的。你要是不醒,我……”他又忍不住去想那些令人恐惧的事情,想碰碰谢霜辰,又不太敢,最后只得靠在谢霜辰的床头啜泣。
“我从很早之前就很喜欢你了,我也没有喜欢过别人,我特别害怕,我怕你觉得我不正常。那天晚上我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我这么做只是想尽可能地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可以心安理得留在你身边的理由。你能接受一个我这样的人么?其实你喜不喜欢我也无所谓,你怎么样都好,你觉得开心就行了。你醒醒,咱们还有好多事儿没做呢,我还想给你捧一裴子呢……”
突然,一直平稳发出“滴滴”声音的检测仪器瞬间就变成了一条直线。
叶菱懵了,全身的血液瞬间冲进了大脑,随后疯了一样的大喊大叫,医生护士很快就冲进来把叶菱轰到一边开始抢救,叶菱脸都白了,站在一边直打哆嗦。
鸡飞狗跳地抢救之后,医生问叶菱:“你是不是碰他了?”
“我……”叶菱六神无主地说,“我只是、只是……他是不是……”说着眼泪汹涌的往外流。
“你把线碰掉了。”医生无奈地说。
叶菱甚至都没听明白,他一向聪明,是个大学霸,现在却像个傻子,完全回忆不起来刚才是不是有触碰过谢霜辰,脑内一片空白,如同一个布满铁锈的机器,怎么都运转不起来。
“他动了!”一个小护士说道,“病人转醒了!”
医生们立刻放弃了对叶菱的教育,投身到对于谢霜辰的身体检查之中。
谢霜辰的身体状况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刚醒不太适应,一脸“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在在干嘛”的表情看着天花板。
叶菱激动地扑到床边哭道:“你终于醒了!你是不是要吓死我!我还以为你死了你个王八蛋!你是不是想抛下我!你要是死了我天天去给你唱寡妇上坟!”
“这位同志你冷静一下。”医生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去了,叶菱这一哭二闹三上吊根本不算什么,甚至gay言gay语也被直接无视,非常娴熟地把叶菱扒拉开,“病人现在刚醒,需要安静休息。”
叶菱在情绪激动之时,似乎压抑了几天的情绪全都跑出来了,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谢霜辰皱着眉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像是在仔细分辨,然后张了张嘴。
“你要说什么?”护士凑过去问。
谢霜辰勉强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叶菱。
叶菱甩开医生奔到床前,握着谢霜辰的手说:“我在呢,你要说什么?”
“你……”谢霜辰的声音非常沙哑,特别费劲地说,“你是谁?”
房间里一下子似乎就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诡异。
叶菱瞪大双眼不可置信,整个人凝固在了原地。医生们互相看看,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
失忆了?不能?这是现实还是狗血电视剧?还能这样?医生们心里暗自嘀咕,这伤不能失忆?
要不要再会诊一下?
“你不记得我了?”叶菱哇哇大哭,他这两天可能把这一辈的眼泪都流干净了,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是个情绪能激动到如此地步的人。谢霜辰真是他的冤家,没醒来的时候让他牵肠挂肚,醒了之后干脆不认人了,没人告诉他剧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你明明说喜欢我的,为什么会忘了啊?”他抓着谢霜辰的手,扭头问医生,“大夫,他怎么了啊?怎么会这样啊?他不会傻了?”
医生心说我也想知道。
还有,现在这个痴男怨男的场面是怎么回事?
“那个……”谢霜辰缓缓开口,“这位先生,您能不能不要这样,不太好,我……我是个直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