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杨启瑞今天是开场的单口节目。谢霜辰忧心忡忡地从后台往前台瞄了瞄,见第一排坐着一位女士,样貌看起来年轻极了,但是眼神中透出的稳重是属于一个成熟女性的。她坐在那里很是端庄优雅,穿戴气质与周围那些年轻女孩儿浑然不同,一眼就能瞧见。

“那个应该就是杨嫂。”谢霜辰招呼叶菱过来偷摸看两眼,“买的一排的票来看杨哥啊。”

叶菱说:“我猜他们夫妻俩一定很恩爱。”

谢霜辰说:“您都没跟杨嫂接触过,怎么知道的?”

“你看杨嫂看杨哥的眼神啊。”叶菱说,“结婚十几年还能保持这种少女一般真诚的眼神,肯定是生活非常幸福美满的。杨哥没孩子,家里就一只猫一只狗,虽然他就是个公务员,也没详细讲过自己的家庭状况,但是你看他平时有抱怨过什么琐事么?陈师哥还为了儿子上幼儿园的事情经常愁眉苦脸呢,杨哥一直都是笑呵呵的。”

“听您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谢霜辰回忆。

叶菱说:“你再看,杨嫂那个保养状态和穿衣打扮,一看就是很有学识涵养的女性,他们这个年纪能保有这样轻松的状态,生活水平肯定不一般。要不然杨嫂也不会答应杨哥跑出来追梦,饭都吃不上,家里老人小孩一堆事儿,你还追梦?想什么呢?你看陈师哥敢辞职么?我觉得到他们这个年纪,能坚持有一个业余爱好已经很不容易了。”

“哎,杨哥杨嫂这也是神仙眷侣了。”谢霜辰感慨说,“真羡慕啊。”

台上的表演是一个接着一个,等到谢霜辰和叶菱上台的时候,观众们迎来了今天晚上最期待的高潮。

有人去送礼物,谢霜辰和叶菱一一接过来,并从后台叫人出来,把礼物收走,台上没什么东西了,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了,这才开始说。

今日说的是《汾河湾》,对于很多观众而言,这个是很熟悉的节目了,心中对于这个活当中的包袱和笑点了然于胸。也不知道是不是杨嫂坐在下面的缘故,谢霜辰总有一种被一个熟悉的长辈盯着的感觉,之前撒泼打滚的戏都收敛了好多,把重心放在了唱段和其他的情节渲染上。

他的基本功很是扎实,就算不玩花样,一个节目也能完成的非常出色。

不过他觉得有点平淡,故而在返场的时候很卖力气。谢霜辰固执地认为,他有义务为杨启瑞在嫂子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最次最次,也得让嫂子知道他们这是正经营生,对杨启瑞的事业放宽心?

于是,谢霜辰打算显摆显摆。

“今天观众朋友们来的挺多的,我看下面坐得挺满档。”谢霜辰一边儿捣鼓自己的袖子一边儿闲白,“也是承蒙观众们捧,我呢,给大家表演一个小节目。”他说着就去了台下,叶菱纳闷儿,说道:“合着你表演的节目就是如何下台么?”

很快谢霜辰就上来了,手里拿着一把三弦,他们后台的家伙事儿是齐全的,只不过除了快板御子之外,其他的东西利用率不高。

叶菱也好久没听谢霜辰弹过三弦了,说道:“哟,今儿什么日子啊?”

谢霜辰笑了笑,他拨弄着琴弦调试,跟大家聊天:“弦子啊,是中国传统的弹拨乐器,有大小之分。我这个是大三弦,主要是用于京剧啊大鼓啊这种伴奏。咱北京唱的时令小调也用三弦。”

“你今儿要唱什么啊?”叶菱问。

“我今儿啊,还真不给众位唱小调。”谢霜辰神秘地说,“等我一弹一唱,大家就知道了。”

三弦的声音发了出来,脆生生的,谢霜辰唱道:“拦路雨偏似雪花,饮泣的你冻吗,这风褛我给你磨到有襟花……”

他唱歌时声音低沉好听,粤语发音很准,三弦简单的音色起到了点缀的作用,把这样一唱歌装饰得别有一番风情,仿佛真的置身于雨雪之中的富士山下,等待一个不归的人。

一曲作罢,在最后一个音节的余韵消散之后,观众有那么一两秒的停滞时间里忘记了鼓掌。

“好!”叶菱带头鼓掌,观众这才跟上。

当夜,谢霜辰返场四五次,演至尽兴才结束。

观众散去,大家还是照例打扫卫生,杨启瑞带着他媳妇儿介绍给大伙儿认识,果不其然,就是坐在第一排那位女士。

“哎呦!嫂子好嫂子好!”谢霜辰点头哈腰狗腿得不行,装作第一次见面,“来来来,坐坐。那什么,香肠啊!给嫂子倒杯水!”

“不用了。”杨嫂笑道,“我就是好奇,来看看你们演节目,挺有意思的。你就是小谢?”

“啊,是我!”谢霜辰说。

“老杨跟我说了说你们,今日得见,小伙子真是一表人才。”杨嫂说,“你唱《富士山下》真好听,粤语说得好,弦儿也弹的好。我是个外行人,不会夸人,总之就是都好。”

“您喜欢就成!”谢霜辰心说这不是今天有您在才特意露一手么,“您要是喜欢,回头就常来,监督监督我们,也督促我们进步。”

杨嫂掩面笑道:“好呀,到时候你可不要嫌弃我。”

谢霜辰就是客气,杨嫂自然也知道谢霜辰是在客气,大家场面话一说,热热闹闹的,互相都舒坦。

“杨哥,时间不早了,您先跟杨嫂回去。”史湘澄说,“我们这儿也快弄完了。”

“行。”杨启瑞也不含糊,他们这里不兴推来推去那一套,“那我们就先走了啊。”

夫妻俩跟众人告别翩然而去,史湘澄拄着墩布羡慕地道:“真是好幸福啊,结婚这么久感情还能这么好,哎!我什么时候……”

“别唉声叹气了!”谢霜辰说,“赶紧擦地!”

“擦!”史湘澄说了一个字,不知道是答应谢霜辰还是在骂街。

“香肠姐。”李珂说,“我擦地,你甭擦了。”

史湘澄立刻把墩布丢给了李珂,并且瞪了一眼谢霜辰:“看看这做人的差距!”

“我自愧不如行了?”谢霜辰丢给史湘澄一个抹布,“擦桌子去!”

其余人在一边狂笑。

“谢霜辰!”史湘澄大声说,“身为贵社唯一的女孩子,我就不能享受一点特殊待遇么!你再这样,我就不给你搞东西了!”

“啊?”谢霜辰说,“你要搞什么东西?”

史湘澄说:“本来想过两天再说,不过为了凸显我在贵社不可取代的地位,我决定现在就说。”

一群人呼啦啦凑了过来,史湘澄说:“干嘛?我又不是要表演节目。”

蔡旬商说:“香肠姐,你是要干嘛啊?”

史湘澄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要先听哪个?”

所有人都异口同声说“坏消息”,只有蔡旬商说“好消息”。

谢霜辰说:“财主大人,您别问了,好消息到您嘴里也得变坏消息!”

蔡旬商摆手,让他滚蛋。

“行,既然大家都要先听坏消息,那我就先说坏消息。”史湘澄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清了清嗓子,说道,“本经纪人最近多方打探,想给班主谋点资源……”

“哟,你最近改戏路了啊?”谢霜辰打断,“不想当保洁小妹要当经济人了?”

史湘澄说:“难道你们的北航之旅我策划的不成功么?我跟你说,这只是鄙人一次小小的试水!”

叶菱对谢霜辰说:“你不要总是打断人家说话。”

“就是。”史湘澄又瞪了谢霜辰一眼,“我托关系加了几个群,一番操作之后我发现,把你卖出去演出基本是没可能。”

谢霜辰不乐意了:“为什么啊?你父亲我是长得不好看还是个儿不够高?”

“你去死!”史湘澄的声音更尖锐了。

“别吵!”叶菱说,“我猜跟杨霜林有关系,是不是?”

谢霜辰和杨霜林的战争连大众都知道了,就别提在座各位圈内人了。这事儿虽然波及整个行业,但是说到底,还是谢方弼门下的家务事儿,别人不方便插嘴说什么。

谢霜辰说:“我倒把他给忘了。”

“电视台的节目普及率虽然大,但是还处在传统媒体行列里,杨霜林想要把控把控倒也不是难事儿。现在一般线下演出市场几乎都和自己熟门熟路的人来弄,不太会找外人。”叶菱分析,“可能网络平台会好一些,这些是年轻人的阵地,只要不涉及敏感问题,一般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史湘澄说:“叶老师说的是啊。”

谢霜辰说:“废话,也不看看你叶老师什么层次!”

“狗腿。”众人低声说道。

史湘澄说:“总之坏消息是你那伟大的二师哥虽然看似偃旗息鼓,不过行为上更加变本加厉。你在网上红归红,但是如果不能变现到大众中去,也差那么点意思。不过天无绝人之路,接下来就要说好消息了。”

“是又有学校来找了么?”叶菱问道。

“天啊!叶老师您太机智了!”史湘澄很是意外,“连这都猜得到?”

谢霜辰说:“那是……”

叶菱打断他:“我真是瞎猜的。”

史湘澄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猜对了!之前在北航的那个视频他们发在了网上,引起了学生圈的广泛注意,有几个学校的学生会都来联系我,希望能够请我们去他们的学校进行演讲演出。我寻思着,这似乎是条路。”

谢霜辰问:“都有哪些学校?”

史湘澄挨个儿数了数,谢霜辰嘀咕:“怎么没清华?”

叶菱说:“我还想知道怎么没北大呢。”

“可能是高校最后的矜持。”史湘澄说,“学生活动反正也是没钱,但是胜在传播效果好,学生们都很支持,我觉得不如把这个项目做成一个轮回演讲,在北京乃至其他城市的高校转转,深入年轻群体,这也比较符合我们的特色。关键是名头很好听,帮助青年一代了解传统文化,学校不可能把我们拦在外面的。”

叶菱接道:“而且学校环境是个相对独立的地方,不会被社会上的舆论所影响,我觉得这件事儿挺好。”

史湘澄拍手:“英雄所见略同!”

谢霜辰说:“我想去清华,你给我联系清华去。”

史湘澄暴躁:“我哪儿认识清华的!那几个学校都是主动来找我的!”

叶菱说:“……你要是想去清华,最后再去,我问问。”

邱铭问:“那我们能去么?我还没来过北京的学校呢。”

“你们啊?”史湘澄托着下巴,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这段时间就好好提升提升自己的业务水平,努力融入咏评社的氛围里,我最近在构思一件事情,到时候轮的上你们。学校的事儿还是让班主跟叶老师去,他俩形象好,女同学喜欢。”

一句“形象好”,就把赵玉泉和王俊茂俩人击退了。赵玉泉是逗哏,瘦得跟猴儿一样,王俊茂是捧哏,胖得得把肚子放桌子上。俩人仿佛《鹿鼎记》中的胖头陀跟瘦头陀,外形特征非常明显,其貌不扬,一看就能引人发笑,就更别提说话了。

“我不是针对你俩啊!”史湘澄特意提出来。

“得了姑娘。”赵玉泉西子捧心,特别受伤,众人哈哈大笑。

“行,这事儿你安排。”谢霜辰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时间不早了,他不想在这里继续聊事儿,对史湘澄说,“你既然想弄往外输出的事儿,那就放心大胆地弄。”

史湘澄问道:“你不怕我没经验给你弄砸了?”

“经验都是从无到有的。”谢霜辰说,“我也是第一次开小剧场啊,这不也一步一个坑的走过来了么?年轻人啊,一定要用于大胆尝试。”

“那保洁……”

“保洁小妹的活儿也是要干的,要踏实。”谢霜辰语重心长地说,“既要仰望星空,又要脚踏实地。”

“你去死谢霜辰!”史湘澄爆炸,“我要给你安排去海跑儿演讲!”

“海跑儿是什么?”陆旬瀚问。在座的没在北京上过学,对这个词汇也很陌生。

“北京四名校啊。”谢霜辰掰着手指头数,“清华北大,联大海跑儿。海跑儿就是海淀走读大学,就是现在的北京城市学院。俩最好的,俩最次的,北京学生都知道。”

众人恍然大悟。

晚上回了家,谢霜辰和叶菱都困了,但是躺床上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觉,谢霜辰躺着玩游戏,忽然微信闪了一下,一旁的叶菱就说:“香肠给咱俩拉了个群。”

“嗯……嗯……”谢霜辰游戏正酣,顾不得回应。

“相声走花路打投策划组。”叶菱念出了那个群的名字,笑道,“这丫头,一套一套的。”

“哎呀,年轻人精力旺盛嘛……哎呦嘛呢嘛呢!中路别solo了人家都要上高了!不是我说啊,香肠搞这些娱乐明星的东西,有一套。我靠!塔没了!”谢霜辰前言不搭后语,“您看她不是把粉丝群什么的都安排的服服帖帖的么?她喜欢弄,就让她弄去。”

“你就没想过,她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为什么要来你这儿当服务员?”叶菱说,“相处了这么久,她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谢霜辰说:“可能文化水平过低导致找不到其他工作……别吃我的兵了!爱他妈哪儿发育哪儿发育!”

叶菱无奈,心说你真是聪明的时候特别聪明,蠢的时候也是真的蠢。贵社要论文化水平低你才是那个数得上的好不好?

其实之前叶菱就对史湘澄的真实背景有所怀疑,一直到北航之行,他心中才真正确定下来。可是既然如此,史湘澄一个正儿八经名校出身的姑娘,为什么想不开要来当服务员?

真是奇怪。

“我觉得,英雄不问出处,有志不在年高。”谢霜辰游戏打完了,才正经跟叶菱说话。

虽然这两句没有任何逻辑关系。

“大家相聚就是一场缘分,我不管每个人曾经做过什么,只要在这里表现的好,那我就认可这个人。”谢霜辰说,“人都有过去和将来,过去不可改变,将来不可预测,我们能相信的其实只有现在。香肠姐过去可能很文盲,但是现在您看她操持一堆事儿也渐渐有了些样子,她有干劲儿有目标有信心,我就能放心把一切都交给她去做。”

叶菱摸了摸谢霜辰的脑袋:“你是不是困疯了?怎么突然说莫名其妙的话?”

“也没有?”谢霜辰握住叶菱的手亲了亲。

这一吻,二人心中各是一动。

“别闹啊。”叶菱把手抽了回来,“困了,睡觉。”

“不嘛!”谢霜辰把手机扔在一边儿,欺身上来,搂着叶菱说,“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困是醒。菱仙儿,师弟!等会儿再睡。”

“不行,明儿该起不来了。”叶菱红着脸小声挣扎。

已是夏日,睡觉只需要盖个小薄被,谢霜辰将那薄薄一层的布料一掀,钻了进去。床上鼓一个小山包,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紧接着,微信语音的铃声就开始响。

“我靠!”谢霜辰非常不满地大叫,“谁啊!”

叶菱去摸手机,结果发现是他和谢霜辰的手机一起在叫唤。

“屎香肠我真的是!”谢霜辰一看,气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接通了大骂,“我跟你有仇!我不就是爱言语上挤兑你么?你犯得着大半夜报复社会?”

“啊?”史湘澄说,“你干嘛呢?”

“你说我干嘛呢?”谢霜辰此话一说,叶菱立刻掐了他一下,谢霜辰闭嘴,闷哼哼地问:“你丫大半夜作什么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就是脑补未来脑补到有点激动。”史湘澄那个声音一听就是在敷面膜,“我刚刚不是拉了个群么,本想打字跟你们说一下,但还是觉得打电话比较好。”

谢霜辰都快疯了。

“我想拿这次在高校圈的互动作为试水。”史湘澄说,“如果效果好的话,我们就开专场试试,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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