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霍青杭果然待了不够一晚上,就又离开了京城,只是他这一趟来的并非没有用。老爷子的确运筹帷幄,可人年纪大了总有各种缺点,譬如固执。
霍老爷子一辈子不输于人,临老却让林家拿着最有出息的孙子作妖,他能愿意才怪!他一手将霍家带到如今的位置,一手培养了三个儿子,一手将霍青林养大,看着他在京城纵横捭阖,眼见霍家是一步步稳扎稳打,势头越来越好,霍青林日后说不定要达到他们都没有达到的高度。
结果林家来插了一脚,且不提霍青林是对是错,触了霍家霉头这事儿他就不爽。更何况,霍青林义正词严,又有一贯表现打底,他做亲爷爷的,自然是信任自己孙子了。
你对付我孙子,你当我是死的,我怎么可能愿意。
两家的斗法由此而来,这些天表面平静,可只有霍家人知道,他们动用了什么样的关系,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只可惜,林家比他们更疯狂,所以这些付出都没什么效果,打了水漂。
可即便如此,霍老爷子也没说一句服软的话。但万万没想到,老爷子清正廉洁了一辈子,自称目光如炬了一辈子,最终看自己孙子竟然看错了眼。现在霍青林虽然不承认,可一切事实都表明,江一然的谋杀,费远的死,都是他干的。
这个霍家的俊才,表面道貌岸然,实际上心黑手辣,表面乖巧孝顺,实际满口谎言,连亲爷爷都骗。
霍老爷子原本就在气头上,霍青杭拿捏住了最好的说服时机,等他走了霍老爷子就不仅仅是气愤了,还有心惊。
他坐在那把陪了他几十年的红木圈椅上,按着霍青杭的畅想想了想二十年后的霍家,这才发现,过去的一切说好听了是理想,难听了是幻想,霍家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昌盛。霍家的子弟也不会如他想象的那么有出息,废掉了的霍青海,养坏了的霍青林,没出息的霍青云,剩下唯一能拿出手的,只有一个平日里不吭不响的霍青杭。
可问题是,霍家之前的资源都倾斜在霍青林这边,霍青杭在京城一众二代三代中间,不过是个中上的水平。
霍家哪里有再进一步的可能?相反,霍家有的是陨落的危机!
老爷子愣是坐在温暖如春的书房里,惊出了一身冷汗。
霍振宇虽然找小三养私生子,但却是个孝子。他瞧着霍青杭离开,但老爷子一直在书房里没出来就上了心,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愿意热闹,他也不打扰,就在下面稳稳地坐着等,结果愣是过了平日休息的点,人也没出来。
保姆已经在门口转了三圈,可老爷子写字向来都是一气呵成,要是打扰了,肯定要挨骂,所以也不敢敲门。
霍振宇等不下去了,只能自己上了楼,摆摆手让保姆去休息,硬着头皮敲了门。
老爷子声音倒是很平静,让他进来。
霍振宇便推门而入,结果就瞧见老爷子哪里在写字啊,屋子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老爷子在那个圈椅上坐着,手里连书都没有,倒像是想事情呢。
他进屋温声说,“爸爸,太晚了,您该休息了。”
老爷子却问了他一句,“二十年后,你看霍家会怎样?”
怎样?这是任何一个有点前瞻性的人都会考虑的问题。霍振宇不仅仅想过,而且经常考虑,如今自然是不容乐观,可这时候也不能太泼冷水,“青林的事儿终归要管,总不能任由林家发落他。”
老爷子却叹口气说,“这个家总要留点希望。”
这句话倒是说得霍振宇心里一惊,老爷子这是准备放弃霍青林?虽然他也觉得青林这事儿应该松手了,一来自家不占理,霍青林可是谋杀,霍家原本就没有道理,二来毕竟林家这是有不死不休的意思,又有费家和周家在旁边帮衬,霍家跟他们耗下去,实乃下下之策。
但这事儿,大家心里都清楚。大哥远在外地也打了电话来跟他商议,只是有些话父在子便不能言,至于老三,自然是盼着自家儿子无事,这些天也住在了这里,生怕有人给老爷子进谗言。
可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老三恐怕没能想到,霍青杭这个平日里好脾气的侄子能干这样一件事。霍振宇心里清楚,老爷子说了这话,定于霍青杭有关。
他突然间有了种苍茫感,原先看着老实的孩子们实则各个都有成算,霍家已经乱了。
这一夜,霍青林是在刑警队的审讯室里度过的。
这一次,他没能再享受办公室待遇,虽然不至于上手铐,可这光秃秃的房间,也没什么舒服的地方了。张玉生这次对他一点都不客气,从带进来开始,他们就轮番的对他进行审问,问题倒是不刁钻,一次次的让他重复同样的问题,他知道这是在找破绽,可正常人都会问烦了,何况霍青林身居高位多年,自然也是不耐。
他不停重复,“你们这是无用功,不是我做的。”
这点他倒是说得问心无愧,江一然和费远的事儿原本就不是他做的,他都有不在场的证据,也不知道细节,问他也答得坦然,没有漏洞。
可张玉生何等人,几次之后就察觉到了,他立刻换了个话题,“聊聊当时林峦跌下去的事儿吧。”
霍青林心中就陡然一惊,就见张玉生翻着案宗问他,“当时是谁提议的要去那边瞧瞧风景?”
这事儿已经过去多年,霍青林就算是个再缜密的人,当年给出的答案,他也不会完全记得住。更何况,他那时候是重伤,很多时候都以昏迷为由,躲过去了。他并没有接受盘问!自然也就没有构建过那个过程!他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脑子里翻腾着想着当年是怎么说的,“费远。”
“他怎么说的?”张玉生接着问。
“就说那边风景不错,就是给林峦看过照片的那一块,很近但是路不好走,问他还去不去?”
“林峦怎么回答的?你怎么也跟去了。”
张玉生在加快速度,可霍青林在慢慢降低说话的速度,“他喜欢冒险,就答应了。我也好奇,也就跟着过去了。”
“你不是很少参加这种活动吗?水平一般,怎么也跟上了,不怕吗。”
“好奇,照片真挺好看的,而且危险就一小段。”霍青林慢慢地回答着。
“去的时候什么顺序?”
霍青林这个倒知道,“费远前面打头,林峦中间,我在最后。”
“这就奇怪了,你身体素质一般,这种地方又少来,怎么可能让你殿后,不应该是有经验的人在后面托底吗?”张玉生眼睛盯着他说。
霍青林波澜不惊,“混着出去玩的,大家没在意,按顺序走的。”
“那路什么样,你们走路挨得近吗?”
“很陡峭,就能放大半个脚掌,不算远,伸手便可够到。”
“林峦掉下去的时候是怎么回事?”张玉生把身体微微前倾了,“你描述一下。”
霍青林的冷汗流的更多了,他说,“很多年了,有些都记不清了,他好像是脚滑了一下。我在他后面,瞧见了就连忙去抓他。结果他下坠的力量太大了,很快也把我拽了下去。”
“怎么抓的,抓的他哪里?”
霍青林就皱了眉头,只是却不好不答,笼统的说,“应该是衣服吧,具体哪里当时太急,我没注意。”他依稀记得自己原先说的是,抓住了林峦的上衣,只是具体语言他忘了,所以做了模糊处理。
张玉生就突然问,“你们是怎么走的,一步步挪动吗?”
霍青林这个倒是答得快,“对,手抓着峭壁突出的石头,前脚挪,后脚跟。”
“那应该是面朝石壁,他无论那只脚滑下去了,应该只是踩空,手还抓在峭壁上,身体向下打滑,你怎么可能抓住他的衣服吗?不应该是拉住他的手吗?手为了固定肯定放在身体左右,离你最近啊。”
当时的情况在霍青林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时候他掉下去太害怕了,脚一松整个人就向下滑去,他的手压根就没支撑两秒钟,就再也撑不住,已经全然忘记了一刹那间发生的事情,后面回想,只记得林峦扯了他一把,拽的哪里,他已经忘记了。
不过他倒是很坦然,“那就是手臂,一刹那间的事儿,我手一捞,具体抓的哪里,来不及去看。”
张玉生看他一眼,接着问,“掉下去记得吗?你们谁先醒来的,什么姿势,林峦当时的情况怎么样,你怎么样?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情景?……”张玉生显然发现了端倪,死缠着这事儿不放,问得林林总总,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什么样的细节都要问,毫无章法,最后又重新开始,“当时是谁提议的要去那边瞧瞧风景?”
霍青林就感觉有点糟,只能打起精神接着回答……张玉生倒是狠狠地喝了口浓茶,接着跟他玩。
……
第二天一大早,宋雪桥就早早的起了来,给路路洗漱完,带着他吃了饭,就抱着孩子要出门。霍振宇思来想去一夜没睡,早上就在院子里打了会儿太极,此时正准备乘车上班,瞧见她也出门,难免问了一句,“这是带路路出去?”
宋雪桥就笑笑,这女人长得极为白净,皮肤就跟透明的一般,在这种寒冷冬季的早晨,寒风吹着更显得苍白,外加她今日不知道怎么的,还画了个大红色的唇妆,看起来倒是与平日里淡雅的装扮不同,有点说不出的怪异。
这打扮,不太合适她!
可霍振宇毕竟是男性长辈,他也没吭声。
宋雪桥就说,“路路想他舅舅了,我带他回去看看。对了二伯,”她最后一次作着努力,她去承认自然可以换出霍青林来,可他们就不能在一起了,路路也可怜,她终究还想两个人夫妻到老的。“霍家会保青林的吧。”
霍振宇昨天就得了消息,今日里瞧宋雪桥就带着点同情,这女人做了同妻不说,孩子才几岁,霍青林的事儿要是真判了,就费远那一项,八成就活不了,费家和林家不会允许死缓的。
他缓声道,“你哥哥那边要是能愿意的话,你不妨找找。”
他说完就上了车走人了,宋雪桥却觉得浑身上下都冰凉起来,如果霍家有用的话,怎么可能让她找外援呢。这是霍家要撒手了?
路路被冻得不得了,虽然是个小男子汉也终究忍不住拽她,“妈,太冷了,我们上车吧。”
宋雪桥这才回过神来,跺了跺穿着薄羊皮靴子的脚,带着孩子上了车。一路上,她的脸色再也没好过。结果到了家,将路路给保姆看着,她就直接去找她哥哥了——一大早她就打了电话,让她哥哥今天等等她。
这种事,她毕竟是不敢跟父亲先开口的。他爸对霍青林一向一般,只是她愿意,才勉为其难答应的。江一然的事儿一出,他爸就发了话,要是真的,让她立刻离婚回家,“敢骗婚到宋家头上,我饶不了他!”
还是宋雪桥拦在了他爸面前,直接告诉他,“从高中起我就知道他是同性恋,我知道他喜欢男人,可我喜欢他,为了跟他在一起,同妻又怎么样?起码他这辈子,只有我这一个女人。那些男人又不能生孩子!又不能结婚,他只有我!”
做父母的,都将她当明珠一般养大,哪里想得到自己的闺女居然自愿给人当同妻,怎么可能不生气,他爸直接就给她一巴掌,让她滚!永远别回来。她也放了话,“霍青林好我就好,他不好我也不好!”
所以宋家在这事儿上,明明是女婿出事,却没有表现任何态度,一副当没生这个女儿一样。
而如今,宋雪桥自然也不敢回家里的老宅,先摸到了她哥哥宋元丰这边。宋元丰比他略大几岁,见了她就皱眉,“到底什么事这么急?”
宋雪桥关了门就立刻求助,“哥,你帮帮青林吧,霍家要放弃他了,你帮帮他吧。我不能没有他!他都是被冤枉的。”
宋元丰的消息也很灵通,何况宋家只是不帮忙,并非不关注这事儿。他对宋雪桥就一句话,“你疯了现在还维护他?我告诉你,我等你不是为了帮你,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没人帮得了他!大势所趋,你懂吗?”
宋雪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哥,“你要关着我,不行!”
“我不关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性子吗?”宋元丰实在是太了解这个妹妹了,“你能做什么?老老实实待着吧。”
他说完就摔门离去,宋雪桥连忙追了上去,结果却被她嫂子拦住了,她嫂子挺不好意思的说,“小妹,这事儿真对不起你,我可只能听你哥的,你哥为你好。”
宋雪桥怒吼了一句,“为我好个屁!”
她嫂子都愣住了,她这个跟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小姑子,居然连脏话都说出来了。很快,她就知道不仅仅是这样,宋雪桥几乎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她,往外走去。她嫂子上去烂了一次,却被她指着鼻子说了句,“你要我疯吗?”
她嫂子哪里好多管她得罪人,就说了一句,“你做事儿要想想路路吧。”
宋雪桥就扭头看了一眼,路路这时候八成也觉得不对劲了,放下了手中的游戏机,看着他妈妈,叫了声,“妈,你去哪里?”
宋雪桥跟疯子一样的表情一下子就柔软了,看着这个跟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孩子说,“你乖,我去看看你爸爸,看完就回来。”
路路就问她,“我也能去吗?”
宋雪桥就说,“你今天去不了,不过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她说完就扭头走,她在宋家实在是不得了的存在,又是一副谁挡路收拾谁的架势,再说她也没犯错啊,何况她嫂子也不愿意得罪她,竟是真让她走了出去。
很快,这一天,刑警队又迎来了一个人,她画着浓妆穿着高档气势惊人,他站在小警察面前说,“我叫宋雪桥,是霍青林的妻子,我是来自首的,王运是我派出去的,费远和江一然都是我下命要杀的。我有证据。”
而在审讯室,熬了一夜的张玉生最终抓住了霍青林话语中的疏漏,“不对,你的姿势这样根本不可能拉住一个人,违反力学。”“不对,药量也不对,如果照你所说他不行了才停止用药,你也坚持不到最后。”“不对!”“不对!”“不对!”……
费家,费老太太很快就听到了宋雪桥自首的事情,她直接推了送过来的药,颤悠悠地站了起来,冲着保姆下命令,“带我公安局,我倒要看看,霍家敢不敢这么移花接木,找儿媳妇来顶罪?他真干的出来?我倒要看看,我要是把命都放在那里,霍家敢不敢徇私!”
……
姜晏维早上调戏霍麒不成,被自己亲妈听了个正着,虽然他妈没训他吧,不过那一副嫌弃的模样也挺伤人心的,所以他一天皮都挺紧,绝对不想让他妈更嫌弃自己。
他如今一天过得特别充实,当然也单调,上课,中午吃饭,去房车睡觉,下午上课,坐车回家,补习写作业,调戏霍麒,睡觉。
结果今天一放学,竟然发现人生出现变数了,他霍叔叔居然在门口!
老远呢,他就看见人影,就激动起来,拍着周晓文的后背就说,“哎哎哎,看看看,霍叔叔,他怎么来了?”
周晓文就抬脚跟着他往前看,好家伙,这时候正是放学最高峰时候,到处都是人头,远远的只瞧见校门外不远处有不少人晃荡,可谁能看见是谁啊。他扭头就说了姜晏维一句,“你什么眼睛啊,哪里啊。”
姜晏维就嫌弃他拖后腿,一边使劲往前挤,一边说,“我霍叔叔个子那么高,人长得那么好看,就跟发光体似的,你什么眼睛看不见?那不啊!”
周晓文就顺着他的指头尖,这回终于对上了个人。好家伙,霍麒隐在人群中,就因为个高露出半个脑袋,其实就是一个额头加一双眼睛,鼻子嘴巴衣服都挡着呢,谁能认出来啊。要不是姜晏维肯定,他现在都不敢确定。
姜晏维已经挤出人群扑出去了。
周晓文连忙跟上,等着离得近了才发现,可不是吗?他就真服了,就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也不带这样的,他看高苗苗也没这么精准啊。
姜晏维已经不搭理他了,不敢置信地看着霍麒说,“今天不周二吗?你想我偷偷过来的啊。其实这样也成,我妈开车不行,停得老远,她肯定不知道。”
霍麒就瞧见这孩子见了他就跟掉进了油瓶里的老鼠,乐的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放自己的五官了,他看着就想把人抱起来亲一口,可惜大庭广众之下,再说他也不能这么主动,他怕姜晏维反扑太厉害。
带着这种喜欢,霍麒自然说话温柔的很,“不是背着来的,我跟阿姨说过了。我晚上就要去京城,很多事需要处理,可能周末也回不来,过来跟你道个别。”
姜晏维一听虽然不高兴,可更多的是关心,“什么事啊,霍家的吗?可为什么要你去啊。”
霍青林的事儿闹大了,三房这么大事儿,他这个养子就算再冷血,也得露面呢。更何况,他也愿意去瞧瞧他们的热闹。他便安抚姜晏维说,“没我的事儿,我不是姓霍吗?”
姜晏维点点头,就问他,“那晚上一起吃饭啊。”
“不行,这次坐飞机,来不及了,回来陪你吃吧。”霍麒也挺惋惜,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当然这手滑下来的时候,便没有立刻离开,从姜晏维的脸上滑过,还捏了捏他的脸。
姜晏维也不是勉强的人,只能答应,不过还叮嘱他,“电话视频一个也不能少。”
霍麒就应着,还摸摸他的头说,“等我回来,就让月明叫你维维哥。”
姜晏维的眼睛顿时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