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许唐成摸着它的脑袋,半天,才说:“对不起。”

但黑猫听不懂这声道歉。大约只觉得这个人摸得它很舒服,便放松警惕,闭上了眼睛。

说完这句“对不起”后,许唐成的心里更是难受。他站起身,掏了包烟出来,走到一边想抽一根,喘口气。但刚刚打了火,却看见黑猫也无声地跟了过来。

许唐成把打火机熄了,拿到一边,跟地上巴巴地看着他的猫说:“去那边,我要抽烟了。”

黑猫歪了歪脑袋,接着朝他叫。

许唐成就又强调:“不能吸二手烟,去一边去。”

可惜,再度劝说无效。许唐成只好自己又朝一边走了走,但一回头,黑猫还在紧紧跟着他。他望了望天,终是认命地收了手里的东西。

“我这就去家里给你找找有没有吃的,但肯定没有你爱吃的火腿肠,咱俩商量商量,你凑合着点,行不行?”

像是这次终于满意了,黑猫在黑暗里,往后退了一步。

周慧帮他找了点别的肠,还拨了点自己炖的小鲫鱼给他。许唐成下楼喂了猫,看它吃得香,自己才跑到一旁抽烟。

再回去,周慧掸着他因为落了太多雪而变湿的衣服,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聚餐来着,就晚了点。”

“哦,”周慧用干毛巾擦了擦他的羽绒服,挂起来晾好,“易辙跟你一块回来的啊?”

“嗯。”

“挺好的,以前你老自己一个人来回跑,我还不放心,你俩一块儿还安全点。”

许唐成没接话,自己喝了杯水,就说累了,要去洗洗睡了。

一直看着他的周慧却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嗯?”许唐成立即习惯性地笑,否认,“没有啊。”

“不可能。”周慧看了看那边挂着的羽绒服,“衣服成了这个样子,手跟脸一片红,你不知道在楼下待了多久了。况且我是当妈的,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许唐成失笑,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要是学校里的事,我不懂,也帮不上你什么。但是你要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跟我念叨念叨。”周慧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从小就爱憋着,有什么事都不说。看在别人眼里是稳重,扛得住事,但我怕你憋坏了。”

周慧爱由一件事想到很多后果的思维方式,大概能代表很多上了年纪的妈妈。许唐成知道她爱胡思乱想,怕她今天晚上又睡不好,便赶紧说:“我真没事,就是最近有点累。”

对于他的这个解释,周慧将信将疑。她盯着许唐成的表情看了好一会让,最后,勉强点了点头:“嗯,你没事就行。累就好好休息,今年我都把家里收拾好了,你什么都不用干。”

许唐成答应了一声,便要去洗澡。听着身后周慧发出的细碎声响,走了两步,他却忽然起了一个试探的念头。

“妈。”他转身,叫住周慧,用尽量轻松的语气掩饰着,问,“我要是不结婚,你觉得怎么样?”

周慧直起身,听了这话立马拧了眉毛:“说什么胡话呢,哪能不结婚?”

说完,她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般:“你是不是和那个姑娘的相处出了问题啊?”

许唐成愣了愣,一时没想明白周慧说的是谁。

“就是万枝啊,我这一直忍着没问你,你跟她怎么样了?”

听到这句话,许唐成立马觉得现在的对话有些荒唐。他垂了垂脑袋,叹气:“我跟她真的就是普通朋友。”

周慧追过来还要问,许唐成赶紧拿了睡衣,躲进了洗手间。但脱衣服的时候,周慧依然站在门外不放心地念叨:“你可不许瞎胡闹啊,不会谈恋爱也得谈,再说什么不结婚我就要让橙橙妈妈给你介绍对象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

其实,他自己的家庭是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清楚不过。这是个太传统的大家庭了,不光自己的父母是这样,其他长辈也是。光是把个不结婚扔出来,都足以让这个家庭彻底失了长久以来的平衡。

许唐成撑着洗手池,用冷水洗了把脸。他把淋浴打开,自己却看着镜子里的人,久久没动。

第三十二章

在许唐成看来,易辙好像真的是迅速恢复了从前的样子。他不再频繁主动地找他,但在两个人偶然碰上的时候,该有的话不会少,该有的关心也一定都有。有时候他出门,能看到对面又敞着门,易辙又在屋里四处翻着钥匙。他过去调侃两句,易辙就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说自己也没办法,就是怎么都改不了这臭毛病。

一如往常的场景,都会给许唐成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放假前的那一段纠结无措、进退维谷,仅仅是他不清醒,迷糊地做了一个梦而已。

但每次夜里,在因为各种原因突然醒过来时,他又都会在昏沉间再次看到那双眼睛——还是带着怔愣迷茫的神情,在人声鼎沸中,越过一片光亮,定定地看向他。

明明那双眼睛的主人并没有要表达什么,看在许唐成的心里,却好似都是无声控诉。

每次看到这里,他都再没办法让那晚的情景在他的脑海里继续演下去。易辙的道歉,离开,连着那片纷扬消融的大雪,渐渐的,都成了他的不敢回忆。

于心有愧,所以每每都是戛然而止,只余了暖黄的灯,和被孤独分割的人。

辗转伏枕,他没想到,一句“舍不得”,竟然是这样心酸刺骨的滋味。

许唐成总顶着一对大黑眼圈在家里晃荡,弄得周慧还以为他又在钻研什么赚钱的门道。

“你这是股票又赔了么?”

许唐成被周慧问得莫名其妙:“没啊。”

“我当着你又成天不睡觉看股票呢,你可别再那么不要命了啊,家里钱够够的了,别掉钱眼里去你。”

在许唐成刚上大学的时候,赶上许岳良做手术,许唐蹊又正好换了一种进口的药,家里资金突然显得有些紧张。倒也不至于影响生活,但许唐成防患于未然惯了,再加上他给自己设定了一条科研的路,知道离自己正式挣钱还远得很,就开始琢磨怎么搞点副业。他觉得打零工挣钱太少,又要照顾学习,平时不可能有大把的时间能花在校外。想来想去,当时的他就想到了买股票上。

现在想来,那时候自己也是无畏得很。一共一万块的本金,就敢投到这种风险很大的事情上。大概还是年轻,所以把事情想得直接简单。但那会儿他也是真的拼命,一个门外汉要炒股并不容易,为了琢磨那些,他经常整夜整夜地不睡觉,看资料、做分析。虽说最后的结果也是好的,但他那副豁出命去的样子可把周慧吓得够呛。

“哪儿跟哪儿啊,”许唐成叼着一块面包片,被周慧的话噎得哑口。他忽然感觉,自己完全像是活在了两个世界,一个世界是现在,和周慧说着不对题的话的现实,另一个,则是秘密的,只属于易辙和他两个人。

只是,那个秘密世界里光线熹微,他囿于原地,触不到他,也渐渐,像是要看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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