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靖和昏昏沉沉地坐在街心花园的石椅上。街上的人们看着一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拎着水果袋失魂落魄地坐着,一身的láng狈。
开始天光还亮。后来西沉,金灿灿地坠在天边,赤金色的光斜着洒下来,把地上的影子慢慢拉长。罗靖和聚jīng会神地观察地面上的自己的影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抻长,变形,诡异地汇成一道黑色。他觉得影子就像是自己的神经,不知不觉被拉被拽,绷得越来越紧,到了极限,就要断掉。他好奇影子会不会断,可是到影子最长时,已经暮色四合。
罗靖和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影子融入夜色中。
漆黑一片。
手掌中心被塑料袋勒出一道深刻的红痕,动一动手指就会痛。罗靖和却一直抓着不放。
舍不得。
仅仅这样。就是这样。
快到九点,亓云终于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他抖得更厉害了,无法遏制的恐惧让他战栗。
开门。
脚步声。
关门。
静默。
人到死前反而会希望来个痛快的,总好过不死不活地折腾,明知活不了还渴望活着。亓云抓紧袖子,咬着下嘴唇等待罗靖和说的第一句话。
突然感觉上方有人压了下来。
自己被一个结实有力的怀抱圈住。
亓云彻底傻了。他嗅到那人从外面带回来的,冰凉的气息。
“抱歉……”罗靖和醇厚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我回来晚了……”
第13章
晚上两个人脸对脸躺着。
月光很足,从薄薄的窗帘外透过来,亮得很温柔。空气都成了淡蓝色。亓云背着窗,看着罗靖和浸在月光里浅浅的轮廓,整个人都被月光同化了,益发温柔起来。
亓云伸手摸他的脸。罗靖和只是笑。之前几天两人也是同长,不过那性质也就是两人挤挤凑合睡一张长而已。从今天开始,似乎一张薄膜被戳破,来不及似地有了一个dòng,一眼看到两边,全穿了。
亓云把手放在罗靖和胸前,闭上眼睛,认真地感受这男人心跳的律动。沉稳,安详,有力。仿若一片在月光下宁谧的海,深邃的,神秘的,让人看不透的,在安静的海面下蕴育着无穷涌动的力量。
曾经有个中医告诉亓云,认识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听他的心跳。这和号脉一个道理。
他的心跳。
从容和缓,节律均匀。
亓云把耳朵凑上去,仔细地谛听。它告诉他,这个男人温和,谦忍,有力,容人。对爱着的人温柔,擅长照顾人。
罗靖和轻轻抚摸亓云的头发,接着是脸颊。修长的手指缓缓向下移动,划过亓云的身体。亓云轻轻的发抖。因为太过兴奋太过恐惧,所以战栗。
罗靖和是那种欺骗性的身材。平时看着略瘦,高个子长腿。脱了衣服才看出来结实的肌ròu,并不夸张,健康地显现出淡淡的纹理。肩膀很宽。细腰。像是准备对着猎物做最后扑杀的猎豹,暗暗蓄着力量,安静,优雅,极度危险。
他从上方缓缓压下来的时候,亓云透过他的肩膀上方看到被月光映she得荧荧发光的窗帘。
——或许自己招惹了一头外表温和斯文的……野shòu呢……
“你不能后悔了。”亓云轻轻说。
“那我们一起万劫不复吧。”罗靖和吻住他。
活着是什么呢。
每天每天,呼吸空气,喝水,吃东西,与人交谈,休息。或奔忙,或闲适。
数着太阳东升西落的天数。
其实呢,一个人寿命正常的话,只有两万五千多天——想想真是吓人。
科学家说,宇宙已经存在140亿年。地球则是45亿年。地球上生命在30亿年之前出现。
那到底是多久呢。物种出现,兴盛,衰落,消失不见。多少多少亿年之后被发现它们留下的化石,那深深浅浅的纹路就是生命存在过的证据。一代一代,生生不息。
人也是一种物种。活着,只有那几十年,不起眼的尘埃一样。这几十年的生死之间是用来做什么的呢。与虚无混沌的宇宙相比,只有一瞬间。
相爱。
亲情,友情,最后,是爱情。
中国人的爱情观最是làng漫,那是两个人小指上缠绕的红线——即使是在世界的两端,红线不断,爱情不灭,命定之人总会相见。情到极致,对方是男人,是女人,却全然,顾不得了。
找到红线那头的人,相亲相爱,一直一直在一起。笑也好,哭也好,快乐也好,痛苦也好,加起来就全部都是幸福。直到死亡。
在生与死之间,两万五千天。时间总是有限,不能làng费于犹豫彷徨。
——因为,能看着心爱之人的笑容,能听着心爱之人的声音,能拥抱心爱之人的身体,其实只有,短短的一瞬间而已。
“亓云?”
“嗯?”
“必须得告诉你。”
“什么?”
“我爱你。”
“……我也是……”
之后的生活,又回归于平淡。两人知道今后的艰难,但不能急,只能慢慢来。现在只能顾眼前,竭尽全力地让“今天”幸福。
心照不宣。
不过也出了点小问题。
亓云有个挺尴尬的毛病,就是到了冬天气温一降低就全身皮肤干燥,发痒,是那种从ròu里往外的痒,非常难受。以前亓云去看过医生,检查结果是冷空气过敏症。没有什么明显症状,除了痒。人前不能挠,害怕让人疑心自己身上有虱子。晚上睡觉也在无意识地抓痒,倒把罗靖和挠醒过好几回。“快被自己抓掉一层皮了。”亓云笑着说,颇无奈。罗靖和特意买了稠厚的润肤霜回来给他搽,也只能解一时之痒。罗靖和有个高中同学是T市知名的皮肤病专家,因此罗靖和特地找了个时间约了他专门给亓云检查检查。
亓云跟着罗靖和往皮肤科走的时候,直翻白眼。天知道这家医院平时挂号都排不上队,罗靖和直接领着他往专家门诊走。他到底有多神通广大?切。
进门是一片白。专家门诊里消毒药水味道浓烈,亓云看看分厅外面的牌子,皮肤科和性病科在一起,立即让亓云膈应起来。觉得手脚没地儿放,想立即走人。罗靖和笑着摇摇头,安抚他。桌子后面坐着个戴眼镜的医生,撑着下巴看亓云一脸别扭,嘿嘿笑起来。
“淋病?梅毒?尖锐湿疣?”
亓云脸哐啷红了,气得要走。
那医生也不急:“哼哼,走后门来看病还摔脸。啧啧。”
罗靖和黑线,拉着亓云,一面回过头来无奈道:“好了好了小麦,你给他看看,只是皮肤莫名其妙发痒而已。”
麦医生用笔戳处方笺:“说了多少次不准那么叫我!小麦,还大米呢!麦医生,要叫麦医生!”
亓云觉得这人没治,可是又不想让罗靖和难堪。于是索性一屁股坐下,板着脸看麦医生。麦医生又扑哧一乐:“给你看。”说着,推过一个大本子来。表面用毛笔写着“清心静气秘录”。倒是难得的好字。亓云好奇地翻开,罗靖和反应过来想制止也来不及了。
本子第一页,满满一页照片,全是烂掉的大JJ。
亓云脸又刷地泛白,肩膀一抽一抽地差点要吐。麦医生笑得打跌,上气不接下气。他镇静地合上本子,卷起,要扔麦医生。罗靖和从后面截过去,把本子放到桌上,也有点生气:“好了麦医生,你是不是该看病了?”
麦医生置若罔闻,一脸神秘兮兮地冲亓云道:“你是这小子带来的,估计和他也相熟。这孙子是不是平时看上去都特禁yù特洁身自好?啊哈哈那是我教育得好!”
这下连罗靖和脸都白了。以前麦威常常拿着各种各样的性病病例吓唬他,差点把他给弄出yīn影来。
“吓得阳痿了不就彻底‘清心静气’了么。”麦威说。
亓云正要掀桌,麦医生一抹脸突然一本正经地拿起笔,翻开亓云的病历本,严肃地问:“说说症状吧。”
亓云给他整的不知所措。罗靖和咳嗽一声:“全身痒痒,没有明显症状。”
麦医生斜眼看他:“我问你了么?”
罗靖和气得看窗外。
亓云只好硬着头皮说了说症状。
“就这样?”麦医生抬高一边的眉毛。
亓云面无表情地看他。
“检查都不用。简言之,你是得了个很麻烦不要命根治不了的毛病而已。”麦医生用笔敲处方笺:“我要坑你的钱呢,就给你开一堆进口药,原装美国的,不过全激素,比屁有用点。不过现在看来,我厚道些,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你:挨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