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筵从唐老先生那里出来之后也没直接回家,而是开着车漫无边际地在市区里乱晃。
小时候和外婆在家里看京剧白蛇传,最不喜欢的就是许仙,觉得他没有担当对爱人的感情也经不起考验,家里妻子还怀着孕,他发现妻子不是人之后竟然直接吓死了,被救活之后居然连家都不回,直接躲到了庙里。如果不是他逃避、不信任爱人的态度,后来怎么会有那么多事?白娘娘也不至于受那么多年苦还得指望儿子来救。
事到临头自己才切身体会到不是谁都能轻易接受家中伴侣不是人的事实的。他现在也不想回家。
何况叶迎之也不是白娘子。他们没有那么浪漫的姻缘前定断桥相会,有的只是自己私自取回人家骨灰戴在身上,而“他”不动声色的潜伏在身边,轻易地让自己迷了心窍——至今想来依然全身发寒。
迟筵神游天外,有些走神地想着,叶迎之也不可能怀着自己的孩子,自己怀着他的孩子倒有可能。
他想不透自己怎么和对方发展出了如此旖旎的关系,甚至有些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对方戏弄报复的一环。
不要用人心去揣测鬼怪,不要去奢求他们还和人一样具有情感情爱。这是从前一位道长告诫他的,也是他见过的那些驱鬼除魔的“高人”们的共识。
迟筵垂下眼睑,摸了摸口袋里那张镇邪符。反正,今天一切就都会结束了。从此以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最多不过是逢年过节时再悄悄溜去叶迎之的墓地给他洒扫祭拜一番——虽然他甚至没有光明正大去祭拜他的身份。
迟筵中午在外面转得也没有胃口吃饭,等到平时快要下班的时间惯性地开去了常去的超市买了当日新鲜的虾和蔬菜,最后像过去一样拎着满满一口袋食材赶着饭点站在了自家门口。
叶迎之打开门,接过口袋看了一眼,责备道:“怎么又买虾?不是说以后水产海鲜都不给你做了么?”
迟筵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可是今天的很新鲜!……只吃一次也没有关系……吧。”
他突然想到,以后不管是人是鬼,都没谁会再管他这些事情,再给他做饭了。
叶迎之颇为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从超市塑料袋里拿出一瓶红酒放在桌子上:“怎么还买了酒?”
迟筵勉强笑道:“今天周末。”
叶迎之笑笑没说话,拎着菜走进了厨房,而后厨房内响起冰箱门柜开合的声音,接着就是切菜声、碗盆碰撞声、抽油烟机声以及菜下锅时的嗤嗤声。每日都能听到的声音,现在听来却多了不一样的感觉。
迟筵傻站了一会儿才重新恢复意识。他从酒柜上取了两只杯子放在饭桌上,从衣兜里拿出那张包成三角形的镇邪符扔进叶迎之位置前的杯子里用火柴点燃烧了,看着淡灰色的灰烬落满了杯底,再给两个高脚酒杯都斟满了红酒。
那符灰果然和一般纸灰不同,倒入液体后再略微摇晃就全部融入酒水之中,再看不见半点痕迹。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进卧室换了家居服出来,像往常一般盛好饭等着叶迎之。
过去这个时候如果叶迎之还没做好菜他是一定会凑到厨房里,看叶迎之炒菜帮着往外端汤端菜的。叶迎之有时嫌他碍事,又怕油烟呛着他,却是轰也轰不走。
如今骤然间恢复清醒得知真相,迟筵怕得只恨不能躲得远远的,却是再不敢往前凑了。
不多时叶迎之就分两回端着三菜一汤出来了:“看你高兴,今天买回来的菜也多,临时又加了一个菜。”
迟筵把酒杯递到他手里:“嗯,干杯。”他说完拿起自己的杯子和叶迎之手里的玻璃杯轻轻碰了碰,端起来喝了一口。
叶迎之却只优雅而矜持地抿了一小口,放下杯子微微弯起眼睛瞅向他:“小坏蛋,怎么这么着急让我喝酒。灌醉我想做什么?”
迟筵赶紧摇头,摇着摇着低下了头:“什么也没想做。”
叶迎之眯着眼睛斜睨了一眼玻璃杯中红宝石般缓缓打着旋儿流淌的液体,笑了:“我不喝,除非你喂我。”
“什么?”迟筵一下抬起了头,睁大眼睛看向他。
叶迎之向后坐了坐,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拍了拍自己的腿,黑沉的双眼盯视着迟筵,微微笑着:“宝贝,坐过来,喂我。”
迟筵咽了口唾沫。
他如今满心想着都是要让叶迎之喝下那杯酒,只迟疑了一下,竟真的站起来,乖乖坐了过去。
叶迎之一下子伸出手臂将他搂进怀里,鼻翼贴在他□□出的脖颈处低低笑着,眉眼柔和。
迟筵感受到他冰凉的吐息,缩了缩脖子,垂下眼伸着手去够桌上那杯酒。叶迎之抱得他很紧,他不得不使力向前蹭动着去够取——叶迎之突然在他脖子上小小用力咬了一口。
迟筵终于拿到酒杯,回过身子端着酒想去喂叶迎之,叶迎之却偏开了头,眼含笑意凝视着他:“阿筵,用嘴喂。”声音低沉入骨,丝丝缕缕迷惑人心,恍如黄泉妖花。
即使是这样的场合下,迟筵也不由得一下子红了脸。
然后他看着叶迎之,低头含了一口酒,闭上眼睛,凭着感觉低头慢慢向对方接近。
叶迎之望着那越来越近的眉眼,笑着低叹一声,伸手按上迟筵后脑,主动吻上对方的唇。酒液在两人唇齿间辗转流淌,叶迎之顺从地张开嘴,一口口咽下对方哺过的酒水。
迟筵始终闭着眼,一手持着酒杯,另一手不知何时已向后攀附住叶迎之的脖颈和背脊以支撑自己。不多的一杯酒渐渐见了底,他紧闭的双眼眼角却溢出了透明的泪滴。
叶迎之笑着把他眼角的泪吻走:“好好的怎么又哭了,乖,睁眼。你脸这么红做什么,别着急,晚上再继续讨债,先吃饭。”
他放松了对对方的禁锢,只依然用一只手虚搂着他避免他摔下去,见迟筵迟迟没有反应,才低笑着说道:“阿筵啊,不是我说,你是不是想赖在我怀里不起来了?”
迟筵这才慌忙起身坐回自己的座位,匆忙间甚至差点被旁边的椅子绊倒。
叶迎之悠然自在地陪他吃完了饭,甚至似乎很有让他照刚才那样再喂自己两杯酒的野望,分明乐在其中。
迟筵却食不下咽,一直都在暗中观察。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叶迎之安然无恙地收拾了饭桌,刷了锅洗了碗。
叶迎之挨着他看了两个小时的手机。
迟筵已经从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变成了满怀疑窦——那个唐老爷子那么有本事,能迅速识破并破解叶迎之的迷神术,不会是卖假符的吧?
他不是说叶迎之喝了那符水就能被超度,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反应,感冒药都该见效了吧?
迟筵确信自己没有烧错符,转念一想暗自寻思着,难道是因为自己喂叶迎之喝的那杯酒,过了阳气,所以导致那符失效了?
这种事情该怎么和唐老先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