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原因

迟筵可以听到戴着面具的血族们鼓噪而嘲讽的声音——

“呵,一个人类。”

“怎么可能……”

“那位殿下几乎从不和外界接触。”

“可是他是怎么知道那位的?”也有轻微的疑问的声音。

迟筵知道他们不相信, 他必须得想别的办法了。其实从之前的一系列事件中, 包括狼人及其他血族对待艾默尔亲王的态度中他也隐隐猜到那位在血族之中该是如何冷酷、难以接近、强大又神秘的形象。伪装成他的情人可比伪装成一个风流成性的血族的难度大多了。

可惜他现在身上没什么对方留下的痕迹, 也没带着艾默尔亲王那件大衣, 他甚至没有任何和对方接触过的证明。所以骗过这些血族可比当初骗过亚历克斯要困难多了。

迟筵迟疑了一下,退而求其次地小声道:“……至少他很喜欢吸我的血。”这次他可半点没说谎。

站在他身后的吸血鬼只是用暗沉又不屑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那个名字的,但是强行撒谎可不会让你死得更痛快。”

“小子, 你下次最好打听清楚。”他扯出一抹残酷而嘲讽的笑容,“全血族都知道, 那位殿下从来不直接从人体里吸血。”

迟筵闭了闭眼, 现在他说实话也没人信了。

从他们被抓到现在已经过去多长时间了?两个小时?三个小时?叶迎之他发现自己遭遇不测了吗?他能及时联系吸血鬼猎人来救他吗?如果他没发现怎么办?如果他赶不及怎么办?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三棱形尖锥在烛火下闪烁着寒光, 上面隐约沾着黑色的暗渍,像是血凝成的垢,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残酷命运。

搬出艾默尔亲王的名头是没什么用了,他也不能只指望叶迎之, 他得再想办法,想办法逃出这里, 至少先保住命……靠武力是不可行的, 不要说他现在还被绑着双手,即使他四肢灵活也肯定斗不过这些身体素质远胜常人、神出鬼没的吸血鬼……

他的脑中飞速模拟运作着,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滚到地上。不知不觉一个高音过后,那支曲子已经渐渐唱至尾声。

迟筵抬起头, 正想把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就感到有一只手轻轻搂住了他的腰——一个人站到了他的身后,亲密地贴上了他。

他可以感到那人动作轻柔地解开了一圈圈困住他双手小臂的黑色胶布,把他被捆得发麻的双手手腕轮流纳入掌中轻轻按揉着。

迟筵愣了一下,缓缓回过头去,叶迎之正站在他背后的阴影处,垂眼看着他。

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他在这里站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个吸血鬼发现他的存在,也没有血族发现他的潜入。

然后迟筵回头的动作就像是一个咒语,瞬间打破了此前微妙的平衡。

他右后方的行刑者仿佛刚发现自己左前方多了一个人,摆出了戒备的姿势。男人穿着黑色的长款大衣,一头黑发整齐而自然地垂在肩头处,他用一只手扶着身前人类的腰,表情平静而从容。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站在那里搂着那个人类时偶尔会不自觉地舔舐上齿。

曲声骤停。平台之下的血族也注意到这面的异变,齐齐向这个方向看过来,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潜入者。他潜入的时候显然刻意收敛了周身的气息,使得他们无法轻易判断出他的阶位和身份,但是他们依然能够轻易地看出眼前的男人也是一名吸血鬼。

一个和被他们抓来当做祭品的人类动作亲密的吸血鬼。

“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行刑人谨慎地询问着这名突然出现的血族。他上百年来养成的直觉告诉他这名血族可能并不简单。

“我来带他走。”叶迎之搂着迟筵站了起来,却无视了前一个问题。半跪在地上太久,迟筵的腿已经有些麻了,他只能悄悄地半靠在叶迎之身上。

叶迎之仿佛发觉了这一点,眼神暗了暗,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

他环视了椭圆形大厅一周,表情平静地开口道:“据我所知,纯血祭祀在两百年前就已经被禁止了。”

行刑人的表情更加警惕:“你是执法队的人?”

叶迎之顿了一下,依旧平淡地回复道:“不是。”

行刑人微微放下了心。他就知道,负责这里的十三执法队是不会突然派人来调查他们的。如果是刚入队的不懂规矩的新人他们也能给对方一点教训。但是如果是十五到二十执法队的人来就有些麻烦了,不过如果对方敢单枪匹马地过来,他们也只能请他“留下”,只是后续事宜处理起来恐怕会不太容易。

但对方只是一个普通血族的话就没什么顾虑了。

迟筵看见那个行刑人和底下的不少吸血鬼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有些着急,虽然叶迎之现在看起来一副胸有成竹十分厉害的样子,但是他可知道自己这位吸血鬼猎人朋友的底细,知道他只是比较会装而已。如果被这群血族围攻,不要说救自己,恐怕他也得栽在这里。

那些吸血鬼明显对执法队很忌惮的样子,叶迎之当初冒认一下或许能给他们争取一些优势。都已经是如此紧急的情况了,叶迎之他为什么还要如此诚实?细想起来,叶迎之除了爱说大话,真的没有骗过他,甚至以前那些被他认为是吹牛的话也有可能是真的。此时他都不知道该为对方如此美好的品质喝彩还是叹息。

片刻之间下面的吸血鬼们明显躁动起来,集体发出了对这个擅自潜入干扰祭祀的血族不满的声音,要求台上的行刑人马上制裁他。

一个血族指着迟筵对叶迎之大声呼喝着:“这是我们抓来的祭品,你凭什么要带走他?把他留下!不过既然来了,你就也留下来吧!”

传说用血族的血祭祀会有更好的效果。只不过这许多年来他们已经有所收敛,不敢再对血族内部下手了。否则如果真的惹起高层血族的注意,派来整队执法队追查可不是好玩的。

迟筵循着声音看了看,他对那个出声的血族有印象,是抓他们来的四个吸血鬼之一。

叶迎之偏了偏头,扶着迟筵在白秋身边站稳,低头附在他耳边嘱咐了一句,拍了拍他的后背,便独自大步向前走去。

他走到那名血族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对方,轻轻笑了一下:“你要阻止我带他走?那就按传统来办吧。”

他向上勾了勾嘴角,深黑色的眼睛里却一派沉静,望不见底:“鲜血协定。”

迟筵听见了叶迎之的话也不明所以,只趁机溜过去给白秋解开了手上的束缚,蹲下去轻轻拍打着她的脸帮助她恢复意识。等白秋睁开眼后就立即直起身子忧心忡忡地向叶迎之看去,视线始终不离那个黑色的身影,白秋恢复意识后拉他的衬衫他都没反应。

低下的吸血鬼们听到这个词后却一片哗然。在过去,如果两名血族同时相中了同一个猎物,就用鲜血协定来决定猎物的归属。双方决斗,赢的一方拥有猎物的所有权。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渐渐没有血族再会为猎物所争斗了,古老的鲜血协定也就慢慢不再被提起。

众目睽睽之下,却被一个外来者如此挑衅。吸血鬼的獠牙露了出来,他掀开面具扔在地上,一跃而起,跳上了平台。这昭示着他主动接受了鲜血协定。

台下是疯狂的鼓噪声和叫好声,甚至还有助威声和呐喊声。这些血族毫不怀疑眼前这个潜入的血族最终会留下他的血和他的命,成为今夜第十二个祭品,他们已经很久没尝试过的血族祭品。在此之前他们不介意多看一些好戏,以此来发泄他们狂热而躁动的情绪。

叶迎之只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白色丝绸手套戴上,微微侧身闪过了吸血鬼挥来的攻击。黑色的大衣下摆随着他的动作扬起,再次落下时他的左手已经扼住了吸血鬼的喉咙,将对方提离了地面。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他的脸上依然是无比平静的,波澜不惊的表情,看着面前的吸血鬼如同看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死物。他甚至没有在看他,他的视线早已越过手里的人转向了别处。

底下的吸血鬼们安静了下来,仰着头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吸血鬼感觉到了不对。

台上的吸血鬼可以感觉到勒住他脖子的手在不断地收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捏断他的喉咙。即使是血族,头颈分离也是会“死”的,那时将是第二次的、彻彻底底的死亡。

他费力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气音:“杀亲……是死罪。”

“是么?”叶迎之向左偏了偏头,笑了笑,随意道,“可是我杀死德雷克的时候也没人告诉过我。”

他们的声音很小,作为一个普通人,站在平台边缘守着白秋的迟筵根本就听不见。

但在场的所有血族全都听到了。“德雷克”这个名字犹如一道惊雷在他们头顶炸响。德雷克本身已经是过去时,不过是一只死了千年早已化为尘土的血族,但是他的名字却常常让人联想到那位。

那位亲王殿下。

据说他的父亲是从前某个国家的国王,而他的母亲只是国王的情妇之一,只是因为美丽而少见的东方外表而受到宠爱。他是长子,在生下来后就被视为不祥的征兆,并被断言活不了多久。因为他的心跳很慢、也很微弱,有时候甚至让人感受不到,而且随着他的年龄渐长,他的心跳和脉搏变得越发微弱。更为诡异的是正常的食物对他毫无意义,他只能靠喝动物的鲜血来维持生命。

国王不喜欢这个邪异的私生子,在他出生后没多久就把他和他的母亲一同圈禁到一幢城堡之中。而在他年幼时他的母亲也早早撒手人寰。

他日渐长大,平时行动和常人无异,心跳却一天一天地渐渐趋于停滞。当时欧洲血族中最为强大的德雷克亲王听说了他的事迹,预感到当他死去之后就会自然转化为吸血鬼——一个力量最为纯正的纯血初代血族,因而希望在他断气之前对他进行初拥,将他转化为自己的后裔。

他以为自己将就此拥有一个强大而俊美的后裔,然而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处于鼎盛时期最为强大的德雷克亲王还没能实施他的初拥计划,方潜入城堡就被还是普通人类的城堡主人杀死了。而再杀死了德雷克亲王之后城堡的主人才真正地停止了呼吸,彻底转化为一只吸血鬼,作为胜利者毫无争议地占据了德雷克亲王在血族的头衔、地位以及领地。

所以直到后来,在提起艾默尔亲王的时候血族都忍不住会想到他在还是人类的时候就猎杀了一位最强大的吸血鬼亲王的过往,而后噤若寒蝉。

可没谁敢和他提什么“杀亲”的戒律。更何况他杀德雷克的时候还不是血族。

现在的情况就更容易处理了,作为血族亲王之一,他天然具备任意处置这些低级血族的权力——包括剥夺他们的“生命”。

“你……您……为什么……”被扼住喉咙的吸血鬼已经不自觉地用上了敬称,目光中饱含恐惧,他的视线转向了勒住他的那只手。戴着白色丝绸手套的左手修长有力,无名指处绷起一块,那里明显戴着一枚戒指。

叶迎之之前一直用左手搂着迟筵的腰,那只手隐在暗处,在衣袖的遮蔽下,在场躁动的血族竟没有一个注意到他手上的戒指。

其他血族的视线也在此时也汇聚到了那只手上。白色的手套紧紧勒着下面的戒指,甚至能透过丝绸表面隐约看出戒指上的花纹——肆意生长的荆棘、以及被荆棘紧紧缠绕包裹的娇弱的玫瑰。

强大的气息和威压从场中央向四周逸散着,来人的身份已经不必再多做确认。

叶迎之一点点收紧五指,目光却柔和而缠绻地看向别处:“……他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吗,他是我的情人……”

“不,”他随意地将手中断气的血族扔到一边,摘下手套,微微垂下眼,嘴角上扬,露出一个微笑,低声喃喃着,“他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王妃,我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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