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林觉只来得及喊了一声,那庞大的怪物已经高高举起巨大的铁尺,用力向宋寒章站着的地方砍去!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这个阴暗的房间里响起,地面在震颤,林觉踉跄了一下,在烟尘和飞屑中死死睁开眼看向那里,生怕宋寒章已经在这一击中变成一具死尸,这一瞬间的恐惧害怕甚至超过了他第一次见到丧尸的时候。
铁尺落下的那一瞬间,宋寒章就地一滚避开了那一击,粉尘飞扬之中他敏捷得像是暗影中的刺客,还不等怪物发现自己这一下落空,他就已经从地上起来对林觉喊道:“头顶!”
林觉心中大定。
宋寒章说要攻击它的头部,可是这个怪物的身体太庞大了,两米以上的身高除非它弯下腰或者倒地,否则根本无法打击到它的头部,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林觉绞尽脑汁之际,那只怪物已经发现自己锁定的小虫子逃脱了它的攻击,狂怒地挥舞着巨大的铁尺,在房间中横扫竖劈,宋寒章全部精神都投入在了走位闪避它的攻击上,饶是如此还有几次也差点被铁尺击中。
房间的地面已经在铁尺的接连重击下变得坑坑洼洼,闪避起来还要小心不要被地面绊倒,眼看着宋寒章的处境越来越危险,林觉的大脑根本已经没法正常思考,更别说理智地找出攻击头部的办法了。
宋寒章被怪物逼到了墙角壁灯的位置,房间里唯一一张桌椅挡住了他的退路,巨型怪物逼近到了他的眼前,它那身整齐的制服在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中起皱了——宋寒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危险的时刻注意这种细节,只能说被他抚养的十几年里这种观察和判断已经深入骨髓,彻底成为了他的本能。
不能从侧面突破,那里被桌椅挡住,那就只能从正面了。
宋寒章的大脑全速运转,哪怕到了现在这种生死险境他都还在计算冒险的成功率,而不是凭着本能去战斗,从这点上来说,他和林觉真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铁尺已经高高举起,宛如一把巨型铁剑一般,落下、落下、落下……
这是审判与惩罚,一个不该赋予它的权力,可它偏偏以监护人的身份滥用着,并且自以为在拯救一个身负原罪、终将走入歧途的人。
应该割掉它的耳朵,让它不能再捕风捉影道听途说;
应该剜掉它的眼睛,让它从此不能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应该缝上它的嘴巴,让它不能再吐出义正辞严的荒谬指控。
应该让它死去,因为它本就已经死去了。
铁尺挥落,从墙壁到地面一路削下四散飞扬的粉尘,宋寒章瞅准时机,俯身向前一滚,从怪物的右腿边逃离死地,手中的匕首还在它的小腿上留下了一道“纪念”。
吃痛的怪物发出了一声“怒吼”,没有嘴巴的它像是被套在麻袋里的人,声音都是模糊不清的。
“学长!”被怪物挡住视线的林觉没有看到被烟尘覆盖的宋寒章的身影,甚至以为他已经遭遇不测,惊恐和愤怒之中的他全然忘记了理智,只凭本能行事的林觉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刺到怪物所在的角落,一跃跳上了它旁边那张桌子,再次起跳,左手攀住那盏昏黄的壁灯,像是抓着单杠一般用力一荡,稳稳地落在了怪物的肩头。
怪物闷吼了一声,模糊的声音在喉咙里翻滚,却无法从被缝合的嘴里传出来,它感觉到肩膀上的重量,扭动着身体想要将林觉甩下去。
跪在怪物肩头,双腿夹住它脑袋的林觉怒吼着,一手攀住怪物的头颅,一手紧握着枪头疯了一般往它头顶刺去——锐利的枪头穿过一层软肉,一枪捅入了怪物的大脑中!
已经杀红了眼的林觉根本来不及细想为什么它没有头盖骨,枪头在它的脑中进出搅动,怪物的挣扎已经疯狂,它倒在地上到处乱滚,连带着它肩上的林觉也重重地撞在了地上,剧痛之中他被甩了出去,在地上接连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怪物沉闷的吼声已经虚弱了下去,仿佛巨轮滚动的翻滚也停止了——被捣碎了大脑的怪物死了。
摔懵了的林觉已经疼得什么都看不清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在叫嚣着罢工,额头还磕在了地上,血液正从擦伤的眉骨流淌下来,湿热腥咸的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让他一睁开眼就是满眼的血色。
有个人影出现在层层血光之后,在他满前蹲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脸叫他的名字。
林觉还有意识,但是身体无法做出反应,这种迟钝让宋寒章警觉了起来,一手在他的颈动脉摸了一下,确认心脏还在跳动后又检查了一下呼吸。眼皮也被扒了开来,手机的照明光穿过眼睛上蒙着的血液,接连在他的眼前闪来闪去,林觉的嘴唇动了一下,想要叫他,可是却无法发出声音。
“没事的,生命体征平稳,瞳孔对光反射也没问题,没有神经损伤。”宋寒章在他的头上摸了一会,“后脑勺的地方头皮血肿,不是很严重,应该是死不了的。”
一阵乳白色的微光在他的眼前亮起,宋寒章在第二轮游戏里抽到的治愈术派上了用场,虽然不能让林觉立刻恢复活蹦乱跳的状态,但是将他头上的外伤治愈还是没问题的,接下来就看林觉什么时候缓过气来了。
一周前还是普通大学生,现在也还只是个普通人的林觉已经算是颇有天赋了,他的身体里有一股韧劲,也有一种战斗的直觉,哪怕是突然从怪物身上被甩下来的那一刻,基因里保护自己的本能也让他避开了要害,虽然一时间摔得晕头转向,但其实并没有什么严重的损伤。
宋寒章也在地上坐了下来,靠在墙壁上,林觉躺在他身边,从昏昏沉沉到逐渐清醒,这种感觉仿佛是从冰冷的死亡深渊回到人间,在温暖阳光的照耀下逐渐醒来,疲惫却又释然,懒洋洋地一动也不想动,只想着躺到永远。
墙角处那一盏昏黄的壁灯照亮了这间房间,林觉睁开眼,仰着脸看着闭目养神的宋寒章,好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宋寒章睁开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林觉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蠕动到了宋寒章身边,也和他一样靠在墙上,这个动作有点费力,宋寒章扶了他一把。
“感觉如何?”宋寒章问他。
“还好,就是有点脱力。”林觉回道。
宋寒章看了看时间,21:07。
“再休息半小时吧,就算有什么变故,应该也是下半夜的事情了。”宋寒章淡淡道。
林觉应了一声,视线投向那具庞大的怪物身体,还有另一具被包裹在拘束衣里的怪物尸体。
“这里一扇窗户都没有,是地下室吗?”林觉试探着问道。
“你想知道什么?”宋寒章一眼就看穿了他内心真正的疑惑,毫不客气地反问。
林觉尴尬地抓了抓脸颊,糊了一手半干的血,手背上还多了一条竖横,是“正”字的前两笔,意味着他已经杀死两只怪物了:“你就当我好奇吧……如果你不想说,那也没关系。”
林觉说得轻巧,其实心里想得要命。他知道宋寒章这个人就不是个喜欢谈论自己的人,他时常安安静静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必要的时候也会用或激烈或婉转的言辞试探他人的想法,他有一种想要洞悉一切的本能,未知和无法掌控对他而言是令人憎恶的。如果他说“我给你几个选择”,那最好按照他真正的想法去做,因为其他选择的意思是“我们拜拜”。
林觉也知道宋寒章其实是个多疑多虑、独断专行、生性凉薄的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好伙伴,即便他聪明、敏锐、谨慎、行事缜密,还有一种不顾一切去追求真相的勇气,这些优点仍不足以弥补他性格中的缺陷。
说是雏鸟情节也好,说是同生共死中建立的感情也罢,林觉就是在乎这个人,他试图了解更多,小心翼翼地揭开那一面帷幕,露出幕帘后真正的宋寒章。
宋寒章瞥了林觉一眼,肩并肩坐着的姿势,他只能看到林觉侧脸上还没擦干的血迹,还有那写着好奇和渴望的眼睛。
其实不用宋寒章看也知道,林觉此时一定像是有猫爪轻挠着心口,心痒痒地只等他开口。
这份迫不及待的好奇没有让宋寒章感到恼怒——这一点连他自己都很奇怪——他甚至想逗弄林觉一下,让他更加焦急,更加好奇,然后告诉他,他什么都不会说。林觉一定会露出非常失望又恼羞成怒的表情,却不敢向他发作,只好一个人生闷气,他这个人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几分钟又会和他搭讪,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他已经好了,可以出发了。
看,他就是这么了解林觉,他的每一种心理,每一个举动,乃至说话的语气都可以猜得出来,林觉在他眼里几乎没有什么秘密,这也是他愿意信任林觉的原因,这个人让他觉得安全。
但是,宋寒章不会这么做。有时候他会闪出几个捉弄林觉的念头,这种古怪的念头总像是夏日的蜻蜓,在阳光下突如其来地降临在眼前,那对晶莹的翅膀在空中震颤着,飞快地消失在了视野中。
虽然很有趣,但这种捉弄毫无意义,所以宋寒章不会这么做。
说说过去的事情也没关系,说出来林觉还会更信任他,就当满足一下他的好奇心好了。
这么想着,宋寒章在林觉的忐忑不安中开口了:
“你其实已经猜到一些了,这里是地下室,就是小时候我常呆的地方,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一个人呆在这里的,直到我发现这里时刻都有隐藏摄像头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那个被包裹在拘束服里的人,应当算是小时候的我,那件密不透风的拘束服是一种象征,寓意着被紧紧束缚的我,那双流血的手则是在隐喻我的挣扎。至于被你捅开了脑袋的怪物是我的养父宋律,职业是警察,我从小由他抚养,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会收养我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的亲生父亲是被他送上刑场的。他说过我的父亲是他生平见过最邪恶、最狡猾、最反社会的连环杀人案凶手,而他十分担心我遗传到了这种犯罪的基因。没错,他是个犯罪遗传论的支持者,非常狂热的那种。”
宋寒章看着昏暗的壁灯,露出了一个冷笑:“所以他要好好教导我,矫正我,用后天的教育来改变我基因里的天性,他管这个叫矫正教育,我认为这个叫精神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