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坍塌了,离开昏暗房间后,2002的四人回到了游戏开始时所在的南宿舍区——也就是杜城一怒之下当街砍死一个质疑他的队员,却意外发现周围的行人态度怪异,进而破坏了世界秩序提前开始下一轮游戏的地方。
杜城吐了口唾沫,用脚碾了碾血迹斑驳的地面。
队里仅存的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李芸芸死了,就在几分钟之前,害死她的凶手就是此时处于爆发边缘的杜城,他气势汹汹地扫视着他们,似乎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不满,然后借机发作——这就是杜城会做的事情。
如果不是他恶名在外又实力强横,这么多轮下来他早该被人干掉了。
柯正杰悲哀地想,这就是现实吧,人生就是这么的不公平。
在学校的时候,杜城就是有名的太-子-党,半年前还酒驾撞死了一个女生,可是他家有权有势,找了个人顶罪,让杜城继续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他会知道这件事还是杜城自己喝醉了说出来的,柯正杰深深地记住了那时候他醉醺醺的脸上嚣张得意的笑容,令人作呕。
他逃课罢考,打架斗殴,骚扰女生,从没人敢说他什么,就连打了老师也理直气壮,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得罪了他的人要么自己滚,要么他送他滚,系主任还在一旁点头哈腰地赔笑,全班学生噤若寒蝉,人人敢怒不敢言。
这是多荒诞可笑的一幕啊,谁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一个高等学府里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呢?可他偏偏发生了,还以这种理所当然的形式,一次又一次地上演。
柯正杰什么都不敢说,他只是个普通的穷学生,祖祖辈辈都在地里刨食,送他上大学已经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他不得不一边读书一边打工挣钱继续学业。刚刚考进大学的优越感在同学无数次不经意的怜悯和炫耀下荡然无存,他不再是村里最优秀的金凤凰,他不过是一只不小心走进了天鹅群的丑小鸭,狼狈地遮掩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他是羡慕杜城的,这份羡慕在自卑中慢慢变成了嫉妒和鄙夷,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想,如果他是杜城该有多好,有个有权有势的爹,有个溺爱自己的娘,从小到大活在花不完的钱里,那该有多幸福。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连一个杜城不要的女人都高攀不起。
苏甜,柯正杰又想起了苏甜。她算不上漂亮,但也算是个清秀佳人了,对杜城来说她不过是个听话的玩物,可有无可,最大的用处是考试的时候给他提供正确答案,哪怕她死了,他也没感到难过——白露霜不还在吗?她比苏甜漂亮,又比苏甜能来事,总是哄得杜城眉开眼笑,轻易地掏出了钱包,或者掏出了房卡。
柯正杰偷偷打量了白露霜一眼,她正偎依在杜城怀里,好言好语地安抚着他的情绪。杜城被她逗笑了,在她的屁股上摸了一把,白露霜娇嗔了一句,两人黏黏糊糊地亲热了起来,就好像李芸芸的死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这里也不是什么危机四伏的死亡游戏,而是任由他们打情骂俏的好地方。
柯正杰再一次感到了毛骨悚然的,他止不住地想,如果他死了,会有人在意吗?他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实力也很一般,如果不是张嘉时不时拉他一把……
柯正杰又看向张嘉,他安静地坐在油漆剥落的长椅上,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技能图腾发呆,长椅旁昏黄的路灯照亮了他的身影,他看起来落寞又可怜。
从邹莉莉失踪后,他就一直是这副样子,失魂落魄地像是一缕幽魂。
柯正杰记得从前的张嘉并不是这样的,他和邹莉莉一起进入了这个游戏,两人一路互相扶持,感情好得让人嫉妒。那个时候张嘉比现在开朗,时常会和他开点小玩笑,柯正杰很喜欢这个队友,不但聪明,而且友善,比起杜城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唯一的不足只是他性格太软弱,面对杜城这种人渣总是忍一步退一步,避开与他的正面冲突。
可是自从某一天,处于短暂休息时期的他们却突然发现,邹莉莉失踪了。
电话失联,不见踪影,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张嘉疯了一样到处找她,向每一个人认识她的人打听她的去向,可是没有人知道。
哪怕下一轮游戏开始,她也没有出现。
柯正杰深深记得,下一轮游戏开始后,张嘉从到达广场一直等到安全时间结束,然后对着剩余人数的计数牌崩溃地嚎啕大哭。柯正杰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过,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像是把灵魂一缕缕撕成碎片,让他不忍心再听下去。
再没有人见过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直到今天,他们再一次见到了她。
可是这次重逢对张嘉来说,也许比见不到更残忍——至少那样,他还能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祈求邹莉莉幸运地离开了这个游戏,回到现实之中,而不是亲眼见证自己深爱的女人变成了一个没有自我的只剩下躯壳的怪物。
他由衷地为张嘉感到悲哀。
耳边还传来那对狗男女的调情声,白露霜用矫揉造作的声音说道:“哎呀,你看你多不小心,手上多了个伤口都不知道,我帮你治好吧。”
“哪里用得上治愈术啊,你亲我一口我就好了。”杜城说着,捏着白露霜的下巴亲了上去,白露霜捶着他的胸膛,两人亲了起来。
柯正杰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无名火燃烧在胸膛,他低声对张嘉说:“我尿急,去上个厕所。”
神色恍惚的张嘉回过神来:“我陪你去?”
“不用了,就去撒泡尿,几步路的功夫。”柯正杰说着,向不远处的教学楼走去,在拐个弯的地方解开了裤头。
张嘉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风平浪静,他的视力得到了技能强化,虽然周围光线昏暗,但是在他看来亮如白昼。也正是这种视力让他看到了其他人看不到的角角落落——脱皮的老鼠在阴影处窸窸窣窣地发出咀嚼声,暗红色的蠕虫在血迹斑斑的地面上缓慢地爬过,树丛后、落叶下、草堆旁,到处都是可疑的黏液和碎肉,还有丝丝缕缕污浊的血液……
张嘉闭上了眼,不愿再看下去。
看清这个世界,从来都是痛苦的。在失去莉莉之后,有好几次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拿起刀子想要割断自己的脖子,让自己永远脱离这场噩梦,可是每一次都在崩溃中丢下了刀。
他不能死,他还不能死。
在那一天来临前,他要活着!
脚步声传来,张嘉睁开了眼,柯正杰站在他身侧,轻声问道:“原来你还有个弟弟啊。”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大概是我爸妈后来又生了一个吧。”张嘉说。他完全可以理解父母在他死后再生育一个孩子的心情,也对他们感到愧疚不安,毕竟父母将他养育成人,他却陷在这个游戏中,让他们承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可他好像很讨厌你。”柯正杰说。
张嘉沉默了。在得知张思嘉的存在后,他很想问问他爸妈还好吗。可是张思嘉对他的恨意却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弟弟会对素未蒙面的他有着这么深切的憎恨,这种来自血缘至亲的恨意让他更加痛苦。他甚至绝望地想,难道他注定不能得到爱吗?哪怕得到过,他也会失去,只留下无穷无尽的恨,让他苦痛,让他沉沦。
这个世界啊……为什么会有这样可怕的世界……
张嘉弯下腰捂住了额头。
“好像变暗了点……”柯正杰嘀咕了一声。
张嘉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小心,幻境又来了!”
正在黏糊的杜城和白露霜这才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那种胶质物一般的粘稠感再次出现了,黑暗变得如有实质,原本还亮着的路灯那昏黄的灯光冷如天上寒星。
来了。
几人都已经经历过了这种恐怖的幻境,知道是逃不过这一遭,只得硬着头皮去面对。
黑暗降临。
眼前是一片阴沉的蓝色,也许它看起来本该明亮一些,可是在异化后的幻境里,这铺天盖地的蓝色被数不清的暗红玷污,让这条漫长的走廊都显得阴森恐怖。
天花板和地面是蓝色的,墙壁是雪白的,可惜锈蚀的痕迹侵占了原本鲜亮的色泽。走廊上的灯忽明忽暗,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四人站在这条漫长的走廊上,走廊的尽头是一个封闭的阳台,两边是一间又一间的病房,301、302、303……走廊中央还有一道半人高的栅栏铁门,将走廊分割成了前后两段。
怪物呢?杜城左右环顾了一圈,只看到队友们肃然的脸色,却没有怪物。
“也许在病房里。”张嘉看出了他的疑问。
杜城哼了一声:“这还用你说?”
说着,他握紧了手上的砍刀,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最近的一扇门——沉闷阴郁的“咯吱”声响起,铁门缓缓向里打开。
病房里摆放了四张床铺,上面空荡荡的,既没有床单,也没有枕头,金属的床架上只有一块木质床板,竟然连床头柜都没有。
窗户开着,蓝色的窗帘被风吹动,在黑暗中轻轻飘起。
“这是谁的幻境?弄出个医院病房来,也太吓人了。”白露霜被这诡异的气氛弄得毛骨悚然。
“这恐怕不是普通的医院。”张嘉敏锐地发现了病房的异常。
再简陋的病房也该有床头柜和衣橱供病人及家属放置物品,但是这间病房也太“干净”了,除却这四张床铺竟然什么也没有,这绝对不正常。
除非……这是精神病人的房间。只有精神病人,才会住在这种被剔除了一切不安全物品的房间里,连放置私人物品的橱柜都不允许拥有。
张嘉皱着眉,看着三人问道:“你们谁去过精神病院?”
三人都愣愣地摇头。
“呜呜……”微弱的哭泣声从门外传来,四人毛骨悚然地看向大门。
走廊上不断传来女人的哭声,越来越近……
杜城骂了一声,强忍着恐惧拉开了病房门:“我-操,有个女鬼!”
张嘉看向走廊深处——那里有一道半人高的栅栏门,隔开了走廊的前段和后段,就在那个栅栏后,有一个长发的女人拖着断腿从阳台一路爬向了铁门。
血迹……一条漫长的血迹从封闭的阳台一直蔓延到了栅栏门后,流血的她一边爬一边哭泣,凌乱的长发纠缠在蓝色的病人服上。
“咣”的一声,她的双手死死抓住了铁栏杆,抬起了一张面目全非的脸。
这是一张何等凄惨的脸,活像是有人将她的脸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狠狠摩擦了几十次,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就连眼球都已经脱落了,露出黑洞洞的流血眼眶。
最恐怖的是她的胸膛,那原本该有心脏的位置是一个可怕的空洞,让视线一眼穿过了她的胸口,看到她身后肮脏的地面。
她呜呜哭泣着,双手用力摇晃着铁栅栏,已经被锈蚀的栅栏门被她硬生生地掰开,她发出了一声欣喜的尖叫声,这声尖叫惊动了走廊深处的房间,接二连三的开门声传来,穿着白色护工服,身材健硕的怪物们走了出来,他们提着各式各样的工具,有棍棒,有绳索,有砍刀,气势汹汹地向他们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