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遗的神经类毒素让人产生剧痛的同时,又使神经麻痹,使人肢体失去活动能力,江朝戈眼见着云息坠入悬崖,瞠目欲裂,拼命想爬起来,却动弹不得,喉咙里甚至无法发出声音。
寺斯驾着鸱鸟俯冲下悬崖,却被巨型肥遗的翅膀扇飞了出去,人连着鸟一起撞进了树冠里,繁盛的枝叶将寺斯的身体、脸都刮出了道道血痕。寺斯一咬牙,朝着树顶攀爬,而鸱鸟则猛地直冲向高空,边尖声嘶叫边往南飞去,很快就隐没在了森林中。
阮千宿奋力冲开肥遗的包围,和征尘一起飞下了悬崖。
虞人殊大吼一声,魂力随着天戎锏霸气地释出,凡是靠近他的肥遗都被无形的巨力挫断骨骼,然而巨型肥遗就像一堵无坚不摧的墙,无论如何也无法冲破。龙芗在撕开巨型肥遗的一侧翅膀后,醉幽身负重伤,他再也无法接近这个大畜生。
江朝戈想到生死未卜的云息和阮千宿,额上青筋暴凸,他半身无法动弹,只能忍着剧痛,用眼神恳求地望向炙玄,他已经别无他法,他不能看着同伴一个个死去。
炙玄对除江朝戈以外的人类都没什么感情,但他不能见江朝戈痛苦、难过,便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交给我吧。”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再次以修为为代价召唤真身。
就在这时,遥远的天边传来接连起伏的叫声,众人猛然回头,竟是一片乌压压地鸱鸟,正朝他们飞来。
这些食肉猛禽在同伴和血腥味儿的召唤下,倾巢出动,为首的那只巨大的鸱鸟,比巨型肥遗要小上一圈,但也大的惊人,数量上也比肥遗要多。肥遗群里骚动不止,纷纷升上天空,准备誓死一战。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寺斯在树上哈哈大笑起来,他将自己的鸱鸟召唤了过来,跳到鸱鸟身上就飞了下来,大叫道:“我们快跑,这里只能抵挡一阵子,它们要是分出胜负了,就该吃我们了。”
“往哪儿跑?云息和千宿在悬崖下!”
“那就下去!”天戎叼起虞人殊和江朝戈,甩到了自己身上,“你们抓紧了。”
寺斯将龙芗和醉幽弄到了鸱鸟上:“快,趁它们注意不到我们。”
肥遗群和鸱鸟群已经在空中冲撞到了一起,顿时惨叫连天、翎羽乱飞,整片头顶的天空被他们遮得密不透风,这交汇于半空的厮杀壮观而惨烈,猛禽如下雨般纷纷坠落,一旦落地,就地就会被撕开皮肉、吞噬鲜血。
江朝戈现在相信寺斯的话了,昆仑山的异兽,都很饿。
他们趁乱跳下悬崖,天戎的大爪子狠狠抓进石壁,缓住身体下落的趋势,为了不给天戎增加重量,炙玄自动回到了刀里,虞人殊将半身麻痹的江朝戈按在天戎身上,紧抓着天戎的毛发,天戎一路寻找支撑点,向下爬去。
江朝戈脖子动不了,看不到这悬崖究竟有多深,但是从虞人殊在他耳边沉重而略带紧张的喘息声,就能猜出他们身下是怎样的万丈深渊。他晃了晃麻痹的舌头,含糊地说:“哈们……伦息……”
虞人殊沉声道:“他们不会死的,别担心。”
寺斯飞在旁边,将趁乱下来想捡漏的肥遗一一射穿。
江朝戈身体痛苦不已,肥遗的毒从脖颈延伸到手臂、腰部、腿部,原本只是半身不能动,现在有往全身蔓延的趋势,那毒素让江朝戈感觉身体正在经历冰火两重天,大片大片的虚汗将里衣都打透了,他视线变得模糊起来,只感觉身体随着天戎上上下下,如果不是虞人殊按着他,他早已经飞脱出去,死无葬身之地了。
虞人殊在他耳边喊道:“朝戈,坚持住,我们很快就到崖底了。”
江朝戈感觉天旋地转,那声音忽远忽近,他甚至开始产生幻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失重的感觉消失了,江朝戈知道自己被平放在了地上。
炙玄满脸焦急地在他头顶说着什么,他却只能看到炙玄一张一合的嘴,根本听不到声音。肥遗的毒正在剥夺他的感官,这畜生居然这么厉害……他会不会也像孟老一样含恨死去呢?他还没给孟老报仇啊。
寺斯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塞进了他嘴里,他没有咀嚼能力,寺斯就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咀嚼、吞咽,他其实还有意识,只是就像将醉之人一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无法作出正常人的反应。
一把尖利的匕首刺进了他肩膀的伤口,切挖着中毒的皮肤,他感觉不到痛,因为肥遗的毒素造成的疼痛比那还要剧烈许多,他瞪大眼睛看着炙玄,只看着炙玄,他心想,果真如此,如果他死了,他最后看到的人,一定会是炙玄,俩人的羁绊,终将是一生一世的。
来到这个世界、经历如此多的磨难和考验,对他来说固然是不幸的,可这不幸中的大幸,却是他拥有了一群生死与共的同伴,和一个心灵互通、彼此需要的伴侣,哪怕他现在死了,他也可以瞑目,毕竟他这二十多年人生的精彩程度,比之别人乏味的几辈子也毫不逊色,值了。他眼前越来越模糊,直至彻底失去了意识。
半梦半醒间,江朝戈听到耳边传来涓涓水流声,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山洞里的盈盈火光将人的背影映照得巨大无比,一眼看上去,就好像头顶就有个佝偻着背的黑色巨人,江朝戈冷不丁地就被惊吓了一下。
“朝戈?你醒了!”炙玄惊喜地叫道。
众人都围了过来,各个担忧地看着他。
江朝戈无力地环视众人,却没有看到阮千宿和云息,他皱起眉,嘴唇轻轻嚅动,发出含糊地声音:“他们呢。”
虞人殊眼神有些黯淡:“我们顺着崖底的河道往下游走,出现了一个瀑布,他们很可能被卷入瀑布了,我们现在就在瀑布下面,还没找到人。”他指了指脚边,“只找到了云息的包裹,里面有一些解毒的药,暂时保住了你的命。”
江朝戈深吸一口气,感觉从身到心都沉重不已。将阮千宿和云息忽悠上路,是他的私心,这俩人出了事,全都是他的责任,他如何能原谅自己。
龙芗道:“江大哥,你别急,找不到人反而是好事,千宿姐那么厉害,云息哥那么聪明,他们不会死的,一定在等着我们去找他们。”
寺斯也道:“对,他们身上应该也还有几样魂器,征尘也跟他们在一起,我们休息一下,就顺着下游继续找,一定能找到他们。”
江朝戈僵硬地点点头,尽管依旧浑身麻痹,但至少手腕和脖子都可以转动了。
他们休息片刻便出发了。
江朝戈靠在炙玄怀里,手指奋力想揪起天戎的毛发,却使不上力气,让他胸中烦躁不已。
炙玄抓住他的手,和他五指交握,低声道:“别试了,你现在动不了,必须快点找到云息。”
江朝戈苦笑道:“岂不是成废人了。”
“暂时的。”炙玄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头顶。
“白天……如果不是鸱鸟及时出现,就又要让你损耗修为了。”
“能救你的话也值得。”炙玄平静地说。
江朝戈默默地看着萎靡的众人,虞人殊和龙芗均已受伤,就连寺斯都满脸疲倦,平时话多得闲不住,现在一言不发,还有至今失踪的阮千宿和云息……江朝戈想着他们这一路走来,真的是如履薄冰、九死一生,如果他能召唤炙玄,本该是完全不一样的光景。他握住无力的拳头,轻声道:“炙玄,我们结契吧。”
炙玄怔了怔,“你说什么。”
“结契吧,无论用什么方式。”力量,强大的力量,他唯一渴求的只有——力量。
炙玄沉默半晌:“好。”说完,亲了亲江朝戈的侧脸,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他们顺着下游河道走了一整夜,也没有发现阮千宿和云息的踪迹,却发现了河道的分岔口。
龙芗和寺斯在分岔口找寻了半天,一无所获,寺斯叹了口气:“若他们还有意识,应该会给我们留下点什么才是,就像我们也一路留了暗号。”
龙芗倔强道:“也有可能是我们找错了方向。”
寺斯道:“你们等等,我去找找路。”他乘着鸱鸟飞上了高空,在天上盘旋几圈,落了下来,“歪打正着,我们走到太华峰了,翻过太华峰,就能看到轩辕丘。”
江朝戈有些激动:“这么说,我们离轩辕丘很近了?”
寺斯点点头。
“那我们……”虞人殊犹豫道:“我们是先去找阮千宿和云息,还是先去轩辕丘。”
寺斯道:“我们一路顺着河道下来,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要么我们找错了方向,要么他们已经去了更远的地方,无论是哪个,我们在这里徘徊都没有意义,不如去目的地明确的地方,直接去轩辕丘吧。”
众人相视一眼,眼中都写满了挣扎,可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方案了,昆仑山如此之大,找两个人如大海捞针,虽然众人都坚信他们一定还活着,可谁都知道,希望甚微。
江朝戈闭了闭眼睛,内心挣扎了一番,哑声道:“去轩辕丘吧,如果他们还活着,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去轩辕丘跟我们汇合。”
他们夜以继日地赶路,每天只休息很短的时间,两天一夜就翻过了太华峰,而且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危险,可沉重的气氛在一行人中间蔓延,只让人觉得加倍地疲倦和压抑。
两天时间里,江朝戈的身体稍有恢复,但一日找不到魂导士和解药,他就只能像个半残废一样,坐立不能,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还会不断恶化。炙玄着急,却没有半点办法,江朝戈只能反过来不停地安慰炙玄,其实他比谁都害怕自己变成废人,他宁愿死也不想这个样子活下去。
寺斯指着远处一座其貌不扬的山峰,道:“那就是轩辕丘了,离我们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
炙玄在天戎身上站了起来,直愣愣地看着远方,眼眸中闪动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似乎瞬间坠入了以万年计的古老回忆当中,无法自拔。
众人都有些激动,他们期待在轩辕丘会出现奇迹。
炙玄重新作了下来,他把江朝戈的身体扳过来:“朝戈,你看,那便是轩辕丘。”
江朝戈点点头:“看来你还记得。”
“我记得它的形状,我曾无数次站在轩辕丘的顶峰,朝着一望无际的昆仑山脉吼叫,看着山间鸟兽惊悚逃窜,好玩儿极了。”
江朝戈淡笑道:“是你会干的事儿。”
“也曾和饮川在那儿饮酒聊天,有时候稍微发发呆,就会度过两次人间月圆。”炙玄感慨道,“那时候的人间,贫瘠得很,哪里像现在这般丰富。”
“我还真想看看。”
“再离近一点……如果饮川在轩辕丘,我一定能感觉到他。”
“饮川是什么样子的?他的真身。”
“全身雪白,不像异兽,像天神,完全比不上我威风。”炙玄笑着比划自己的眉毛,“他变成人的时候,连眉毛都是白色的,丑死了。”
江朝戈看着远处的轩辕丘,想象着万年之前,那一玄一白的上古异兽比肩而立的画面,一定是世间罕见的奇景,他竟然微微有些嫉妒,毕竟除了他之外,炙玄最放在心上的人就是饮川了,几乎对饮川的话深信不疑,他们还有万年的交情,又同为上古异兽,这么一想,江朝戈就感到有点儿别扭。
炙玄搂住他的腰,用温热地脸颊蹭着江朝戈冰凉的脖子:“若是见到饮川,你一定不要听他的话,好多人都会不自觉地听他的话。你是我的,你只能听我的。”
江朝戈心想,我听你的,你再听饮川的,有什么区别,但表面上还是应承了一声。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他们越接近轩辕丘,异兽出没的就越少,到最后甚至一只异兽都看不到了。
他们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不安,有毒的果实才没有虫子吃,他们很担心自己就是那蠢虫子。
在轩辕丘已经近在眼前的时候,炙玄的皱眉越皱越深。
“怎么样?还是感觉不到饮川?”
炙玄摇摇头:“有什么东西在干扰我。”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可能是异兽,味道臭得要命,我除了这股味道,什么都闻不到了。”
“难道轩辕丘还有大型异兽?”寺斯奇道,“也不像啊,我们今天连只普通的鸟都没看到,别说异兽了。”
炙玄烦躁地说:“好臭,该死了畜生,臭死了。”
“别急,也许是我们离得还不够近。”江朝戈摸了摸他的头发,“我们左右已经到轩辕丘了,耐性地找吧。”
寺斯道:“我两次来轩辕丘,都只来到这里,并没有上去,接下来的路我跟你们一样不认识了。”
炙玄道:“我认识,壬卯交替之时,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的东面,有一个洞口,那是饮川曾经居住过的地方,需要机关才能开启。”炙玄握了握拳头,“饮川死前,曾要求帝江将他葬在里面。”
“好,我们就去那里等天明。”
他们绕到轩辕丘的东面,植被遍布整个山峰,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山洞,他们找了个合适的地方休息,寺斯又在地上做起暗记,希望阮千宿和云息有机会看到。
连日的奔波,没有一个人睡过一次好觉,在这个暂时没有异兽的安全地带,他们饱食一顿,支起帐篷,打算好好地睡一觉。
江朝戈依然身体僵硬,无法走路,炙玄一直不厌其烦地将他抱在怀里。
江朝戈自嘲道:“再这么下去,神经多半要坏死了。”
炙玄道:“我带你出山找魂导士,就算你胳膊腿都断了,魂导士也能救你。”
“好。”江朝戈把头歪在炙玄身上,“那股臭味,你还闻得到吗?”
炙玄点点头:“臭死了。”
“为什么帝江会将饮川葬在这里?他们是对手吗?”
“也许是帝江敬佩饮川吧。饮川素来和天神有往来,早在异兽混战之前,他和帝江就认识,但我厌恶天神,从未见过一个。”
“如果饮川葬在此处,那饮川化作的魂兵器也该在这里。”
炙玄点点头:“就算我们找到饮川的魂兵器,该怎么带走呢?我只有化作真身才能拿得起来。”
“带不走也要确保它不被歹人得到,我想,我们可以去找壬王,让他接管饮川的魂兵器。”
炙玄哼了一声,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道:“好吧。”
“壬王也许有办法找到饮川的魂兵使,现在已经苏醒了至少四只上古异兽,一场大战无可避免了,我们需要壬王,也需要饮川。”
炙玄收紧手臂:“有一天,我定要将胆敢伤害你的人、兽都咬死,然后带你回你的世界,和你喝酒、畅游,与我共享永世不灭的生命。”
江朝戈含笑道:“好。”
黎明前夕,众人都醒了,他们静静地等待着壬卯交替,当破晓的第一缕曙光辉耀大地时,众人屏住呼吸,眼看着那日光照射到了轩辕丘上,炙玄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日光照射到的地方摸索着。半晌,只听轰隆一声,炙玄眼前那被植被覆盖的山体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那缝隙越来越大,出现了一道两米多高的暗门,暗门缓缓开启,却最终因为年代就越,卡住了,只打开了一条能余一人侧身通过的细缝。
炙玄摸着那门缝,修长地手指微微颤抖,悠远的记忆再度袭来,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虞人殊激动地说:“这、这就是饮川曾经的居所?”
众人均是亢奋不已,尤其是江朝戈和虞人殊。他们从天鳌城逃往北方,又从北方辗转来到西方,最终进入昆仑山,耗时数月,经历数不清的磨难、痛苦、杀戮,终于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
江朝戈看着那一道窄窄的门缝,感觉内里有股张力呼之欲出,那是他们的希望。
寺斯在洞口最后留下了一次记号,然后后退一步,沉默地看着。
龙芗道:“怎么了?”
寺斯皱起眉:“我的任务是把你们带到轩辕丘,现在已经完成了,我在犹豫,要不要跟你们进去。”
江朝戈道:“你如果不想进去,现在就可以带上你想要的东西回村子。”
寺斯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你们这群倒霉蛋,老是碰到可怕的东西,说不定里面有更可怕的东西……”
众人无法反驳,这一路他们厮杀不断,甚至把阮千宿和云息丢了。
“不过……跟你们在一起真刺激啊。”寺斯大笑两声,“来都来了,怎么也要进去看看。”说完一闪身,挤进了门内,还伸出只胳膊朝他们招手,“快快,进来。”
虞人殊无奈地摇了摇头,侧身走了进去,众人也鱼贯而入。
洞内潮湿阴冷、漆黑一片,散发出一股封闭许久的味道,令人呼吸不畅。
他们点燃了火把,那火把忽明忽暗,闪烁数次,总算是没有熄灭,那山洞入口如此狭小,洞内却别有一番天地,宽广得不可思议。想想炙玄、饮川这些异兽的体型,倒也有道理,要是在自己家都活动不开,岂不是太憋屈了。
炙玄东张西望,灿金色的眼眸闪烁不止,显然陷入了回忆中。
“这里可真大啊,饮川平时就在这里活动?”
炙玄摇摇头:“这只是一部分,往里走还别有洞天,饮川住的地方,对于人类的脚程来说还有些距离。”
“还好我们不是人类的脚程。”醉幽在山洞里蹦了两下,这里开阔的空间对他们的行动很有利。
“也是,我们……”虞人殊突然大叫道,“醉幽,小心——”
只见醉幽跳到不远处,一只脚踏在一块发白的石头上,那石头微微下沉,轮轴转动的声音尽管轻微,可在安静的山洞里也让人无法忽视,下一秒,三排削尖了头的竹棍从墙里窜了出来,直朝着醉幽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