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宁玺抱着书,脸色全垮下来,低声喊了句:“借过。”
全办公室的人围着看了场闹剧般的,互相尴尬地对视几眼,借着宁玺说的话,都慢慢散开了。
地理老师看着宁玺要走,觉得把这孩子挤在这儿真是耽误了他时间,连忙说:“宁玺,麻烦你了啊!”
宁玺摇摇头:“老师客气。”
地理老师看了看屏幕,又看看宁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为了个这个事,麻烦了你来跑一趟……”
宁玺站定了,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这个年纪的男生,招人喜欢,正常。”
他看了一眼站在旁边儿的一个高二女老师,眼熟得很,没记错的话是行骋的班主任,从高一就一直带着行骋他们班了。
宁玺一笑:“老师,麻烦您多管管行骋,成绩为重,早恋不好。”
说完他拍了拍那一沓作业,又抱起来,再深呼吸,说:“老师,我还是帮您抱上去。”
宁玺就抱着那么一大堆作业,又往高三年级办公室走了。
地理老师和高二三班的班主任带着那个丢了钱的女孩儿又跑了趟德育处,直到第二天晚自习,那个女孩儿才发现确实是自己往在某一处夹层里了,不过这都是后话。
学校不允许男女生之间交往过密,查早恋查得严,这事儿刚传开,行骋和那女生直接被喊到德育处去训话了。
介于行骋当时没有收礼物和情书,两个人现在关系还挺单纯,这才逃过了一场洗脑式的老师家长轮流教育,简称“必须分手辩论会”。
不过简单的训话还是要有的,而且是分开来谈。
行骋刚一被任眉一群人推搡着到了德育处门口,就看着那女生一边抹眼泪一边出来。
他们一群男生都被吓傻了,这到底说什么了?
任眉属于开窍得早,怜香惜玉型的,带声儿哄了几句那姑娘,德育处里一声吼:“其他人都回去上课!行骋进来!”
行骋一愣,我靠,这么大阵仗?
任眉算是谈过两三个女朋友还被抓到过的,这些都是久经沙场的事,拍了拍行骋的肩膀,小声说:“你就顾着点头不吭声就行,你反驳越多被教育得越凶,反正都不分手的……”
行骋回头瞪他,压低了声音说:“我跟她没在一起。”
任眉急得直点头:“行行行,你一颗青春期荷尔蒙少男心都扑你哥身上了……”
话是这么说,但遇到这种事儿,行骋也只有把问题全揽自己身上,单向追求也得给在老师面前表现成擦了点儿火花,是情投意合。
只是火花还没起来,就被浇灭罢了。
不然这事儿闹这么大,面子归面子,哪怕每个人就讨论一句,那女生还能不能在这儿好好读书了。
行骋整理了一下日常凌乱的衣领,敲了门进去,礼貌得很。
一进门,他就站直了身子,走到德育处办公桌前,仔细数了一下,屋里差不多站了五个老师。
那女生成绩特别好,他知道,估计也是学校重视这事儿,找行骋来做一下工作。
行骋的班主任也不是个啰嗦的主,一看行骋进来了便开门见山:“行骋,你知道这事儿闹了多大吗?”
行骋摇摇头,又点点头,他确实现在都是懵的。
明明是午休时间只有两个人在的教室,这怎么就全校都知道了?
他班主任又说:“高一高二的课间都还在讨论,高三的也都知道了!”
一听这话,行骋浑身一震,高三都传开了,意思是他哥也知道了?
我靠,应该不会吧,宁玺那种两耳不闻八卦事一心只读文科书的人……
班主任表情阴沉着,手指敲了敲桌面,朝沙发上看了一眼,表情严厉:“行骋,要不是高三的李老师不小心查到了监控,你们俩是打算谈恋爱还是怎么啊?别人女生什么成绩,你什么成绩,耽误了……”
德育处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老师,面向和蔼,嘴角挂着笑,也说:“男孩子嘛,精气神足,长得好,难免有女孩子喜欢,但是呢,这个得注意分寸……”
行骋根本听不进去,估计这个就是高三的李老师了,难得插一句嘴:“老师您好,我想问一下当时是只有高二办公室的人看到了么?”
李老师也没闹明白他这么问做什么,点点头:“嗯,就我一个高三的老师。”
行骋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老师嘴应该没那么碎,只要高三没人亲眼看到,就不太容易传到宁玺那儿去……
他也不是心虚,就是觉得这事儿不能让他哥知道了。
这好不容易有点儿回应,没以前那么排斥他了,闹这么一出,这不是赶上着断自己的风雨追爱路吗。
他还没开口,李老师喝了一口茶,又说:“本来就一个掉钱的事儿,我还没改作业就下来了,高三那个成绩特好的,叫宁玺的一个男学生,还白跑了一趟给我送作业……”
行骋一愣,什么?
宁玺下来了?意思是宁玺送作业的时候还看到了?
不对,说不定就送个作业,事情还有转机。
行骋这喉咙里吊着的半口气儿还没下去,李老师又笑呵呵的:“可能是过来人,宁玺倒看得透彻!”
行骋脸都要白了,他班主任还接了句:“宁玺也是个好孩子……行骋,他不是你哥吗?”
行骋这下又点点头,摇摇头。
没脸了简直,还看得透彻?
他把宁玺当男朋友,宁玺把他当兄弟,事情就是这样。
行骋站着,吞了口唾沫,不到府南河心不死不见现场不落泪的,一狠心,决心虐一下自己,朗声问道:“李老师,请问一下,宁玺说什么了?”
李老师把茶杯放下了,认真道:“他说你招人喜欢,很正常。”
招人喜欢,正常,意思是也招他宁玺喜欢,是吗?
别的女生喜欢我,他能理解,是吗?
行骋这心情大起大落的,感觉自己的面部表情都要控制不住了,连忙点头,满脸就两个字儿,正常。
班主任在旁边轻轻地给行骋补了一刀:“你哥还说,让我管管你,早恋不好。”
行骋这下笑不出来了,就觉得头有点痛。
一个二十岁的人,告诉一个十七岁的人说,早恋不好,确实没毛病。
行骋咬牙,偷偷把手背在身后,掐了自己一把。
我看,早恋挺好。
……
这事儿一闹得,行骋晚上还没等放学,晚自习就跑去高三年级找宁玺了。
不管他哥在意不在意,他觉得这事儿确实由自己而起,得跟他哥解释清楚,就没想过要早恋,早恋那也只跟喜欢的人。
应与臣正拎着一个挺大的三角尺往教室走,看着行骋来了,拿着尺子就是一挡,吹了声口哨:“你看看你这眼神儿,来高三巡视的?”
行骋这会儿心情有点不好,一看到应与臣,也躁得很,索性直接说了:“我找我哥。”
应与臣把三角尺抱着,给行骋让了道,好心提醒他:“你哥没上晚自习,下去打球了,我们年级啊,高三校运会篮球赛就指望他。”
行骋一愣,皱眉道:“这不是晚自习时间?”
应与臣摇摇头,一耸肩:“你哥不知道怎么犯倔了,去找年级主任要了一节课的假,下去了。”
晚自习都不上了下去打球?
宁玺这种成绩优异表现好的三好学生,因为年级比赛管主任要一个节课的假没什么问题,但是宁玺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耽误过上课?
应与臣这么一说,行骋有点儿慌了:“在球场?”
“对啊。”
应与臣点点头,张望了一下四周,笑了,伸手往行骋身上拍拍:“嗳,行骋,你今儿跟女生在教室干嘛啊,被发现了,还闹这么大动静……”
行骋这真的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了,没吭声,也不知道被传成了什么样子。
这会儿还是先逃课下去找他哥比较重要,别的事儿,爱怎么传怎么传,他不想搭理了。
行骋攥紧拳头轻轻靠了应与臣一下,说:“谢了。”
也没管上课铃响没响了,行骋抓着楼梯扶手就往楼下跑,一口气冲到操场,站在跑道上,就看到篮球场上,一个自己熟悉的身影。
校园里边儿树木茂盛,因为晚自习时间的关系,路灯开得暗,篮球场六个场子,每两个场子一盏大灯,光线昏黄,四周只剩下球击篮筐,以及篮球砸地的声音……
再走近些,行骋听到了他哥的微微喘息声。
他知道,天冷了运动,宁玺容易呼吸不顺畅,等浑身都热起来了,情况会好很多。
宁玺脱了校服,穿着白色短袖,线条好看的手臂在夜色里动作着,他在三分线外使了趟胯|下运球,突进三秒区,往后撤一步,一个空心球入筐,不沾网,“唰”地一声,篮球落地声清晰可闻。
怦怦怦,行骋的心也跟着怦怦怦。
一个人的球场,是当年宁玺难得享受的孤独时光。
行骋站在场边,像小时候那样,大步跑过去,站在篮下,看场上逆着光,不停运球的宁玺。
宁玺一个球过来了,估计是受行骋的影响,手臂一软,直接扔了个“三不沾”,不沾网不沾筐不沾篮板,倒是球被行骋抬手就接住了。
投篮能“三不沾”,今天他哥心态有问题。
为个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敢妄猜。
行骋抱着宁玺的篮球,站在篮筐下,盯着他。
深吸一口气,宁玺扯了扯衣摆给自己扇风,也没搭理他,抓起篮球架下搭在铁杆上的校服就披在自己肩上,又低头用手去够摆在一边儿的手表。
看样子是要走。
他没穿长袖的手一伸出来,行骋就看到他的护腕了,直接伸手一捉,力气全使上来,猛地一下就把宁玺整个人拉到身前。
宁玺被这么一拉,怔愣了半秒,手腕被掐得疼。
他面上还是绷着,冷声道:“放手。”
行骋按着他哥的肩,看了一眼头顶的大灯,刺得眼疼,他一使力,连拉带拽,把宁玺给按到篮球场边儿没被大灯照着的墙上。
这儿是暗处,大冷天的,宁玺的背就这么抵在墙上,满脑袋的细汗,张着嘴都还在微微喘气。
他不知道今晚行骋忽然下来找他是做什么,但他自己今天确实被影响到了没有错,看不进去书,更别说练题了。
打篮球是他唯一的解压方式,能发泄,能洒汗,能将一颗球准确无误地抛入篮筐之内,穿网而过的声音,永远能刺激他的神经。
但现在,行骋眼里让他看不明白的意思,也牵动着他的情绪。
宁玺这会儿被行骋的眼神压迫得喘不过气来,勉强稳住自己的情绪,伸出胳膊挡了一下。
行骋一只手撑在他耳边,另一只手抓紧了宁玺的手臂,篮球早就被扔到一边儿去了。
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点儿的宁玺,低声说:“我知道你看到了今天的监控。”
见宁玺没说话,行骋又说:“你现在状态很不好。”
宁玺都快被他的眼神看得窒息了,拳头攥紧,努力镇定道:“没有。”
行骋往前靠了点儿,几乎是把宁玺整个人压在了墙上,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认真地说:“哥,你跟我班主任说让我别早恋。”
就那么一点点,这层纸,行骋看来是要捅破了。
宁玺虽然心里早就有点儿数,但是这么一来,他完全没了方寸,只得尽力克制,偏过头去,不敢看行骋,嘴上还是硬着:“你才高二,早恋耽误学习。”
行骋胆子一大起来,伸手去扶住他哥的腰,气息越来越稳不住……
他在冷空气中一开口,说出口的话语温度炙热,都将周身的凉意散去几分。
“你都二十岁了,这不叫早恋。”
说完,行骋嘴角噙着笑,伸手去握住宁玺的手腕,掌心覆盖上那个护腕。
他的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能看清楚宁玺略有些慌乱的表情。
那天,学校里空荡荡的篮球场边儿,在那个写着“一辈子”的墙下,宁玺背枕着大红色的油漆字,面朝着把自己逼得无路可退的行骋。
他听见行骋的声音已褪去几分年少稚气,在沉下嗓后,多出了一种名为缱绻的意味。
行骋的手顺着宁玺的手腕向上摸了几寸,翻过他的掌心儿,伸出五指牢牢扣紧。
“这个叫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