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距离路见星和盛开只有两步之遥时,盛夜行停下了脚步。
走得近了,他才终于敢确定眼前的就是他要找的两个人。
他暂时还没有心情去好奇为什么这两个宝贝会阴差阳错地凑一块儿,也说不出别的,他选择蹲下来,掏出手机给舅妈打电话。
自己安心了,要让家人也安心。
“喂,舅妈。”
盛夜行的声音疲惫不已,“盛开在我宿舍这儿楼下,我同学把她带回来了。”
舅妈在电话那端哭一阵歇一阵的,声音还有些许哽噎,“好好好,我现在过来接她……大概四十分钟。”
“嗯,”又松一口气,盛夜行把手上的血擦在短袖上,“对了,您别骂她。”
“她太不乖了这次,还好是遇到你同学,不然遇到坏人那怎么办……”舅妈说。
“她一直很乖,可以偶尔不乖一次。”盛夜行说。
今天的事是肯定有原因的。
妹妹算是自己看着长大,脾气性格都明白,她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跑出来找自己。
舅妈愣了几秒,“可……”
“舅妈,”盛夜行难得打断长辈讲话:“没有必要。”
看了看还站在夜风里的兄弟们,盛夜行握着电话说:“您过来吧,我守着盛开。”
挂掉电话,盛夜行走过去到两人身边。
李定西他们几个早就从保卫室跑出来了,后边儿还跟着明叔。
凑到路见星身边,李定西先去挪盛开的手臂:“哎,路哥你也背了挺久了,你先把盛开放下来,我们把她抱去保卫室休息着,那儿有软凳,她能睡得下。”
“……”
路见星不肯让别人碰盛开,侧身朝旁边躲了一下。
李定西瞪大了眼:“嘿你……”
背上瘾了还。
路见星还是采取躲避态度,往后退了两下,不愿意把盛开放下来。
看盛夜行通知完家里人过来了,李定西朝盛夜行喊:“老大,这……”
盛夜行摇摇头,站到路见星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来吧。”
感觉到盛夜行的靠近,路见星警惕的神经才稍微放松点儿。
他垂着眼自己的脚,将身体后倾,“卸货”似的把睡得迷迷糊糊的盛开落到盛夜行臂弯里,背上轻松不少。
像某种交接仪式。
在抱盛开去保卫室休息之前,盛夜行靠近路见星,低声说了句:“辛苦你了。”
此时此刻,千言万语只能化作这四个字。
“路见星,你一起进来。”
他的声音疲惫又温柔,听得路见星心头一跳,耳朵像被羽毛抚摸过。
等盛夜行进保卫室后,路见星重重地“嗯”了一声。
将双手垂在身侧,他的指端在校服裤缝点了又点。
点了又点。
安顿好盛开,盛夜行让校队的人都先上楼睡觉,自己在这儿守着盛开等舅妈来接。
要不是都还处在需要念书的年纪,盛夜行挺想揣一万块钱带盛开和路见星跑路的。
他们会在那一个星期内,看海、看山、看河流,在山脚草丛里摘几朵蒲公英,将它们放入如梦似幻的夜空中。
读不读书其实不是阻碍。
阻碍是两个人的自理能力问题。
“这丫头长得乖啊,小盛你家基因挺好,”张妈捋了一下盛开的额头,试试发没发烧,“还好,没烧。”
停止思绪,盛夜行把张妈拿来的毛毯搭到盛开身上,朝身后看看,“路见星呢?”
“门口呢,他不进来。”张妈朝外望一眼,“哎,见星儿有没有妹妹啊?他这五官能有个妹妹多好,绝对也白净得很……”
“他有弟弟。”
盛夜行说着脱掉自己的衣服,给张妈打个响指,“张妈,您帮我看着我妹几分钟,我去把路见星叫进来。”
张妈越看盛开越喜欢,笑着答:“成,你去吧。”
盛夜行一句话也没多说,出了保卫室就把自己的外套披到路见星身上。
他摸摸路见星的手,皱眉道:“冷么?”
路见星没反应。
盛夜行故意压低了嗓音,佯装凶他,“还学会给人脱衣服了,盛开好歹也穿了毛衣配羊羔绒的,你穿什么了?你要是感冒怎么办?”
“咳咳。”
路见星假装咳嗽两声,再抬眼,望着盛夜行的脸。
病了就咳嗽!
“……行,”盛夜行无言以对,又伸手碰碰他的鼻子,“你肯定冷得不行,鼻子都冰凉了。”
真实的路冰皮儿。
像想到什么,盛夜行并不去问他在“失踪”的这两三个小时内去了哪里,只将他手臂、小腿、后脖颈等等容易受伤的地方全检查了一遍。
盛夜行放下心来,还是没忍住问他:“自己找回来的?”
路见星点头,别过头不再动作。
现在路见星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只觉得烦躁。
他把衣角捏了又捏,强忍着把衣服全部脱光的冲动,站在原地狠狠地攥紧拳头。
他说不上来现在的焦虑感是从何来的,也许是因为自己识路了,也许是因为他想庆祝又说不上来,一口气堵在心里,突然像又回到了幼时险些丧失语言能力的那段时间。
想要回宿舍待着。
他需要封闭又熟悉的空间。
“回去,回去!”路见星指了指楼上亮起的窗口。
盛夜行点头去搂他腰,“我先送你上去。”
路见星开始重复用词:“一起!一起!”
“是一起上去,我送你。”
“睡觉。”路见星攥他衣服。
“我得等妹妹……我先送你上楼,李定西陪你,我等下就上来。”盛夜行的耐心也快到极限了。
“……”
路见星不肯走,像个喝醉的人,没两步又停下来。
“别紧张,你看,”盛夜行想了想从兜里把自己的手机掏出来调到相册界面,低声哄道:“这是上次我们一起出去玩儿的时候拍的照片,对不对?你手里的芝士蛋糕很好吃,你舔了一口就开始抿嘴唇。”
路见星现在正处于沉迷影像的年龄阶段,看见自己的照片就挪不动目光。
往往这些留在欢乐时光的照片能让他想起当时的情景,心情也会跟着舒缓不少,逐渐忘却现当下的焦躁。
盛夜行点了一张出来,又说:“还有这次在美术室,唐寒老师陪你把所有的牙签都涂成红色了,你很开心。”
“睡觉——”路见星拖长尾音,拉他的手。
“都到楼道口了,你和我乖乖上去。”
盛夜行想的是先上去让李定西把路见星稳住,他一个当哥哥的,就算张妈在看着,他也不可能把那么小的妹妹一个人扔那儿。
这楼道口他们一起走了无数遍。
每当楼道内的昏黄灯光照亮他们的眼,偶尔重叠的身影被缓缓拉长。
他们像两只互相扶持回家的小兽,已找到归途。
回忆虽然琐碎,盛夜行却记得每次路见星在楼道里的行为,他第一次觉得这半步阶梯都那么难以跨越。
“听话。”盛夜行只会在自己耐心即将告罄使用这个词,因为他知道他一说,路见星就会听。
两个人谁也不爱闹腾对方,只是想依赖。
走到三楼楼道了,一直张嘴想讲话的路见星忽然停住脚步。
他将手指放在栏杆上敲出几声清脆声响,发声道:“想你,想你。”
楼道里的“混响”将路见星的嗓音衬得温柔,盛夜行没忍住爆了一个字。
“靠。”
盛夜行突然有点恨这楼道里的灯关闭不了,不然他绝对敢关了灯就把路见星摁到墙上亲,亲得他腿软,亲得他站不稳,亲得他跪下去。
当然,盛夜行也不知道路见星那两句“想你”在心中预演了多久。
从他敲自己的裤缝开始。
路见星清了清嗓,逐渐开始想要去表达一下自己的事情:“昨晚。”
盛夜行从楼道窗口看了一眼保卫室,回头应答:“嗯,昨晚。昨晚怎么了?”
我他妈不会打呼噜了吧。
沉默长达两分钟。
“梦见,”路见星的小指抵上他手臂,“你抱。”
盛夜行忍不了了。
他从稍矮的那阶踩上一阶,把路见星抵到楼道栏杆上抱住对方。
似乎是在外面走久了,路见星的脸有点儿凉,脖颈处的衣料也是湿润的,从喘气的声音来听,他的确有点儿小咳嗽。
盛夜行人高马大的,肩膀也宽,抱着人就像拢住了全世界的光。
路见星觉得热,温热。
他的手被迫挤在少年的身侧,像是无处安放。
盛夜行捏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强制性”地搂到自己脖颈处,“放这儿。以后我抱你,你都这么搂住我。”
环着就完事儿。
路见星是真听话,也抱得很紧。
迷路后的忐忑与恐惧,他不必说,无助与想念,他也不必说。
有盛开陪着反而是好的,他明白自己至少不是一个人。
他知道,自己也需要独立与担当。
盛夜行快出不了气了也不说,他明白了为什么电视剧里那些领便当的人在临死之前偏偏要死在心上人怀里了。
也许是受凉的缘故,路见星的呼吸声很重。
他在第二次走失之后回来也不折腾了,就这么没命地抱着盛夜行,不吭声。
他发现只要是和盛夜行,抱着或是亲着,都很舒服。
“不用做梦,”他揉了揉路见星的发顶,低笑,“以后说一声就好了。”
将路见星送上楼,盛夜行又匆匆跑回保卫室,最后等到了舅妈来接盛开。
舅妈并没有对盛开离家出走这事儿做出解释,倒是盛夜行在舅妈离开时拉了一下舅妈的手。
舅妈一回头,盛夜行也没问,只是讲路上小心。
回到寝室里,李定西和路见星早已睡了。
盛夜行站在床前想了许久的事儿,又跑去阳台上抽烟。
凌晨五点半,盛夜行提前起床洗漱,在宿舍大门开了之后第一时间骑摩托去跑了一圈回来。
回来时他还带了全队的早饭,以作感谢。
发完早饭,离上学时间还有一会儿,校队几个人都穿着篮球服站在宿舍楼下的小花坛边吃。
展飞注意到在等李定西和路见星下楼的盛夜行落了单,拍拍屁股坐过去。
昨晚两兄弟还打架了,他们需要聊几句。
“哎,高一有学妹找我处对象,我说算了。”展飞开始没话找话。
盛夜行看他一眼,“怎么不谈?”
“早恋没什么意思。”展飞说。
“你又没谈过。”盛夜行眼皮都不抬,“早恋怎么没意思了?”
“啧,”展飞无所谓地笑,“你说得像谁小时候没喜欢过人似的。”
“嗯?你说说,是怎么样的。”盛夜行弹了一下未点燃的烟,嘴角动了动。
展飞抹了把脸,笑着说:“她是我同桌,小学的时候报了萨克斯班,我也就跟着去报克拉管,反正都一个教室。以前每周二下午放学我就扯着红领巾随她追一路,每次开始学了我就只盯着她的脸看,觉得这丫头真好看……一学期下来我只学会了《两只老虎》,她都会《东方红》了……”
“你说这挺有意思啊。哎,我们玩儿野摩的有个人,叫什么名儿我忘了……每次一见我就,兄弟,我今晚在哪个哪个夜店开了几万的酒,时间长了都喊他‘几万’,”盛夜行笑一声,“今早那孙子酒驾抓进去了。”
“骑摩托喝酒都算酒驾?”展飞问。
“算,”盛夜行捻掉烟,吹一口气儿,“一样的。”
展飞叹气道:“说到喜欢的人……我还没见你对哪个女生心动过。因为生病所以不想拖累人家吗?”
“也不是。”
盛夜行坐着低头,把手肘放在膝盖上,眼睛盯住地上的烟头,“不完全是。”
“那是什么?”展飞问。
“之前没遇到,也没想要多个包袱。”盛夜行说。
展飞愣了一下,笑开了:“哈哈哈哈!就我们这年纪,谁不想处对象啊?哎说真的,兄弟,对象对你来说是包袱?”
“包袱也分甜蜜还是痛苦,对不对。”盛夜行瞥他一眼,嘴角带笑。
展飞一拳头给他轻轻揍过去,揍得盛夜行一口汽水儿差点洒出来,“操。展飞你给我合适点儿,激动什么?”
“能不激动吗,这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变了天了!”
“哪有那么夸张。”
“还真有……”
递过去卫生纸,展飞的笑容坏起来,用胳膊肘撞他,“你这话说得……像挺有明确目标了?”
盛夜行擦干嘴角的汽水,拧紧瓶盖,再把汽水瓶摔到脚边空地上。
“有了。”他答。